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快,他就习惯了一个人在宽大的房间里熟睡的感觉,并不再害怕每夜每夜里烛火熄灭后好像能看见鬼魂的惊悸感了。
梦里的他长得很快,快到几乎一眨眼,他就长得跟母亲一样高了,再一眨眼,就已快追赶上父亲。
父亲忽然说:“你到年纪了,应该娶妻生子了。”
于是场景一转,他就身着红袍,牵上了一位女子的纤纤素手,与她一同举案齐眉。
咦……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梦里的试霜刃低头看着与自己步入婚姻的美丽女子,但来不及细想,他就被亲朋好友们推搡着进入了洞房。
很快,他就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孩子一点点地长大,用稚嫩的嗓音天真地喊他“爹爹”,他小小软软的手一开始还紧紧地抓着试霜刃的手指,而后又放了开来,在姜家的园子里肆无忌惮地蹦蹦跳跳。
试霜刃只觉得恍惚。
明明在不久之前他也还只是个娇气的孩子,几个眨眼的功夫,他居然就身为人父了。
那看不清容颜的孩子忽然回过头,朝着他扑过来。
试霜刃愣了一下,到底还是张开了手臂,接住了那如同一只欢快雀儿般扑过来的稚子。
孩子抱着他的脖颈,咯咯地笑。
他忽然没头没脑地问:“爹爹,爹爹……我好爱你,你爱娘亲么?”
试霜刃抱着他的手臂忽然僵了一下。
“爱么……”他喃喃道,“或许罢。”
如果可以结发为夫妻的话,那应当是爱的——不爱的话,又怎么能生下孩子呢?
试霜刃抱着他,在花园里慢慢地走。
花园里的花从春天的桃花变成了冬日的梅,温暖的春风细雨也变成了大雪纷纷,他怀里的孩子一点点长大,但试霜刃却看不到自己变老的样子。
他有疼爱他的父母兄姐,有两情相悦的爱妻,还有活泼好动的孩子——
这样普通而平凡的生活好像是大多数人所艳羡的日子,但试霜刃却总觉得自己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他少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直到梦中,他已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垂垂老矣,坐在花园里的座椅上,漫无目的地看着花园里的飞絮飘落。
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他眨了眨眼,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到门前。
他打开了门。
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朝着他微微一笑,道:“叨扰了,老人家。在下恰巧路过此地,却口渴不已,不知道能不能冒昧讨碗水来喝?”
“咔哒。”
试霜刃好像听见了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几乎是在一瞬间,他就找到了自己这么长久时间以来欠缺的东西。
他的眼前逐渐变得模糊。
梦,醒了。
他感觉很难受,浑身上下都像是散架了一样疼,只要稍稍一动,就会发出刺耳的“咔哒咔哒”声。
他的耳畔有车轮骨碌碌地转动的响声,睁开眼却什么东西都看不见,整个人也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湿哒哒的。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难受极了。
“你醒了?”一只稍显冰凉的手轻轻地放在他的额头上,让他一下子感到好受不少。
手的主人似乎很无奈的样子:“早说了不要洗完澡就对着窗口吹冷风,现在好了罢,一下子就感染了这么严重的风寒。”
试霜刃轻咳两声,伸手抓住了云归处的手腕。
云归处不由得愣了一下:他的掌心温度实在是太烫了,而且许久都没有好转,照这样下去,只怕要烧出问题来。
好在杨柳风很快就带着药回来了,他的眼下也有一层淡淡的青黑,眼睛里的红血丝也很明显,不知道是不是几天几页都没睡个好觉。
的确,不要说江山雨刚死去不久要处理后事,光是一路上他们要应付的敌手之多,也难以让人能够舒舒服服地休息一下。
云归处接过药,对他说了一句“辛苦了”,便就着马车里的简易设备给试霜刃熬起药来。
青黑色的汤药在马车里“咕噜咕噜”冒泡的声音很明显,云归处却好像什么声音都听不进去,只能感受到试霜刃掌心的滚烫。
他轻轻地摸着试霜刃的脸颊,一贯盈满笑意的眼里此时此刻却好像充斥着化不开的冰霜。
杨柳风明明自己也很难过,却还要来安慰他:“没关系的,一点风寒而已。姜小公子是习武之人,忍忍就过去了。”
云归处苦笑一声,道:“你还有心思来管我?江山雨的事情呢?你处理得怎么样了?”
