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自出生起，便有了自己的意识，会独立思考。
虽然他对世间的一切，都感到十分陌生。
但他在自己的不断摸索中，凭借着惊人的记忆力，很快听懂了周围人说的话，对这个世界有了初步的了解。
大人们以为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婴儿，说话做事从来不避着他，其实不是的，他什么都能听懂。
只是他的身体太弱了，一点微风，都能引起一场重病。
他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着身体带来的痛苦。
所以，他只能静静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看着他那个与众不同的姐姐。
最开始，林墨以为林芷和他一般早慧，不像一般孩童幼稚。
但与林芷接触几天后，林墨就发现他这个想法是错的。
比他只大两岁的阿姐，或许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但也不能完全这般说，阿姐从这个世界出生，也算得上是这个世界上的人。只是她与所有人不同，她出生时比旁人多带了一份记忆。
所以，阿姐也不像一般小孩那般懵懂。
阿姐在爹娘面前还会掩饰，把自己当成一个小孩。
但阿姐在他面前没有任何遮掩的痕迹，完全把他看成了一个不会说话，不会动弹的婴儿。
因为这样，阿姐的秘密在他面前暴露得彻底。
但这对他来说，好像并没有什么影响。
他只是觉得阿姐比其他人更有趣一些，她那份独特记忆里的世界格外吸引他。
但他作为一个不会说话，不会动弹，随时都会夭折的婴儿，对世界上的东西感兴趣又有何用？
他每天闭眼的时候，都不知道会不会有再睁眼的机会，因为他每一秒的呼吸都是痛的。
所以，他漠视着周围的一切，从不把过多的注意投注在旁人身上。
林墨开始有认知时，就冷眼旁观林父、林母为他的病情着急。
他从不会对他人展露笑颜，因为他不会把多余的情绪浪费在他们身上。
他知道，既然他迟早都会离开这个世界，那又何必带着眷念与不舍？他不会长大，甚至活不过周岁，这世间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果不其然，在十个月的时候，他生了很严重的一场病。
他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似乎已经走到了终点。
如此也好，林墨对自己这样说道。
他不用再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在还未来得及眷念这个世界、眷念这个世界上的人时，就抽身离开，也挺好的。
或许他不该来到这个世界，这短短的、只有十个月的一生，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就在林墨以为他会在这场无法度过的病痛中死去时，林父带回来了一个人，是个年轻的女子，林父称她为神医。
这名女子解脱了林墨的病痛，让他平安地度过了十个月的那次危机。
他身上各种疼痛的病症都被她医治得好了几分，呼吸开始变得不再沉重而痛苦。
他似乎可以多活几年了。
林墨暗暗想道。
神医给他开了一张药方，医治了他身上的先天病症，并调养了他的身体。
虽然他的身体依旧病弱，但他应该不会再随时死去了。
林墨的病情刚稳定下来不久，林父就升了官，成了三品的户部尚书。
林父忙着为百姓奔走，林母操劳着府里府外的各种事宜，两人很少有时间的照顾他。
每日和他接触最多的，便是林芷。
其实，林墨是无所谓的。
