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三奶奶倒是没想那许多,她紧着老太太瞧——也是奇了!
明明大姑娘只是动了动嘴,连夹菜的动作都没有,可老太太却像得了多大的孝敬,再扮不成怒目罗汉,只压着笑意,轻描淡写斥了句“贪吃”。
孙女没被那糟心事影响该是好事,可心大成这样,也不应该。胡老太太放心不下,又多说了两句。
“快要说亲的年纪,还跟个没长成的小孩子似的,不是吃穿就是玩乐,哪家敢要这样的媳妇……”
胡珍珍小声道:“哪有呀……”
下意识低头,看看今日穿的一身淡绿地素绸料短衫配新式样鹅黄色折花枝纹云熟绢裙,又摸了摸耳朵上的胡累丝串石榴花耳坠,愈发理直气壮。
“衣衫是爹爹从南边买来的,首饰是三婶婶家的四叔叔送的,婶婶特意为我挑的石榴花样,珍珍又没有伸手要。”
她说话间昂着小脑袋,笑意盈盈,显然极是爱俏自得的模样,胡灿灿的耳坠也摇来曳去,越发衬得肤白若雪,细腻生光。
胡老太太既怜爱她天真,又怕她太天真,以后要吃亏,不禁无奈摇头:“你呀……”
胡三奶奶听了这小祖宗无遮无拦的一番话,却是心头错跳一拍。
她四弟弟做的珠宝生意,年前确实往胡家送了一小箱首饰头面,她有私心,也确实先送去了东院让大奶奶和大姑娘先挑。
可二房那边不知道啊!
那金累丝串石榴花耳坠,工艺材质实打实的精巧富贵,也仅那么一对……坏事了!
胡三奶奶心道,二房怕是晓得自己得的首饰是大房那边挑剩下的了!
她既心虚,再看二嫂,总觉得许氏唇边挂着似有似无的冷笑。
自然,是人都有远近。胡三奶奶和胡二奶奶的确不算投缘,可面上得做光。都是妯娌,墙挨着墙,总不能生分了去。
她正绞尽脑汁想着说点什么,挽回关系,只听屋外一阵越走越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胡大奶奶回来了!
这个点!瞧着面色还难看的紧!
胡三奶奶捂着怦怦跳的胸口,心道今日到底怎么了?!
……
赵昉忍到二老用完饭,拎着钱婆子雷厉风行地去了二房的西院。
胡二奶奶许氏正教导女儿练字,见赵昉来者不善,也是沉下一张脸,冷笑道:“大奶奶这是到我院儿里耍威风了!”
老太太偏心大房也就罢了,都是做儿媳,哪里就比她高贵?三房那个眼里只见铜臭,惯会趋炎附势,赵氏更是不好相与,明里暗里恨不得把二房压到泥里,气量狭小虚伪至此……这两个好妯娌,怕不是见她好性儿,都可劲儿来作践呢!
赵昉见她这幅针锋相对的作态,更没了好好说话的心思,叫人把钱婆子压到许氏面前。
“二弟妹,你见她可面熟?”
许氏不清楚赵昉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粗扫一眼钱婆子乱糟糟发下揪成一团的五官,嫌恶地后退一步,不善道:“什么糟污的就往这带,大奶奶什么意思!”
“你不认识?”赵昉盯着她,微微眯起眼睛,见许氏面上只是被冒犯的怒意,不曾有惭色心虚,这才将将缓下语气,“二弟妹身旁伺候的,可有个周婆子,她本姓刘,正和这钱婆子是一家……”
许氏听出来了,迟疑道:“可是这周婆子有问题?”
赵昉咬牙:“把这婆子揪出来,就知道了!”
胡家是商户,按昔年太祖令,商人严禁蓄养奴婢。如今这些针对商人的律令虽然宽松许多,但商人前呼后拥,养仆数十众,仍是极扎眼的事情。
胡老太爷谨慎,不在这种事情上落人把柄,是以胡家虽富,家宅里仆人却少。如二房,只二老爷有一小厮,二奶奶自娘家带来的两个贴身丫头并乳嬷嬷,余下的只一个府里分到二房的周婆子并她儿媳,人称周嫂子的,平日既做粗活,也连带照看姑娘公子。
周婆子被从内院带出来,尚不知发生何事,余光朝旁一撇,看见瑟缩着的钱婆子这才面色遽变,竟是一时腿软,险些站立不住。
大奶奶眼神明利,将她的神态揽入眼中,连连冷笑:“好啊,好一个吃里扒外的蠹虫!我胡家的好米好菜,竟还不如去喂狗!”
许氏头一次见自恃端庄威严的掌家大奶奶这般双眼喷火,不顾体统,愈加惊疑不定:“不知这周婆子犯了什么事?”
周婆子听见她的声音,总算挣扎着喘过气来,忙不迭连滚带爬地扑向二奶奶脚下,哀哀切切,哭的眼泪鼻涕都糊成一团。
“二奶奶您是个慈悲人,最心善不过,就饶了奴才这一回吧!奴才不过是嘴快,同娘家亲妹多嘴提了那么一句……”她磕头求饶:“我那妹子托大奶奶二奶奶的福分,能去胡家珠场上工,喜不自禁,这才问我大奶奶的喜好禁忌,好更贴心地侍奉大奶奶……”
许氏明了,不禁生出薄怒:“你提了大姑娘?”这也是能往外说的?!
