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本来是幽暗而深沉的,就像是一片望不见底的深潭——
但现在这块深潭像是被人投入了一块石子,正激荡起无数的波纹与水花。
云归处的手在抖,剑也在抖。
他挥了成千上万次的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抖得厉害。
他眨了眨眼,眼前好似出现了些许幻觉。
地上的那颗脑袋,到底是这个怪人的,还是试霜刃的?
他自认为早已见过无数人的生死,可从未像今天这样感到过慌张。
与此同时,他又感到无比的庆幸。
幸好。
那颗脑袋最终滚到了试霜刃的脚边。
他回过神来,将那颗头颅弯腰拾了起来。
“是——夏侯氏的。”
他看着这人空无一物的眼眶,轻声说道。
“呀!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那么多血啊,”马夫的惊呼声终于将云归处拉回了现实,“当真吓到我哩!”
杨柳风也揉着惺忪的睡眼从房门里出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问:“怎么啦?”
当他看到面前两个活人一个丢了脑袋的死人的时候,他也小小地愣了一下。
“哇,你们打得好激烈呀,”他感慨道,“不过姜小公子,你的手里为什么抱着尸傀的脑袋呀,很不吉利的!快点儿丢掉!”
试霜刃闻言,果真“咚”地一声,随手将这颗脑袋给丢在了地上。
他拍拍手,对杨柳风说:“尸傀?那是什么东西?”
杨柳风道:“顾名思义,就是将死人制成傀儡的方法,这玩意儿不管你是砍下他的手脚也好还是造成致命伤都没用,只有砍下它的脑袋才是唯一解法。”
“说到底这门术法还是太邪门了,再加上江湖人士向来觉得死者为大,做成尸傀难免有辱死者,便早早就将这门秘法给封禁了。”
“虽然我确实很好奇传说中的尸傀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但现如今一看,也只不过是瞧上去有点儿吓人,实话实说的话,也就是一般般程度嘛!”
“不过话说回来……”杨柳风看向一旁发呆的云归处,好奇地问,“宋兄是怎么啦?怎么遇上这种那么值得侃侃而谈的事情,他却一个字都不说了?”
试霜刃回头看了一眼云归处。
“他被尸傀吓到了,所以才不肯说话的,”试霜刃随口胡诌道,“洗把脸就好了。”
“你们先去吃饭,我先带他回房间去。”
说罢,他拉起云归处,带着他往屋子里走。
一向话很多很喜欢调侃试霜刃的云归处现在却沉默乖巧得像是一个不善言辞的病人。
这让试霜刃多多少少有些不习惯。
他忽然发现,云归处好像还是笑着说话的时候比较适合他——
即使他有些时候稍显聒噪。
但也要比现在好。
马夫向这两个人投去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杨柳风好奇道:“马夫兄,你好像很有见地似的?”
马夫神神秘秘地笑了一笑:“大人的事情,小孩子还是不要管了。”
杨柳风道:“我今年快四十岁了,你不是知道的么?”
马夫顾左右而言他道:“唉,大早上的就被吵起来,现在肚子也饿了,咱们还是快点儿去吃饭罢。”
杨柳风看了一眼楼下的满地狼藉。
“饭店都被砸了,我们要去哪儿吃饭?”
马夫优哉游哉地晃下了楼。
“当然是去后厨呀——反正姜小公子已经替我们付过钱了,快点跟上来罢!”
杨柳风应了一声,乐颠颠地跟了上去。
他忽然觉得,能和云归处混到一起,马夫兄果真也是个极其聪明的人物!
且说云归处这边。
其实在试霜刃跟他一起回到房间的时候,他就已恢复得差不多了。
但他还是去洗了一把冷水脸。
回来时,试霜刃就坐在凳子上,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看。
但他似乎并没有要说什么话的样子,而是默不作声地将一块柔软的手帕递给了云归处。
云归处接了过来,心不在焉地擦了一把脸上的水珠。
“你真的被吓到了?”试霜刃问。
云归处微微一笑:“你觉得呢?”
“我不觉得你是那么容易被这种东西吓到的人,”他低着头,有些百无聊赖地抠着自己的手指,“但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谢谢你。”
“如果不是你的话,现在人头落地的就应该是我了。”
云归处的笑容顿时僵了一下。
试霜刃却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慢悠悠地说:“我一直以为你不会杀人的——至少我从来没有看过你对任何一个人下死手。”
“尽管那个人在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死了,但当亲眼看到你砍下人脑袋的时候,我依然感觉很不可置信。”
“但你的眼里为什么不是刺骨的杀意,而是一种仿佛快要失去什么的悲伤呢?”试霜刃问,“难道你是在透过我看你曾经失去过的谁么?”