在过去的十个月里，他已经学会了漠视周围的一切，冷眼旁观着这个世界。
虽然他的病好了许多，但养成的习惯大概是改不了了。
或许他本性就是这般，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太过早慧，甚至早慧得成了一种异类，怎么能和普通小孩一样，融入到世间去？
恰如他的阿姐，不就是比旁人多带了一份记忆吗，就要小心翼翼地伪装着，才能融入到这个世界里去。
而他，懒得伪装。
因为他不眷念这份红尘，世人对他的看法大抵都是不重要的。
或许因为他的这份态度，让阿姐对他十分担心。
以至于阿姐每日一有空闲就往他这里跑，大概是怕他厌世，寻了短见。
但他不会那般做，因为即使他不太喜欢这个世界，他也会珍惜自己的生命。他知道，他的命十分来之不易。
阿姐每次来后，都想尽办法让他对这个世界上的人或事感兴趣。只是真的没什么兴趣可言，阿姐说的他都懂，他懂的阿姐都未必懂。
在林父的只言片语中，他基本已经猜到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真的没什么可以期待的。
但看着阿姐要哭的样子，他稍作引诱了一番，阿姐便开始对他讲那份独特记忆里的人或事，以及各种超越这个世界常识的知识。
大概说得多了，阿姐破罐子破摔，不在他面前有任何掩饰。
虽然他觉得阿姐的那些掩饰都十分拙劣，但在他面前未有任何掩饰的阿姐会让他心情格外愉快。
这可是连林父、林母都不知道的秘密。
阿姐这般做，或许是他从未在阿姐面前掩藏自己的聪慧，阿姐曾一度说他是天才。
他从不过问阿姐在来这个世界之前发生的事，阿姐也不会问他猜到了多少。
他们就这般一直保持着默契。
直到两年后，阿姐为他讲完了那个世界她知道所有的知识。
他与阿姐经过了两年多的相处，他似乎改变了一些。
他会在意阿姐的看法，也会开始关心林父、林母。为了这几个亲人，他也许会喜欢上这个世界。
不过，阿姐在他心中永远是最重要的亲人，甚至在林父、林母之上。
或许是因为阿姐从小无微不至的关怀，也或许是因为她亦师亦友的教导，让他不在冷眼旁观这个世界。
在不知不觉中，阿姐已经变成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成了照耀他世界里的一束光。
阿姐希望他变得活泼一些，他不忍让她失望。
他开始和林父出门做客，在他没有掩饰的情况下，小神童的名声逐渐流传了出去。
阿姐常常会拿着“小神童”一词打趣他，他只是笑笑，未置可否。
无论他变成什么样，无论他是否有广泛流传的才名，阿姐对他的态度都没有丝毫改变。
之后又过了一段日子，林父带着他和阿姐去赵太傅家做客。
在这里，阿姐遇到了一个十分俊秀的小少年，她一见面就缠着对方。
他知道阿姐只是对看到漂亮事物的欣赏，但不妨碍他对那个男孩看得不顺眼。
“听说你就是最近闻名远扬的小神童。”那俊秀的少年见到他后，眼里似乎有了战意，仿佛找到了对手般。
“是又如何？”他回道。
“我们来比试比试，看你这小神童的名声是否真的名副其实。”俊秀的小少年兴奋地开口。
“好，我正有此意。”他不是一个好斗的人，但今天他想削几分这少年的傲气。
“我叫赵逸，你叫什么名字？”少年问道。
“林墨。”他淡淡地答道。
“如果你赢了我，你可以叫我赵子谦，但没人能做到。”赵逸傲气地说着，脸上带着两分少年意气。
“你叫什么，我不感兴趣。但你以后，只能叫赵子谦。”林墨面无表情地说着。
两人从“琴棋书画”比到“礼乐射御书数”，君子六艺，让一旁围观的人叹为观止。
赵逸身为赵大将军的小公子，小时候也有神童的名声，两人又相差七岁。
没有人真的会以为刚声名鹊起的林墨会获胜，更没想到仅三岁的林墨会战胜了十岁的赵逸。
但事实往往出乎意料。
