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侍妾。”
时王妃侧身垂眸道。
“……不是要我去看你家鸟儿吗？”
胡珍珍一下子傻眼了，蠢呼呼地张大了嘴巴，蹦出来一个孤零零的音节：“啊？”
她不过是仗着时王妃冷淡外表下的好性子，才在嘴皮子上大展身手罢了，王妃本人可是从来没搭理过她的“过界”要求的……
这模样当真是个憨头呆脑的小鹌鹑。时王妃蠢蠢欲动，冒出个不怎么礼貌的想法……戳一戳，不知会不会炸起它毛绒绒的羽毛呢？
她今日没忍住，也不想再忍了，迅速伸手薅了把胡珍珍的头毛。
因为手法并不熟练，这一出手就将毛给薅的乱糟糟。引来胡珍珍警惕又可怜的水汪汪的大眼睛攻击。
“看灯笼看灯笼好了。”她捂住脑袋小声叨叨：“我又不是鸟……”
这夫妻俩怎么一个赛一个爱摸别人头？
……
自打一月前王爷带了个商户女子进府后，整个时王府上上下下都察觉到了某种风向的变化。
很微妙，然而细究起来又理所应当的。
先是时王妃，再是冯次妃、王侍妾，王爷的宠爱再度转移到了胡侍妾身上。
只是不知新人的宠爱能消磨多久。
府中老人依旧无比清楚的记得时王妃简氏出嫁时的风光模样。
十里红妆浩浩荡荡，从相国府慢慢排开足足绕了大半个京城，锣鼓喧闹声中，她带着无尽闺阁少女的欣羡目光嫁入王府，和时王恩爱不离如胶似漆，只是好景不长。
入主王府一年有余，宠爱渐失，娘家失势，简氏膝下仍无一子半女，身体也变差起来。又过两年，她深居简出，连王府琐事都托给了冯次妃主持。
又过一年，风头正盛如日中天的冯次妃拼死诞下时王幼子，却也彻底失了宠爱，相貌娇艳又年轻的王侍妾、楚侍妾后来居上……
『风云万变一瞬息，红尘奔走真徒劳。』
任凭潮起潮落，王妃简氏不动如山，活成了时王府上无比尊贵的，剥离的符号。
直到时隔数年的如今，时王妃在暗处不知多少双眼睛的紧盯下，似是不经意地，缓缓迈进了素心轩的门。
碧玉得了消息，匆匆往王侍妾的院子里走。
路上她遇见了冯次妃院里的小丫鬟，因为是老乡相熟，停下简单寒暄了两句才走。
快到王侍妾住处时，又遇见了大厨房派来的婆子，提着食盒气喘吁吁，趁四下无人，碧玉接过食盒，自食盒底部抽出来一张细细的纸条。
她的表情几变，最终勾起了一个畅快淋漓的笑容……
……
简氏最后还是没能拿走哪只鸟儿灯笼。
实在是……实在是胡侍妾太谦虚了，她只说了鸟儿灯笼，简氏也就当真以为只是鸟儿灯笼，结果真去了素心轩，端庄自持如简汝珍都花容失色变了脸色。
“这素心轩……”王妃娘娘下意识攥紧了自己贴身婢女兰生的手，口中喃喃：“这素心轩以前是这模样吗？”
兰生左右打量，犹豫不决：“回娘娘，这堵墙，和水池应该是没有的。”别的，就不能确定了。
能在院子里动这种大工程，第一得要胆子够大，第二得要有钱。这两样归根结底都离不开王爷的宠爱。
光兰生知道的，王爷已经为胡侍妾开了三回库房。这是个劲敌，比之面甜心狠的冯氏有过之而无不及，娘娘实在不该掉以轻心。
然而……兰生不需要开口，只瞧一眼娘娘看似不为所动的表情，就知道娘娘已经同王爷一样，都被那个胡侍妾的甜言蜜语笼络住了，绝对不会在意她的谏言。
真是个祸害！兰生忿忿不平地狠狠瞪着那个狐狸精。
狐狸精本人对此一无所知，将自己并不结实的小胸脯拍的咚咚作响，放下豪言。
“娘娘您喜欢什么尽管拿，我多的是！”
“那我信。”简氏似笑非笑：“阖府上下谁不知你是个散财童子，也不怕人眼红。”
“有什么好怕的。”胡珍珍只嘿嘿傻笑：“我只要娘娘您喜欢就行了，旁人再生气再嫉妒，她也拿我没办法啊。”
她甚至没带上王爷，只说了王妃。还真是傻人有傻福，或者该说，是一种高级的狡猾？简氏眼眸里浮现出淡淡的笑意，视线随意扫过这堆的琳琅满目简直像是货架一样的房间。
“你这东西倒不少……”
她语声一顿，微微眯起眼睛。
胡珍珍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暗叫糟糕，忙给紫佩使眼色。
紫佩会意，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大呼小叫地冲出来挡住：“哎呀奴婢忘了收拾屋子了，看这乱的都没法下脚了，娘娘赎罪……”
“紫佩就是这样的，近来忘性特别大。”胡珍珍忙道：“经常把自己东西拿出来就忘了地方，让她收拾吧，娘娘我们出去看灯笼，有一只是莲池式样的，上面还飘着仙女儿……”
好容易将王妃送走，胡珍珍一摸后背，竟被冷汗浸透了里衣。
“忘性大”的紫佩犹自战战兢兢：“小姐您说王妃娘娘是看出来了吗？”
