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奶奶说要去上香,那也不是立刻就能成行的。
先去请老太太的意见,再确定出行人数、备好车马行箧……赵昉自然问过二房三房的意思,胡三奶奶爱热闹,早便说要去;胡二奶奶本不去的,正赶上二姑娘大好,她如得了灵光,一心要去寺里还愿,便临时再加上二房的两个主子。
零零碎碎一应事务安排完毕,又因突如其来的一件大喜事——当年胡老太爷昔年资助的卫姓落魄秀才衣锦还乡,善缘怕是要落到孙辈亲事上,家里为此千百遍思量——临近出发,已是进了槐月。
这日阳光尤为明丽,胡珍珍都醒的早了。
她拥着软被发了会儿呆,花了约摸半刻钟来思忖那只有一名姓的小郎君是美是丑,思忖无果,终于慢吞吞爬起来,自顾自穿戴整齐。
她挑了件素淡的裙裳,要出门的话,还是挽侧堆髻好啦,只戴一只缀珠簪子和绿绢花……唔,那坠子呢,不如配这对水绿猫眼石……
胡珍珍对镜端详良久,沉醉于朦胧的美貌中无法自拔。
直到褚嬷嬷在门外催促,她这才忿忿不平地戴上帷帽。
可恶,看不得女人就叫那些男人蒙上眼睛好啦,凭什么还要戴这又重又麻烦的帽子……
胡家的两辆马车出了馆陶南镇,一路往东北方向,走了半个多时辰,便看见不远处孤零零一座小青山。
小青山既被冠以“小”字,显然身躯不够巍峨,那灰墙橘瓦交杂成一片的白龙寺,又被建在较为低矮的半山腰,想来攀登不难,总算叫胡珍珍松了一口气,勉为其难赞一句大和尚还挺聪明。
若把寺庙建的高了,哪里来这么多女客烟火?
事实证明,白龙寺的大和尚不仅聪明,还很有情趣。
山路上郁郁苍苍草木勃发,寺庙里则是堆地深深浅浅的梨花,枝上开盛,地上糜极。踩一脚如陷在深雪里似的,生怕它化了,抬起脚步都不禁屏息。
胡珍珍简直喜欢极了。
她挑起面纱,见左右无人,小小欢呼一声,提着裙角三两步冲进了梨花林里,眼前一瞬花白过后,再定睛看,如同闯入了一个芬芳馥郁的仙境。
这样茂盛的梨花林,不知有没有梨花精?胡珍珍漫想。
她忽地就矜持起来。
因为自认凭自己的美貌,去了天上也该是位仙子,于是绝不肯在莫须有的“梨花精”面前松懈。她端起架势,挺直肩背,一本正经地迈起淑女端庄的小碎步,流连来去千挑万选,才摘下林子里最娇妍可爱的一朵梨花。
胡珍珍从袖里摸出一方小小铜镜,一手擎镜,一手将花朵别进发髻里,笑盈盈地欣赏片刻,感到十分满意。
“漂亮。”
她小声地自我夸赞,倒是毫不谦逊。
只是这梨花林除了簌簌落花声,便尤为安静,倒衬的胡珍珍这小声的两个字怪响亮似的。
她被自己的音量惊了一惊,捂着胸口,故作镇定的左看看右看看,末了还是把那支梨花摘了下来。
唔,还是带回去给娘亲看看吧。
她正欲收起镜子往回走,余光无意瞥向镜面,却模糊看见一片迅速闪没的暗色衣角。
难不成还有人在?
胡珍珍心一提,试探着靠近,只差几步时,那处草丛轻轻晃动,自梨树后慢慢走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簌簌青裙,拢不住娉婷柳腰,少女柔美的面容因细致妆点而显得尤为娇美,烟眉微蹙,更添两分西子捧心的风韵。
是二妹妹。
二妹妹好像更瘦了。
胡珍珍怜惜地看着她。竟像风吹就倒似的。瞧瞧冻的脸都青白了,怎么不多加件衣裳呢!
二婶婶看着聪明,其实一点都不细心!
“我们走罢,回殿里!”胡珍珍赶忙道。可别把二妹妹再冻病了。
她伸出手去,胡玉葭却受惊似的猛然躲开了。
“我……”胡玉葭勉强笑道:“我有些胸闷,想在外头走走。”
“那好吧。”胡珍珍没办法,只好道:“你要早点回来呀。”
胡玉葭安静点头。
她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姊姊的渐渐消失的背影,神色挣扎。
老天爷就是如此不公。
姊姊明明已经拥有那么多了,哪怕只分给妹妹一点点……
她坚定了决心,快步上前几步,有如神助、未卜先知地拨开胡珍珍曾站过的那株梨树后的草丛,一枚无意失落的红绳玉璧正静静躺在那里。
“这后殿怎得关着门?”