天才与天才之间也是有所差距的，无关年龄。
除了对身体素质有所要求的射御两项，其他项目林墨都略胜一筹，特别是算数这一项更是完胜。
赵逸输得心服口服，从此便直称林墨为小神童。
从赵太傅上回去后，林墨过了一段时间平静的日子。
只是很快林墨又生了一场病，所幸神医开的方子，还是有效的。林墨这次生病倒没有产生什么严重的后果，只是身体羸弱了几分。
在他还未病愈时，皇宫里设了宴席，除他之外，林父、林母以及林芷都进宫赴宴了。
但林墨没想到，这场宴会是他们家破人亡的开始。
阿姐穿着宫女的衣服，惊慌失措地从宫内逃了回来。什么也未说，立即遣散了仆人，只有袁叔一人留在了他们身边。
阿姐匆忙收拾着行李，让袁叔连夜架着马车从京城的小路离开。
“小墨，阿爹、阿娘不在了，阿姐定会护着你平安长大。”阿姐在马车上抱着生病的他，泪流满面。
那时的他并不知道宫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着阿姐这般伤心的模样，他大概能猜到林父、林母定是在宫里遭遇了什么不测。
而能让他们连夜逃离京城的，也只有上面那些人。
“阿姐，我不要你护着，我会护着你的。”
生病的林墨虽然十分虚弱，但声音十分坚定。
“好，我们都要好好的。”
阿姐的眼泪依旧没有停下来。
他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是无力的，他只希望自己的身体能快点好起来，这样能早日帮阿姐分忧。
阿姐虽然多带了一份记忆，但她此时的身体也不过只有七岁，同样是一个孩子啊。
他们在马车上，连续待了一月之久，才找到了一处远离京城的偏僻角落，石溪村。
袁叔向村长交了一些银子，他们把村尾的那处破烂的茅草屋买了下来。然后，袁叔又去镇上买了一些材料，修整了破烂的茅草屋，把它建成了砖瓦房。
之后，他们就在石溪村暂居了下来。
只是林墨没想到，他的病刚好没多久，林芷就突然病了，这场病来势汹汹，毫无预兆。
林墨知道林芷定是压抑得太久，如今见他平安，心神松懈之下，就遭了一场大病。
他本以为这只是一场病，就像他先前一般已经生了无数场病，最终都会痊愈。
但他竟没想到，病愈后的阿姐完全换了一个人。
他一眼就知道，那具身体里住着的东西不再是阿姐。
阿姐原有的各种习惯性地小动作均已消失不见。
他的阿姐也不会如此陌生地看着他。
就算她失了忆，就算她对他没有任何印象，她也绝不会对他动辄辱骂与毒打。
他的阿姐不见了！
不是说好会护着他长大的吗？
不是说好两人都会好好的吗？
阿姐失约了……
阿姐去哪儿了？
林墨第一次感到强烈的无力感，他不知道林芷为什么会突然消失。无论他怎么逼问林芷身体里的那东西，他都得不到答案。
那东西似乎也不知道阿姐去了什么地方，对于它自己的来历也缄默不语。
他不能折磨它，这具身体是阿姐的，他只能对它精神施压。
只是他依旧得不到答案，每当它撑不住想要说什么时，就仿佛受到了某种禁锢，让它无法开口。
时间一长，它甚至忘了自己的来历。
林墨看着这一切，心里不断地发凉。
他的阿姐还会回来吗？
他现在什么也做不到，唯一能做的就是照顾好阿姐的身体。若有一天，阿姐还能回来时，她的身体依旧是完好无损的。
林墨知道那具身体里住的不再是林芷后，就直接囚禁了它。他每日照顾它的日常饮食，禁止它伤害身体。
让这具身体没有一丝损伤，已经成了林墨的执念。
这是阿姐唯一留下来的，他一定要照顾好这具身体。
之后不久，袁叔因病死了。
石溪村的这处砖瓦房，就只剩下林芷和装在林芷身体里来历不明的东西。
几个月后，在林墨出门查看村里的情况时，“林芷”解除了他的禁锢，带着家里唯一的存粮，悄悄地跑了。
等他回来后，看到的只有一截被割断的绳子。
林墨愤怒不已。
那个蠢东西自己想跑没人拦着它，但那具身体是阿姐的，它不能带走。