周婆子哑声,还欲百般狡辩,赵昉却不想让她说了,叫人捂了她嘴,指使吓破胆的钱婆子开口。
钱婆子嗫嚅道:“她说……大奶奶近来心情不好,是因着,因着大姑娘攀亲不成,反惹了贵人嫌恶……叫我皮紧着些,拍马屁别拍到马腿上……”
若是情绪能凝成实质,赵昉的怒火,怕是能把整个西院都点燃。她闭上眼,强压片刻,又猝然睁眼,飞刀迸剑似的,沉声喝道。
“掌嘴!打烂为止!”
院里立刻响起了女人的痛呼和哀嚎。
赵昉叫人压着钱婆子,就贴着面目全非的周婆子看!不准偏头,不准闭眼!吓晕过去也给弄醒!
是,钱婆子不是卖身给胡家,赵昉动不了,可她也不是拿她没法子。她要钱婆子亲眼看着姊姊被掌嘴,要她后悔、恐惧,要她一辈子都记得这一天,再不敢越雷池一步!
几巴掌下去,周婆子鼻青脸肿,却没了力气,有一声无一声地哀嚎,间或能听见含糊不清的“饶命”、“错了”,还有求的“二奶奶”……
许氏不忍猝看,周婆子跟在身边近十年,许氏到底心软,向赵昉求情。
“她不修口德,被亲人连累做了错事,如今也受过罚了,我日后定会严加看管,就且放过她吧。”
周婆子还是被人连累?她看许氏才是真的拎不清。赵昉懒得看许氏,肃声道:“搬弄口舌之人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二弟妹是慈悲人,御下宽和,我却忍不下。”
“周婆子只有一条路,发买出去。或者,二弟妹想要个哑婆子?”
许氏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赵昉如今掌家不假,可她没想到赵昉这样大的架势,连她这个正头二奶奶的面子都不给,心下恼怒间,正欲刺她两句,只听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是二姑娘!”
“二姑娘磕着头了!”
许氏猛地回头,惶然失色。
原来本该在房里写大字的二姑娘胡玉葭,不知何时悄悄溜了出来,欲俯在门后窥看,或因惊惧不慎跌倒,一头撞到了门槛上!
现如今谁还顾得上什么周婆子钱婆子!
许氏匆匆扑过去揽起胡玉葭,见女儿额角青青紫紫迅速肿胀一片,闭目昏迷,怎么呼唤都不醒,一时又惊又怕,六神无主。
“玉葭……葭儿她……”她嘴唇哆嗦着,哀求地看过去:“大奶奶——”
“我知道!先扶二姑娘躺下!”赵昉应下来,转身吩咐道:“你们两个,快去请大夫来!”
赵昉本不欲把事情闹大,可二姑娘这一摔,不惊动二老怕是不太可能。
还好许氏惦记女儿,不曾有余暇添油加醋,胡老太太也明事理,听她讲完来龙去脉,没把二姑娘这口锅盖到她头上。
赵昉在二姑娘那儿守到天黑,饭也没吃两口,疲惫地回到东院,躺在榻上,由着褚嬷嬷按摩穴道疏解乏累。
“流年不利……”她阖目自言自语:“我也去上柱香?”
鼻尖忽然嗅到一阵甜粥的香气,赵昉眉头一挑,细听窸窸窣窣,仿佛小动物偷食一般细碎鬼祟的脚步声,面上浮现出微微笑意。
“娘——”
果不其然,一个温香柔软的小团子亲亲腻腻地凑了过来,两三下将自己的脑袋埋进娘亲肩头,蹭了蹭,爱娇地咬耳朵。
“娘你要去白龙寺吗……带上珍珍好不好呀?”
天天被拘在家里,闷都要闷死了!
赵昉淡然反问:“谁说我要去白龙寺。”
胡珍珍揪起小眉毛:“娘就是你说的呀,要去上香,咱馆陶县统共就一个寺庙……”
“那倒是。”赵昉赞同:“那就去白龙寺,不带你。”
“为什么!”胡珍珍瞪大眼睛,因为娘亲果断的拒绝而感到十分震惊:“难道珍珍最近不乖吗?”
她细数起来:“没有新衣服,没有出门玩耍,甚至饭后都没有小点心了!”
越说越是伤心:“原来我牺牲那么大呀!”
都怪那个狗头贺冰!就应该把他脑袋当投壶!
赵昉半眯着眼,观察着女儿脸上可爱的小表情,心都软成了一片片春水,故作沉吟:“也不是不行。”
“先说为什么要去白龙寺。你可是对这些地方最不感兴趣的,老太太过年上头香,想带你去你都不乐意。”
“好吧。”胡珍珍正色道:“我是听说白龙寺有个……有个苦瓜大师,算命可准了!”
赵昉扶额:“人家是苦纶大师!不是苦瓜!”
胡珍珍得了个理由,忙点头:“所以说苦纶大师算命可准了!”
“就因为这个?”赵昉失笑,顿了片刻,若有所思地低声道:“让大师给看看也好……”
“娘最好了!”胡珍珍欢呼一声,又冲赵昉窃窃道:“娘你比爹爹好!爹爹最近总看着我唉声叹气,我都不知道哪里又惹他了……”
赵昉知道丈夫的顾虑,只是不好跟女儿说。她转移话题叮嘱道:“近日不要去找你玉葭妹妹了。”
“妹妹还没醒吗?”
“快了。请了大夫,无大碍,只是醒来也得好生静养几日……”
捉虫完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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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翠羽明珠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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