“有人包场了呗,喏,你看看那山底下停的一排马车……”
“好大的手笔啊,谁家竟如此排场?”
“还有人?”回话之人啧啧有声:“咱馆陶县顶顶的富户胡家呗!”
行至半路才发觉自己不慎遗失了玉佩,不得不匆匆折返,卫明霏本就心情不佳,耳中又传入众人或惊叹或羡妒的议论,更令他难忍心中烦闷。
胡家。
观其行事竟如此张狂浅薄,不知所谓……他深吸一口气,叮嘱家仆原地等待,好生看住经书,自己则匆匆登上狭窄山路,不时驻足,打起精神四处凝神寻找。
行至后殿附近,他向小沙弥报上姓名来由,倒也不曾阻拦。
只是玉佩怎么也寻不到,莫非……忽而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呼救。
出事了?
他心头微惊,立即加快脚步,拂开一树树纷扬梨花凝神看去,只见一株生的尤为高大的梨树枝上摇摇欲坠地踩着个人影,眼见就要掉下来了!
卫明霏来不及多想,两三步扑上去一把抱住——
触感是如此柔软,女子发间落的梨花花瓣甚至飘扬起来,一股温香萦绕。
卫明霏恍惚片刻,终于迟钝地意识到怀中之人并非预想的小孩子。
他满心尴尬面红耳赤,恨不得当即撒手。
少女忙不迭跳下来,顶着张红通通的面颊连连道谢,态度倒是不错。
卫明霏紧皱的眉头略松了些,肃容多叮嘱了一句:“下回不可再爬树。”
“我知道,可我也是想……”少女讷讷半晌,末了松开手心,正托着一枚眼熟的玉璧。
“我捡到了这个。”少女诚恳道:“我想着如果把它挂起来,失主也会更容易看到吧,保险起见,还要挂的高一点……”
她表情十分认真,描述的也很认真。侥幸被救下,不但没有丝毫后悔,反而面无阴霾笑意盈盈,似乎真的在为自己的想法而开心。
卫明霏的心跳倏地加快了些。
如此情形,他不太好意思承认玉璧的失主正是自己,咳了一声:“其实你可以把它交给主持,他会帮忙问过今日礼佛的客人……你也是来礼佛的吗?”
话一出口,卫明霏心头微凛,知晓自己说了句废话。
后殿既被清场了,那眼前的姑娘,只能是胡家的人。
他目光添上些打量的意味。只见她气质清丽,穿戴简朴,发髻上不见金银珠玉,只有一二旧色绢花,性情亦是柔软温良,对着自己羞怯地垂下眼睫。
“我也是第一次来,都快不认识路了呢。”
她蹙眉,微微懊恼着。
“大姊姊说来找我,等了好久也不见人影……”
没人知道,这抹微笑和言谈间的语气,胡玉葭暗地里练了千次百次。
她心情复杂,却又意料之中地看着卫明霏露出怔然思索的表情。
“我给你带路吧。”男子温声道。
胡玉葭心神大定,暗道成了。
也是,她既然精心复刻了胡珍珍和卫明霏初遇的每一个细节,又占了先机,卫明霏有什么理由不选她?
就凭胡珍珍那张脸?
胡玉葭轻蔑地想。除了脸,胡珍珍还有什么呢?
这一世她什么都别想有……
……
都是一身青衣,颇为般配的一双人影相携离去,这一片面积不大却拥挤热闹人来人往的梨花林终于清净下来,赏景的人却没了赏景的心思,一心只顾看热闹去了。
自重重枝桠掩映后走出两个男子。
当先一人作寻常布衣书生打扮,掌中却把玩着一把名贵玉扇,长身鹤立,眉目湛然;另一人身着短打褐衣,面目平凡,腰间佩刀,倒像是个护卫。
“嗣宗啊嗣宗。”书生笑道:“这乡野小地方倒也逃不脱人性险恶,你说这姊姊何时才能发现被妹妹挖了墙角呢?”
侍卫僵着一张脸不答,书生也本就不指望他答,敲着扇子自言自语。
“这书生也是呆傻痴子,被个小女子玩弄的晕头转向。”
白白错过了……天姿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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