现在外面世道那般乱，它带着那具女童的身体跑出去，会被吃得连渣都不剩。
林墨生气又慌乱。
他给了村长一些好处，带着村民一起去寻找“阿姐”。但他来得太晚，“阿姐”已经出了石溪村，消失不见。
林墨失魂落魄地回到了石溪村的砖瓦房。
只是当他脑海里回想着林芷的殷殷笑容时，他又振作了起来。
无论如何他都要找到阿姐的身体。
之后，林墨独自一人在这吃人的年代里，花了半个月的时间，走遍了石溪村附近所有的地方，但都没有看到“林芷”的身影。
正当林墨想下一步该如何做时，石溪村的人把他当成了灾星，要把他赶出去。
林墨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但他想：也是时候离开石溪村了，“阿姐”已经不在这里。
而且，石溪村马上就要遭难了。根据他这半个月暗访得到的消息，附近的村落很大概率会来攻占石溪村。
现在外面闹饥荒闹得很严重，石溪村是唯一还有存粮的地方。
但他没有管这件事。
从本质上说，他是一个十分冷漠的人。除了他在意的人，其他人的结局他都可以冷眼旁观。
林墨离开了石溪村。
他知道，若要找到“阿姐”，仅凭他一人的力量是不够的，他必须要借力。
石溪村距离宝溪卫家最近，凭借四大世家之一的卫家，在乱世里寻到一个人算不得什么难事。
而且，石溪村就在卫家的管辖范围内，卫家是他如今最好的选择。
林墨很快到了宝溪，寻到了卫家。
他凭借着自己的一番计谋，找到了卫家族长，与卫家族长进行了谈判。
林墨对卫家族长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卫家主，你帮我找到一个人，十年后，我会让卫家成为第一世家。”
此时的卫家是排名最后的四大世家。
卫家族长看着眼前的黄毛小儿，捧腹大笑，“就你这几岁的小娃，也敢说这般大话，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我叫林墨。”
林墨脸色没有什么变化，丝毫不在意卫家族长的嘲笑。如果能找到“阿姐”，这一点嘲笑又算什么？
卫家族长听到这个名字收敛了笑意。
他听说过这个名字，两年前在燕京声名鹊起的小神童。据说年仅三岁，就战胜了才名远扬的赵家小公子。
只是一年多前，林墨突然消失在了燕京。
林大人和林夫人死在了当年的那场“宫变”里，林氏姐弟从此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林墨是个好苗子。
卫家族长在心里暗想。
但让卫家成为第一世家这口气未免太大了些，世家的地位不容改变，世家的位置也从不轻易动摇。
当年赵源还在赵家时，赵家是当时的第一世家。王家第二，谢家第三，卫家第四。
后来赵源叛离了世家，王家后来居上成为了第一世家，赵家沦为了第二，谢家第三，卫家依旧第四。
几十年过去，第一世家的位置从没有发生过改变。林墨居然妄想用十年的时间，让卫家成为第一世家，未免有些可笑。
“你可以对我进行考验，看我有没有资格做成这件事。”
林墨冷静地说着。
“至于为何定在十年，那是因为十年后，我才长大。等我长大，便能做更多的事。”
林墨对卫家族长道：“你只要收留我十年，让卫家成为第一世家只是我给你的第一个承诺。”
“而第二个承诺是，我会再护着卫家十年，即使改朝换代也不影响卫家的地位。”
林墨看着卫家族长，“你帮我找到一个人，再留我们十年，这对你并没有任何影响。”
“但你若拒绝了我，你便失去了这个机会。你并不是我唯一的选择，我也可以去江陵找王家。”
卫家族长沉默。
林墨说的不错，找到一个人，再收留他们十年，对卫家来说几乎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但卫家若真的成为了第一世家，这个回报却是无比丰厚。
