玉推门走进极东支部会议室的大门时，才刚过两点钟没多久。
他们被德乌比斯拖住的时间并不算长，可清理周围的衍生物却是个吞噬时间的无底洞。等警戒彻底解除，神使可以离开时，距离飞机起飞只剩下十几分钟了。
几乎是跑出了九死一生的速度才勉强在最后期限前赶到了登记处，得来的却是一张“航班取消”的通知。
会议室里只有一个人趴在桌子上午休，诺大的房间放大了他的呼吸声，平稳而安宁。
玉站在门口，盯着那道身影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没礼貌”地叫醒了这位正在休息中的老师。
智代一抬头，眼镜也没带，看见面前站了一排黑乎乎的影子，差点给他吓到地上去。他在桌子上摸了两圈才找到那副薄薄的眼镜，双眼重获新生后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来支部，为什么不穿制服？”
几个人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虽然说不上奇装异服，但扔到整齐划一的支部内部，异常显眼。
“急事，真的是急事。”玉没管那么多细节，“明天就是开学典礼了，为什么取消我们今天的航班？”
智代伸出一只手：“停，不管多急的事情，和老师好好说话。”
他掀开睡眠中的笔记本电脑，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一番后，用十分公事公办的语气回答道：“航班取消是支部和总部商量过的结果，理由是‘怜谷出现不正常ima能量反应’，于是紧急封锁了全境……这样子解释，你们能接受吗？”
紧急封锁？
到底有多紧急，非要挑到他们临时出外勤的节骨眼上？
这种想法有点阴谋论，也不可能直接当这智代的面问出来，于是玉问：“那开学典礼要怎么办？线上参加吗？”
“以及，”多落禾在后边默默举起手来，“老师，我们的制服都没带下来。”
智代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桌子，“知道了，和行政说一下，给你们拿套新的——领带夹都带了吗？”
原本夹在制服领带上的领带夹里内嵌了录入身份信息的ID卡，天庭要求所有神使贴身携带，不管换什么衣服，领带夹一定要在身上。
“典礼什么的再说吧，我也在这呢，不参加也没事，”智代笑了笑，“玉，你要是真的不放心，就自己给理事长打个电话问问情况，我也是看通知工作的，没那么大权利安排别人。”
他几句话把剩下的疑问全都堵死了。
“我……”玉嘴唇上下翕动了几下，还是没说出什么狠话来，“我们知道了……有必要的话，我们会协助作战。”
智代抿了口桌上已经凉透的咖啡，淡淡“嗯”了一声。
实习生在上级面前永远讨不到好处，得来的经常不是冷脸就是敷衍，也许有些人会不一样，但对于一群小孩子来说，那些反应没什么区别，都是坚决的冷漠。
又这样狼狈的离开了。
玉靠在会议室旁边的墙上冷静了一会，随后在睫毛的朦胧中把对面同样靠在墙上沉默的三个人扫描了一遍，又闭上了眼。
她刚刚想起来自己还有件事没问，又折回去想再说两句，却和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的智代撞了个对脸。两个人面面相觑，玉向右后撤一步，低着头说了句“老师再见”，任凭空气归于沉默。
智代点点头，“嗯，再见，你们没事的话都回家去休息吧，气色看着不太好。”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们的视野。
“回家”这个词提醒了玉，她在怜谷还有一套房子空着，不回来的时候一直是住家阿姨住，定时打扫，保持那里随时可以回去住。
她摸了摸口袋，只摸出来一根歪瓜裂枣的棒棒糖。将就着塞进嘴里含了一会，心里却越来越乱，沉默让她平静不下来。
如果她嘴里现在是根烟，她真想狠狠地把燃烧着的烟头摁在白净的墙漆上，让路过的人都知道她心底的烦躁。