“应该没有吧。”胡珍珍非常善于自我安慰和自我说服，乐观猜测：“要是知道了，她肯定要罚我呀，再不济也得问我一句……”
可是您看上去声儿大点就要学鸵鸟缩到地底下了，紫佩没敢说话，只心声震耳欲聋，有没有一种可能，是王妃不忍心问呢？
她苦着一张脸，向主人忠心谏言：“小姐我觉得您还是不要做这种危险的事情了，万一被王爷王妃发现……”
“王爷？”胡珍珍斜着眼，发出一声响亮的嘲笑：“就他？”
别说是外头集市上的小吃了，就是把她百宝箱里小玩意儿都拿出来，摆它一桌子，摆在陆雪浚面前，他也照样一个都认不出来！
亏她还以为“薛浚”是个有趣合拍的人，骗子啊！
想到这里胡珍珍就一肚子气，还想吐，话说这人一本正经还自以为幽默的样子可真油腻……
……
夜色昏沉，月光暗淡的铺陈下来，给所有静谧的生灵蒙上一层浅灰。目之所及，只有大殿之上那袭柘黄不染尘埃，成了唯一的亮彩。
乌纱巾，琥珀束带，满绣过肩云龙袍，明明是顶顶富贵威严的模样，套上佝偻的苍老躯壳，举手投足就带了行将就木的衰颓，与凄厉。
他捻着白子，“啪”的干脆落下，断了黑子最后的生路。
对面坐着的赤袍青年手持黑子，踟蹰许久，还是放下了，“是儿臣输了。”
老皇帝缓缓道：“是你心不静。”
心不静？也许吧……时王垂眸掩去些许嘲意，恭敬道：“父皇棋艺高超，儿臣早生怯意，怎样都是赢不了的。”
老皇帝冷笑一声，吐出两个字。
“谎话。”
时王一惊，忙不迭跪下，口中道：“儿臣万万不敢！”
“你是不敢，不敢赢我。”老皇帝勃然大怒，将棋盘猛然打落在地：“可别的事你是敢的很啊！勾结党羽阴奉阳违谗上媚下……”
时王这时反而不说话了。
垂着头，默然不语。
于是这驯服的模样反而轻而易举激怒了他，疯狂的咒骂从这条老龙的口中化作毒火喷射而出，烧不透他憎恶着的儿子的金身，反将自己灼烧成了脆而不坚的焦炭。
他意识到自己的无力，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这时时王站起身，孝顺地给父皇倒了一杯茶，腾腾热气模糊了彼此虚假的面目。
老皇帝终于示弱似的叹了一口气。
“你的兄弟，如今畏你如虎，胆小不堪，妨碍不了你……”
陆雪浚自认修养极好，如今却也不知该怎么回父皇的话了，按理说父皇不至于如此幼稚，毕竟当年亲手逼死了庶兄……棋下不得，开口又不知说什么，他和父皇便默然无语的对坐了半天。
“算了。”老皇帝挥挥手，“明日还要上朝，你回去歇息吧。”
陆雪浚应了，起身告退，走了几步又被叫住了。
“我听说，你和那个姓薄的锦衣卫指挥佥事私交不错？”
陆雪浚脚步一顿。
“我们这正儿八经的父子处的倒还不如个外人亲近。”皇帝满脸的皱纹折在深深的阴影里，一字一句：“既然你喜欢，索性叫他卸了差事专心跟着你——”
夜风更冷了。
时王跪下高呼万岁圣明，感激涕零地谢了恩。
老皇帝耷拉着眼皮，不知听没听见，只裹紧了空荡荡的龙袍。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凉亭里捻着棋子，仿佛对面当真有人，白棋黑棋激战正酣。
皇帝是在警告。陆雪浚一清二楚。
事实上，皇帝的疑心已经滋生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这次奉命陪同他去河东查案的所有锦衣卫——不止是薄巍英，是所有锦衣卫，都被老皇帝以各种名义或贬或杀或发配地方。
他甚至顾不得自己的名声了。
薄巍英的特殊待遇很可能只是因为他坐的位置最高。
陆雪浚知道是自己连累了薄巍英。所以对于如今职位没变，却失去实权，专心“护卫”王爷的锦衣卫指挥佥事，他的态度一如既往，亲密而热情，还是那个风度翩翩礼贤下士的时王。
只在酒醒席散的间隙里，他被冷风兜头一刮，身上心里俱湿冷一片。
是的，当初送给胡珍珍小玩意儿都不是时王自己挑的……那是谁挑的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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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翠羽明珠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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