至于林墨的第二个承诺，卫家族长丝毫不放在心上。
世家不需要人护着，任何人都不可能动摇世家的地位。
此时的他却不知道，正是因为有林墨的这个承诺，卫家才能在未来赵逸对世家的打压下，多幸存了十年。
“好，我答应你的要求，但你也不要忘了你的承诺。十年后，若卫家不是第一世家，你的下场将无比凄惨。”
“老夫平生最讨厌别人的欺骗，卫家想要收拾一个人可以说是易如反掌。”
卫家族长面色不善地盯着林墨。
他并未对林墨进行考验，既然林墨有胆子这般说，那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十年的时间，他等得起。
林墨松了一口气，看似从容不迫的他，手里也捏了一把冷汗。他现在并没有条件与世家谈判，能做赌注的只有他的未来。
他之所以定下第一个十年，是因为他已经初见了乱世来临的现象。若没有世家的庇护，他一个人很难护着阿姐的身体。
“既然族长答应了我的要求，希望你立即派人跟我去找人。”
林墨毫不畏惧地看着卫家族长，“一切承诺的前提都是帮我找到‘林芷’，若‘林芷’一日未找到，所有的承诺都不会生效。”
卫家族长蹙眉，没有反驳林墨的话，而是直接把一块令牌递给了他。
“你可以拿着这块令牌借用卫家势力范围内的任何人力，他们可以帮你找人。”
林墨接过了令牌，对着卫家族长道：“虽然这是一场交易，但我还是要对你道一声谢。”
他拿着令牌走了，到卫家调用了一大批人力。
卫家虽是一大世家，在乱世里找人或许不太困难。
但那人已经消失了一个月，在这混乱吃人的世道里，想要找到“林芷”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林墨几乎翻遍了石溪村所在的整个州府，花了一年的时间，才找到消失不见的“林芷”。
他从吃人的一群人里，把她解救了下来，避免了她被分食的命运。
此时的“林芷”早已饿得脱相，浑身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她虚弱的身体已经没有几口出气了。
看到“林芷”这般，林墨对这具身体里的东西，更是恨得不行。
他把“林芷”带回了卫家给他分的一处院落，让大夫对“林芷”进行了医治。
等林芷的身体完全养好后，他直接让人把“林芷”扔进了地牢里。
除了每日好吃好喝地供着它，定期检查林芷的身体，林墨并没有善待占据林芷身体里的那个东西。
林墨的这一举动直接震惊了整个卫家的人，这一年来，他们都知道林墨在疯狂地找他姐姐。
他们本以为两人感情很好，但没想到林墨居然把“林芷”关进了地牢里。
卫家族长见此，暗自叹了一口气，他本以为“林芷”是林墨的弱点，以为凭借林芷可以制住这个桀骜不驯的小子。
但他没想到林墨对他“亲姐”也这般狠。
所有人都认为“林芷”之前在石溪村虐待了林墨，林墨才不遗余力地想要找到“林芷”，狠狠地报复回去。
卫家人在找“林芷”时，也渐渐知道了两人在石溪村发生的事情。
但他们不知这些消息都是林墨有意放出去的，林墨怎么会把自己的弱点轻易暴露出来呢？
卫家不可信，他和卫家只是合作关系。
这一年来，林墨虽然在不停地找人，但同时也帮卫家做出了一些决策，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林墨让卫家族长逐渐相信了他那日说的话，也许真有一天卫家会成为第一世家。
林墨找到“林芷”后，就不再有大动作。
现在四处频发天灾，虽还未席卷到这个地方，但按照这个趋势，总有一天这里也会主动或被动地受到天灾的感染。
林墨预料得不错，未过多久，宝溪同样发生了天灾。
但在他的提前预防下，卫家的损失不大。只是卫家暂时要迁移到其他地方去，一场地震让宝溪的各处地方都满目疮痍。