可惜她嘴里的不是烟，她这辈子也不可能学会抽烟。
“回去吗？”多落禾盯着浑身松垮的玉，想上前扶一下她。
玉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她说：“回去的话，去我那里……”
多落禾点点头，回头拍了拍另外两个靠在墙上的男生，说：“先打电话把制服补了吧。”
橘原盯着前方的地板，说：“你们先回，我和由真……想出去走走。”
玉：“去呗，注意安全就行。”
橘原笑笑：“哪那么容易出事。”
原地只剩下玉和多落禾两个人，她们在大门口拦了辆出租车，报上地址后就继续沉默着，语言似乎不能准确表达心绪的堵塞了。
最终还是多落禾先开了口，说：“ima的事，你猜到了吧，玉。”
玉头靠在车玻璃上，闭目养神，问她：“你说哪件事？”
“不正常ima能量反应，从老师说出这个理由开始，你就想到了，是那个……她叫什么来着？”
德乌比斯。”玉声音有些哑，“我不认识她。”
多落禾：“我知道。”
ima这个词在社会中不算太陌生，但能够深度接触的人并不多。前座的司机大叔听着后排这两个少女的只言片语，好奇地竖起了耳朵想再八卦些事情。
可在那句“我知道”后，两人再次没了动静，一路安静到终点。
下车时，玉翻遍全身也没想起来自己的钱包放哪里了，还是让多落禾付了车费。支部离玉的房子不近也不远，多落禾随便翻了一张面额不小的纸币，强硬地塞进了司机手里，“赶时间，别找了。谢谢您。”
司机楞楞地攥着纸币，“哎，没事，不客气啊……”
多落禾一回头，看见的是站在路边发呆的玉。她上前去揽住了对方的肩膀，“怎么回事？一个恶妄把你弄的魂不守舍？”
玉淡淡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看出来的我魂不守舍？”
多落禾：“你刚刚又在发呆啊？”
玉否认道：“不是。”她伸出手指指向刚才盯着的一块沥青地，之间一块不起眼的水渍正在太阳的烘烤下渐渐消失。“那里刚才结冰了，我才会盯着看。”
多落禾眨眨眼：“结冰？”
玉：“就在你给钱的时候，那里结了冰，我甚至还能听见冰蔓延的咯吱声。”
可她口中那奇怪的不应该在夏季出现的冰，早已在原地化成了一滩水。太阳还在头顶高挂着，午后的热浪席卷目力所及的每一寸角落。然而光越强烈，阴影就越深邃，那些没有被照射的、被遮挡的地方，仅仅只是看上去就很凉爽。
凉爽到会结冰的程度。
“你快掐我一下，让我知道自己没在做梦啊……”玉有气无力地说。
多落禾没上手，只是轻轻拍了一下玉的屁股，“没做梦，是你该休息了。”
“真的吗……”
“真的，ima存在的地方，就算夏天下雪也不要奇怪，况且……现在怜谷是这个情况。”
世界是个会自我调节的系统，ima作为一种物质融入其中，也会遵循其中的规律。如果某个地方的ima出现不寻常的变化，无论天灾**都躲不过。
人们心里怀着无穷的潜藏着的恶意，在灾难中被侵蚀成为恶妄——那是该被消灭的行尸走肉般的怪物。在侵蚀下能存活的人只占小部分，而变成恶妄又保留了自身意志的，玉没见过，就算是书本上也没提及过。
她们见到的那个女人——德乌比斯，留着白色的原液，瞪着菱形的瞳孔，神秘莫测，却是是恶妄该有的样子。但还是不能相信，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存在。
玉回家，在玄关处逗留了一会，朝门外看去。
“我觉得我们真是疯了，才会在这种节点上还出来出勤。我们到底多缺钱？”
多落禾熟练地瘫在沙发上开始休息，声音飘在空中：“看看卡里的余额，和一堆还没买的东西……”
“可这次给的也不算多，”门上挂的铃铛随着大门合上轻轻响着，玉此时才觉得家里多了些人的气血在，“拿钱的时候觉得开心，实际上吃几顿就没了。”
多落禾：“你找点平价的餐厅吃饭好吗大小姐。”
玉一回到家，大脑自动放空，完全忘了要再领制服的事情。橘原和由真说要出去散心，但她知道，任务之外的时间可能不会再相见了。
“我们会散开吗？”她问。
多落禾：“怎么了？谁要散伙？”