杨柳风吸了吸鼻子,似乎也有点儿被昨夜的晚风冻到了。
他小声道:“我找了个风景顶好的地方把他埋了——这样,就算他死后,也有无数美景能够陪着他,他就不会觉得孤独了。”
“风雨楼剩下的那十一位高手我也去调查了。虽然没有完全找到他们的尸首,但可以确定是应该没有剩下活口……”
江山雨最终想要守护的风雨楼,到底还是毁灭于皇城和江湖共同造就的满城风雨之中。
云归处垂眼道:“没想到,你还挺细心的。”
“毕竟这些都是江山雨教给我的嘛,”杨柳风笑了笑,又很难过地说,“也许下辈子,我和江山雨还会做像这辈子这样好的朋友。”
“但是比起莫须有的来生,我似乎更想在这辈子跟他好好过。”
“不过现在说这么多有的没的也没有用了——我还是想给他报仇。不管害他的人到底是人是鬼,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想要找出那个人来,最好能将他碎尸万段。”
云归处道:“那估计不会太容易。”
“那人心思诡谲,纵使是我也在他手上吃了不少亏——”
“现在不仅身败名裂,还要奔波逃亡。”他叹了一声,无奈地说。
杨柳风怔了怔,而后犹犹豫豫地说:“但是……但是……”
“我们不是还有秘籍么?”
“只要拿到秘籍……”
“杨兄,”云归处打断了他的话,“秘籍虽好,但却不是无所不能的。”
他到底还是舍不得对这样魂不守舍的杨柳风说重话。
但杨柳风很快地回过神来,而后讷讷地低下了头,便沉默着不再说话了。
马车依旧在前进。
车里有三个人,却只有一个人是清醒着的。
云归处低着头,看着面色苍白且昏迷不醒的试霜刃。
他很想问问试霜刃,又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才会让他在睡梦之中露出那样惊惶失措又惴惴不安的表情。
但现在的云归处,只希望试霜刃能够快点儿好起来。
因为目的地很快就要到了。
他无法放心将这样脆弱的试霜刃交给别人,却也没有自信能够在危机重重之中护他周全。
不过这说到底,也是他的错。
云归处捏着勺子,将苦涩的药汁一口一口地喂进试霜刃的嘴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药汁实在是太苦太苦,试霜刃痛苦地皱着眉,喝得少,吐得多,云归处还要很耐心地用手帕将溢出来的药汁一点点给擦掉。
“唉……”云归处已数不清这是今天自己的第几声叹息,在遇到试霜刃之后,他好像就有很多无可奈何的地方。
“姜小公子,都这种时候了,就不要耍大少爷脾气了罢,”云归处喃喃自语道,“我可没有鬼始那么贴心地能够随手买块蜜饯给你啊……”
“而且他现在想清楚回家去了,也没办法跟过来照顾你。”
眼看一碗药汁大半都被帕子给喝了,云归处只觉得百般无奈,认定试霜刃这是在刻意刁难他,等试霜刃醒了,他可得朝对方讨要点儿好处才是。
“我……哪里有……耍大少爷脾气……”沙哑得像是风沙磋磨的声音倏地响起,云归处不由得怔了一下,“你少胡说八道……”
说完,试霜刃又感觉喉咙发痒,好像有千百只虫子在里面肆无忌惮地爬来爬去那样难受。
他狠狠地咳嗽了几声,却没有咳出什么东西来,只感觉喉间蓦地涌起一股黏腻腥甜的感觉,害他干呕了好几下。
云归处吓得不轻,连忙伸手抚他背脊,苦笑着说:“你都这样了,怎地还要同我拌嘴,我就这么招你讨厌么?”
试霜刃闻言猛地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云归处被瞪得手上动作都顿了一下。
等试霜刃好不容易缓过来,他正欲说点什么,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
只听得马夫在车外喊了句:“到地方了。”
试霜刃还觉得稀里糊涂的:到地方了?到什么地方了?
杨柳风闻言,率先掀开帘子跳下了马车,外面的风沙也随着这一点短暂的缝隙迅速钻了进来,险些迷了试霜刃的眼。
他还有些恍惚,云归处却已朝他伸出了手。
他才后知后觉地问:“我……睡了很久么?”
“是挺久的,”云归处微笑道,“大概……三天三夜罢?”
“你要是再不醒来,我可真不知道到时候要怎么跟姜家解释了。”
他扶起试霜刃,跟着他慢慢地走出了马车。
入眼的是漫天黄沙,耳畔听到的是呼啸风声。
这里是无垠的大漠,亦是无数江湖人的埋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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