卫家族长只好带着卫氏族人迁居到卫家势力盘踞的其他地方去，这途中他们又经历了大大小小的天灾。
林墨本就病弱又带着“林芷”逃生，一路上风餐露宿，生病更是常有的事。
他虽与卫家族长定下了约定，卫家会收留他十年。若是在和年代倒也无事发生，卫家只当养个闲人在府上罢了。
但在天灾肆意的年代，众人的生命都受到了威胁，谁还能去想未来会发生的事，能在眼下保存自己已是不错。
在这种情况下林墨又能得到多少照顾？仅仅是不把他赶出去罢了。
毕竟林墨还有些用处，在灾难前或灾难后能指导卫家人迅速逃生。
也正因为如此，卫家没有把他赶出去。
不然，在这个物资缺乏的乱世里，一向利益至上的卫家不会为了虚无缥缈的未来，多养两个无用之人。
林墨虽与卫家族长做了约定，但卫家族长也能随时打破这个约定。
林墨不能让自己失去价值，没有价值的他，在世家眼中一文不值。
在天灾频发的这几年里，四处奔波，没有得到精心照顾的林墨，身体再一次被损伤，原来神医开的方子已经不再有效。
天灾过后，林墨还没有缓口气，就要开始履行和卫家族长的约定。他制定了卫家的发展方针，迅速重建卫家的势力。
这期间，百姓起义，各地爆发了战争，后来赵逸更是有攻占天下之势。林墨没有让卫家参与其中，而是暗中发展，继续保存卫家的实力。
他看得很清楚，世家真正的势力在朝堂上、在官员中，在于“治”，而不是去和赵逸比拼武力。
这无异于拿自己的短板去攻击他人的长处。
而且天下虽然混乱，但局势基本已定，赵逸夺得天下是迟早的事，他有民心，有军队，夺取天下的两个重要因素他都占据了。
此时，卫家没必要和他正面交锋。
但这并不代表林墨什么都没做，他此时站在世家的立场上，不可能不会对赵逸夺取天下的事无动于衷。
但同时，林墨看得很清楚，赵逸不是历代帝王，他不是个会被轻易掌控之人。若赵逸称帝，世家必有折损。
他没有让卫家出手干预，是为了保存卫家的实力，让卫家发展，成为第一世家。但他却借用其他世家的手，硬生生地拖住了赵逸夺取天下的步伐。
在这个时间段里，他要让卫家发展为赵逸不可轻易撼动的存在。
赵逸在招揽人才，林墨同样在为卫家招揽人才。天下没有不可招揽之人，为利、为义总会有所看重。
世家早已腐朽，只有注入新鲜的血液，才能在新朝来临时，不被打压得体无完肤。
十年后的林墨，早已在卫家占据了一席重要地位，不再是当初可有可无的存在。
他在很大程度上能决定卫家未来的走向，这是卫家族长赋予他的权利，卫家族长看到了林墨身上的价值。
林墨正如他当初承诺的那般，十年后让卫家成为了第一世家。
过去十年，在天灾与战争中，另外三家的势力几乎都被折损了一半，只有卫家在天灾中保存了大部分实力，又在战争中积蓄发展。
十年后的卫家远比十年前的势力大。
而且十年后的卫家并不全是腐朽的，它其中注入了新鲜的血液，孕育着新生，支撑着这棵已经摇摇欲坠的世家大树。
十年后，赵逸登基称帝，林墨代表卫家正式进入朝堂。
赵逸不断从世家手里收取权利，另外三家早已落败，赵姓世家更是在赵逸登基前被连根拔起。
只有卫家还保持着世家的势力。
林墨和赵逸的朝堂之争整整持续了十年，有林墨在，卫家就像一块难啃的骨头。
卫家经过林墨的发展后，势力错综复杂，新旧势力交织，好坏参半。赵逸也不能对其完全动手。
直到林墨二十六岁，完成了两个十年的承诺，亲自找上了赵逸。
“陛下，天下已定，除了卫家，你已经掌控了所有权利。”
“你想说什么？”
“臣不会再继续护着卫家，但前提是陛下能帮臣护着一个人。”
“你想与朕交易？”
“是的，陛下。”
“你是奸臣，朕是皇帝。奸臣与皇帝的关系可没那般和睦，你凭什么觉得朕可以帮你护着一个人？”
“因为这只是一场交易，所以不需要陛下与臣站在同一阵营。臣归还权利于陛下，让陛下执掌天下不再有阻碍，而陛下只需要帮臣看护一个人。这对陛下并没有什么损失。”