玉摇摇头：“不是，我只是觉得……我们和某些东西越走越远了。长大的代价，就是和过去分道扬镳，我们也会这样吗？”
多落禾思考了一下：“如果将来申请同一个支部的话，可能还会在一起吧。”
说要和由真出去走走的橘原最终还是找了个咖啡店落脚，背包里的充电宝供着两个人的生命线，咖啡因短暂拉回了昨晚出窍的灵魂。
晨跑绝对是骗人的，平时上课铃都叫不醒的人怎么可能在舒服的酒店里早起去运动。两个人一直睁眼到早上六点，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决定把“晨跑”当理由下楼转几圈醒醒神。
困意在午后如潮水般涌上，本来可以跟着玉回去休息的，但橘原现在脑子很乱，看到玉之后更乱。
由真用塑料叉子戳了戳盘子里的可颂，问：“今天的事，你没受伤吧。”
“嗯，没事，不是冲着我来的。”
脑子乱的原因无非是给四人攻其不备的德乌比斯。如果只是普通的恶妄就好了，大家一起快刀斩乱麻解决掉就行。
但最坏的就是，他认得德乌比斯。看清脸的那一刻橘原整个身体都僵住了，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何反应才能显得比较自然，真想立刻就晕倒。
如果关系很熟也不会这么尴尬，但他们之间半生不熟的几面之缘让他体会到了命运的可怕。
由真用牙齿把纸吸管磨出一道凹痕，含糊不清地问：“你准备要怎么和玉开口？”
橘原：“开什么口？”
“就是那个啊……你不是要单干？”
“也不是……”橘原仔细斟酌了一下措辞，“一直抱团行动的话，效率确实太低了，要照顾每个人的个性，弄不好的话会出矛盾。”
由真：“但现在不是弄的挺好的。”
橘原：“现在……是挺好，可没人能保证未来也一直好。我们现在被留在这里，最直接的原因是缺钱，不然也不会连轴转地接实习任务。由真，情谊这东西一旦碰上钱就麻烦了。”
由真依旧在玩他的吸管，戳在塑料孔里上下抽动着发出噪音。他问：“所以你觉得是玉的问题吗。”
“我没有说是谁的问题，我只是比较客观地描述了一个事实、一个大家都有可能遭遇的难题。”橘原手指在桌上画着圈，“该走的也不止我一个。”
由真把空杯子吸得叽里咕噜作响，“嚯……你这话叫玉听到，她会气死吧。不过这几天情况特殊，我建议你别在这时候给她搞不痛快。”
橘原也是这么想的，他们之间不适合主动的疏离，只能靠一点小小的推力逼着他们走上分岔路。
这个推力原本很难出现，可德乌比斯出现了，甚至是主动找了上来。
橘原把头扭向窗外，街道和往日无异，人群熙熙攘攘地奔波向归所。他淡淡的想，或许未来也不会有什么变化，最好是能让他如儿时梦想一样回到普通人之中。
德乌比斯来过一次，就不会放过第二次，橘原要等这个机会。虽然他和那位小姐是在称不上多熟稔，但也足够他发挥一些了。
由真：“你要小心被骂啊，你们可是拉钩说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来着。”
橘原笑笑：“这和做朋友有什么关系？我只是独行，又不是要和你们断绝来往。”
“会很尴尬吧，感情就是只能进不能退的东西啊。”
橘原：“你说你自己？”
由真瞪他一眼，可天生温柔的眼睛没什么威慑力。
“就算现在不，一年之后也还是会分开，你觉得玉会委屈自己留在极东支部吗？”橘原说。
由真：“反正你不会，是吧？”
橘原：“你也不会。这就是结果啊。”
拖了一周终于憋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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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哪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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