“如果不是的话,你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呢?我就算真的不小心死掉了,对你的寻宝之路又有什么影响吗?”
他说得绝情,云归处亦情不自禁地愣住了。
这还是试霜刃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他。
奇怪的是,试霜刃并不觉得讨厌,甚至还有一点点过分的窃喜。
看罢,就算是云归处,也不可能是一个时时刻刻都游刃有余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试霜刃觉得,自己好像成功地在这场不知原因几何目的几何的比拼里短暂地占据了上风。
他已然完全忘记了方才死里逃生的惊悸感,取而代之的是内心深处燃起的一点得意。
“你刚才看来,好像真的愿意陪我去死那样,”试霜刃说,“其实你才是——没了我,你就活不下去了罢。”
云归处闻言,先是叹息一声,而后又苦笑起来。
“我也是刚刚才发现,姜小公子好像说得是对的,”他眨了眨眼,已然恢复了以往那副放荡不羁的模样,“如果你刚才真的不幸罹难了,那我也只好履行我的诺言,找块墙壁一头撞死才行。”
“说真的,刚才真的是吓死我了,谁能想到那家伙倒在地上都成死人的样子了,居然还能一下子就跳起来动手的?”
“幸好我反应快,要不然现在就真的是‘一尸两命’了……”说道此处,他居然还装模作样地拍了一下胸口,仿佛心有余悸那样。
“不过姜小公子居然认识那人,这是令我没有想到的。”
试霜刃好像也松了口气,但同时心里又觉得怪怪的,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似的。
但他来不及细想这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到底是为什么,便说道:“其实我也没有想到居然会是他。”
“方才捡起他头颅的时候我仔细看了一下,他脸上有一道伤疤格外陈旧,一看就知晓与其他伤痕造就的日期不同,也是因此,我才能确定是他。”
“但奇怪的是,夏侯氏乃是我亲手所杀,尸身亦是瑶台客栈中人用化尸粉处理干净,连灰都不剩——这亦是我亲眼所见……”
“已经完全消失的尸身,又怎么能够被制成尸傀呢?”
云归处思索片刻,猜测道:“也许……这只是瑶台客栈使的障眼法罢了。”
“这世上的药粉品类许多,能够让尸身消失的远远不止化尸粉一种。也许他们在你眼前用的并不是化尸粉,而是一种能够让尸身暂且隐藏的药粉……”
“何况现在我们已知晓,瑶台客栈里的人都并非等闲之辈,趁着你不曾注意的时候偷偷将尸身转移什么的做起来也不算难事。”
“更不要说你当晚嫌弃房间染血没有住么?这就给了他们更多的可操作空间了。”
“现在看来,被制成尸傀的人远远不止这一个。而瑶台客栈、风雨楼,还有武林盟之间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只是目前我们手头的线索还太少,事件扑朔迷离,也许去到皇城,找到江山雨,一切自会迎刃而解。”
试霜刃不由得发问道:“你说得好像很简单一样,可是像江山雨这样关键的人物,幕后真凶怎会让他轻易活着,然后被你抓住坏人好事?”
云归处叹道:“哎,你不要看我分析得头头是道,其实我的心里也很没底。虽然现在你我都猜测江山雨还活着,但他到底活没活着,却是一件很令人拿不准的事情。”
“所以事到如今,我也只好期盼江山雨能够努力地活得久一点,才不至于让我大费周章地再去找另一个关键人物。”
试霜刃犹豫着道:“我一开始还不怎么担心的……可是你这么一说,我却好像觉得他大概率是活不下去的。”
云归处摸了摸鼻子:“凡事不要说得那么绝对嘛。”
正谈话时,有敲门声在门外响了起来。
是杨柳风的声音:“两位,聊好了没?要不要来吃饭呀?”
试霜刃和云归处对视了一眼。
“进来罢。”云归处说。
杨柳风便笑嘻嘻地推开了门,马夫还跟在他的身后,好像吃得很饱似的摸着自己的肚子。
“你们好像吃了一顿很丰盛的饭。”试霜刃淡淡道。
“还好还好,”马夫打了个饱嗝,说,“毕竟后厨里那么多做好的饭却没有人吃,岂不是一件很浪费的事情?”
杨柳风适时地将手里的饺子放在了两个人的面前。
“快点儿吃罢,吃了好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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