赵逸看着眼前被病痛折磨得格外虚弱的林墨，毫不留情地开口：“朕记得你的时日好像不多了，你死了，卫家那群人不堪一击。朕并不需要与你这个将死之人做交易。”
“咳咳”林墨捂嘴咳嗽了几声，握拳捏紧了掌心里的血迹。他的时日确实不多了，所以他必须要把“阿姐”托付给一个可以护得住她的人。
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人比皇上的权势更大。
最为关键的是，这十多年来，他非常了解赵逸。
赵逸是一个一言九鼎之人，承诺过的事绝对会做到。阿姐的那具身体太美，普通人根本护不住她，还有可能心生邪念。
但赵逸不是这种人，他不会为美色动摇，更何况那还是一具缺乏他阿姐灵魂的身体。
“陛下，即使臣死了，臣留下的那些布置依旧会让陛下头痛。”
“你这是在威胁朕？”
“不，臣只是想与陛下进行一场交易。在这场交易里，臣除了不再插手卫家的任何事情外，臣还给陛下送了一件礼物，关于安朝的各种改革措施。”
赵逸听到此处后，面色有所动容，林墨的才能他是看在眼里的。
奈何林墨身在敌营，要为世家谋利。如今能被他称之礼物的东西，想来不凡。
“为了表示臣的诚意，陛下可提前浏览一遍。”林墨拿着一本册子递到了赵逸面前。
这本册子里面的各项改革措施，都是他根据小时候阿姐给他讲的另外一个世界的知识，再结合安朝如今的情况整理的。
他相信赵逸一定会接受这份价值不凡的礼物。
赵逸翻着林墨给他的那本册子，眼睛越来越亮，最后赞叹了一声：“不错。”
赵逸从册子里抬起头，看着羸弱得毫无血色的林墨，深思了一番，说道：“你可知你奸臣的名声早已远扬，若就这般放过你，天下的百姓如何看？”
“陛下不用担心，臣自知这些年的行为已引起了众怒，若陛下肯应允这场交易，臣任凭陛下处置。”
林墨毫不在意地说着。
他这一生已经没有几日，若死前能给阿姐的身体找个归宿也是值得的。
赵逸看着眼前从来不对付的臣子，叹息了一声。
他犹记得当年赵府的那场比试，那个一身傲气的小神童。只是没想到多年后，小神童竟会落得这般结局。
“朕同意你的请求，但你会被朕判决流放，你可愿意？”
“臣愿意。”
林墨毫无波澜地接受了自己临死前的命运。
“你想让朕护住的那人是谁？”
“‘林芷’。”
“竟是她？”
赵逸诧异道：“传言你们姐弟二人不睦，多年来你把她囚禁在卫家的地牢里，没想到死前会给她找一去处。”
“陛下，传言虽不可信，却自有几分道理。”
“哦？”赵逸不解。
林墨却没多做解释，只是说道：“等陛下见了‘林芷’，臣自会解答陛下心中的疑惑。”
赵逸听此，没有追问。
时隔几日，林墨带着“林芷”入了宫，此时他的身体只有一口气撑着。
赵逸看着被林墨带来的有倾国之色的女子。
这女子的身体被养得珠圆玉润，看不出任何问题。但她的精神状态明显不好，似乎已经疯了。
“这具身体是阿姐的，但在二十一年前，阿姐的灵魂就被这具身体里的东西挤了出去，现在仍不知所踪。”
林墨声音带着无限的悲意。
“但臣想，阿姐总有一天会回来，只是臣没有那个机会亲眼看到。”
“今日臣把阿姐的身体托付给陛下，望陛下尽心照看一二。”
“若有一天，阿姐回来了，臣希望她的灵魂仍有安居之所。”
“陛下不必善待阿姐身体里的那个东西，它既然敢霸占阿姐的身体，就要受到应有的惩罚。”
林墨看着身旁的“林芷”带着一丝眷念，但当他看到她那陌生地眼睛时，眼里又充满了杀意。
至今他都无法忍受这个莫名的东西，占据了阿姐的身体。
赵逸听完林墨的话后，倒是明白了林墨为何那般对“林芷”。
原来当初赵府见到的那个胖丫头早已不在人世，如今留下的只是一具躯壳。
“朕会履行我们之间的约定。”赵逸回道。
只是他看着行将就木的林墨，还是忍不住开口：“林芷或许早已消失在世间，你这么多年一直在庇护她的身体，甚至不惜加入了你父亲曾深深痛恨的世家。”
“那些世家对你父亲的死，可一直在背后推波助澜。”
“你这般做，仅是为了一具早已没有灵魂的身体，值得吗？”
“世人总是会问值不值得，有没有意义，其实那都不重要。臣只知道这是阿姐的身体便够了。”
“或许如陛下所说的那般，阿姐早已消失在人间，但那又如何，即使阿姐不在了，她所留下的，臣同样会尽心守护。”
“更何况陛下也不敢肯定阿姐的灵魂真的消失了，不是吗？为了这万分之一的可能，臣都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这具身体。”
“臣一直在期盼，有一天阿姐能够真正归来。”
林墨突然咳嗽了一声，嘴角的血迹再也无法掩饰住。
赵逸被那抹鲜艳的红震惊到了，虽然他早知道林墨离死不远，但他亲眼看到还是有所触动。
赵逸艰难地问道：“你这病真的毫无办法？”
“宫里的太医为臣医治了那般长的时间，陛下应该清楚臣的身体情况。”
林墨看着手上的血迹，毫不在意地回答。
“你还有多久的时间？”
“十日。”
赵逸听到这个数字沉默了，虽然他与林墨不对付，但他从没想过林墨会死得这般早。
在朝堂上面对他的诘问，面对世家的困境，林墨总是云淡风轻地解决，仿佛任何事情都难不倒他。
如今面对自己必死的结局，林墨也能置身事外，坦然接受。
似乎世间的东西，林墨已毫不在意。
也不是，至少林墨旁边的那具身体他还是在意的，在自己临死前也要为她精心谋划。
“陛下，臣该离开了。”
林墨拖着病体转身离去，给赵逸留了一句话。
“陛下不必因臣时日不多，就废弃了对臣的处置。世家注定衰落，也是时候给天下的百姓一个交代了。”
林墨走出御书房时，又回看了“林芷”一眼。
他声音低喃了一句：“阿姐，这次真的要跟你说再见了。”
林墨慢慢地走出了皇宫。
他不知道的是，自他进宫后，他身边便一直飘着一个灵魂，正是他心心念念的阿姐。
林芷此时早已泪流满面，但灵魂留下的泪也是无形的，沾染不到一丝尘埃。
她想拦住林墨，却触碰不到任何实体，她甚至不如一缕清风，掀不起一丝波澜。
她想跟着林墨，却被无形的屏障禁锢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墨离去。
她知道，此去一别，便是永不相见。
第二日，林墨被赵逸判处流放。
赵逸最终还是对林墨怀有一丝仁慈，或许是不忍天妒英才。
在林墨流放的路上，他安排了一只军队和几位太医，保障林墨的安全。
若没有人护着，林墨恐怕真的会被那群对世家积怨颇深的百姓给撕碎，不到流放之地，便尸骨无存。
但即使有太医和军队在，林墨依旧没有撑过十日。
赵逸暗中收敛了林墨的尸体，把他安葬在了林父和林母的身边。
林墨一死，卫家无人护着，很快便被赵逸收拾了。
林墨留下的那些改革措施，赵逸也在逐一施展着。
安朝在变得更好，百姓们安居乐业，国泰民安，距离理想中的盛世不再遥远。
赵逸也按照他与林墨之间的约定，细心地照顾林芷的身体。
只是依林墨所言，他并未善待林芷身体里的东西，继续按照林墨之前的做法，把“林芷”关在了地牢里。
一切都在变好，只是林墨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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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番外1：林墨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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