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梦远书城!手机版

您的位置 : 梦远书城 > 宫斗宅斗 > 跳进那个兔子洞 > 第100章 保持肃静

第100章 保持肃静

云江今年的冬天悄无声息地吞掉了春天,直到三月底都是瑟人的寒意。

林辜月坐在车后座上,听着妈妈对爸爸乐呵呵地说:“怪我发脾气?还不是因为你那几个月都不回家,也不往家里打电话,到底忙什么呢,连女儿的十八岁生日都忘掉了,这可是成年生日呢,至少要打电话回家来个祝福吧。”

林辜月对窗子哈了口气。她在那一团热气凝成的白雾上,画了一个笑脸。她也笑了,因为妈妈确实不止给她一句祝福,如此说来,也足够弥补爸爸的缺席。

爸爸今天亲自开车,关注路面,面不改色道:“都和你说了啊,还不是那人非要进山沟沟里谈生意,哪里有信号?……罢了不提了,反正最后没谈成。”

他抽空从后视镜看了一眼林辜月。

“成年生日那是法律规定的,有什么特别,当成年人没什么值得庆祝的。有爸爸妈妈在,辜月不是可以一辈子当小孩吗?辜月,今天我们一家团团圆圆地送你去接录取通知书,你开心吗?”

车窗上透明的白雾笑脸淡入街景。

爸爸从来没有给她开过家长会,每年会问她现在读到几年级,没有亲眼看过她的舞蹈、书法、文章、演讲,不知道她一周上几节课外班,不知道她每晚念书念到几点才去睡觉。

但仅仅因为他们是坐在一张圆桌上吃饭的家人,哪怕坐席离得再遥远,爸爸仍可以大义凌然地说,女儿的优秀和他息息相关。他可以义正言辞,与她和妈妈共享最后的荣誉,无限风光。

而这个逻辑也将得到全世界的认可,没人会反对,没人会质疑。林辜月也穿过前视镜,看到妈妈的嘴角。妈妈是真开心,林辜月这辈子都没看见妈妈笑得那么真心。

林辜月的笑意则忽地破了。她感到自己的某一部分也和那个画出来的雾气笑一样,被划擦、碾压,消散在车水马龙中。

她说:“当然,我很开心,爸爸。”

爸爸先带她们去吃饭,熟练地点菜、指挥服务员。林辜月想起,爸爸上次回家连家里的自动窗帘都不知道要怎么开。餐厅更像爸爸的归宿。

上菜了。白玉般的莲子同木耳、芦笋清新地相映,这道菜吃起来却不如长得那般好,莲子发苦,木耳过熟,芦笋又过生,隐隐带着泥土味。不过林辜月见爸爸妈妈吃得香,在想或许是自己对蔬菜太有偏见了,实际上根本没有所谓的泥土味,全是她幻想出来的借口。

那道黑椒牛肉粒倒是深得她心,软糯又具焦香风味。另一道蟹蒸粉丝条也好吃,海鲜的鲜味全浸润进粉丝里,带着微甜和朴素的清香。

“好吃吗?”爸爸发问。

林辜月想起时洇每次评价一道好菜的赞语,便学着她的口吻:“看来这头牛生前是头好牛,螃蟹也是好螃蟹。”

“怎么都不吃蔬菜?你小时候可没那么挑食。”

多小的小时候呢,是穿尿布喝奶瓶,还是不识字的时候。爸爸与她相处,竟然是那么久远以前的事情了。在爸爸眼里,她还是那个咿呀学语的可爱宝宝,但是在她眼里,爸爸已不如山那般巍峨耸立。

我们是一家人。如此陌生的一家人。

林辜月老实答道:“我觉得这道菜有土味。”

“是你嘴挑剔。”爸爸又开口说,“吃菜和与人相处,归根结底呢,是一回事,你对饭菜有多包容,对人就有多包容,这些很重要的。别忘了,将来你到国外认识那么多同学,他们可都是你的社会资源,要多吃饭,要多认识人,多把握机会。”

林辜月没把这段话入脑地思考,她只是疑惑。这个画面是多么罕见的奇观,自己的爸爸竟然在讲人生道理教育自己。

爸爸接着道:“其实啊,我根本不懂你这孩子到底有没有独自在外生活的能力,在家里,一直当公主,什么事情也不做做,也没有烦恼,总有人关心和伺候。我真的很担心你。要不要干脆让小刘阿姨和妈妈一起陪你出国呢?喔也不行,那样爷爷就没人管了,你爷爷太麻烦了,这把年纪还要面子,陌生人就管不着他了。要不然,将来等你出国了,我们再额外给你在外面请个保姆好了。”

林辜月低着眼。

她从六岁到十岁,都一直住在寄宿学校,自己洗内裤、套被子、洗碗,扫遍学校厕所和操场;上高中后的校外活动,她基本都是孤身前往参加。她不认识爸爸口中的那位生活无法自理的人,总归不是她。

爸爸会说她是公主,是因为他自己有当国王的梦。

关于请保姆这事,妈妈完全不赞同,更多出于不愿意让别人来管理她的女儿,和爸爸争论了一会儿。

妈妈说:“……你要想想看,如果不是我,辜月可以拿到商学和法学两个专业的录取通知书吗?还是名声这么响亮的学校,全球排名多少来着,你来看看。”

爸爸说:“辜月的一切当然都多亏你了。”

妈妈得意地笑了。

林辜月起初没仔细听,光顾着吃牛肉粒,却听到他们的话题拐了几个弯,越来越不对劲。她的心沉下来,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缓慢地咀嚼,问:“我们一会儿是选文学院是吗?”

妈妈“啧”了一声,今天第一次摆出很不耐烦的表情,没有办法,爸爸总是让妈妈满意,而林辜月总是让妈妈不满意。

爸爸给她夹了满满一碗的莲子和芦笋,说:“我和你妈妈都已经商量好了,选商科,你之后入学成绩好的话,再向学校申请商法双专业。或者研究生再读法律也不错。”

这两句话几乎是劈向林辜月的。

“爸爸妈妈,可你们当初已经答应我……”

林辜月不再说,沉默下来。

她怎么忘记了,爸妈是商人。商人只愿意为高回报的投资而非理想支付代价。为了回报,适当地欺骗和糊弄在所不惜。她是商人的女儿,是商人的顾客,是商人的商品,她既要被欺骗,又要被糊弄,同时也逃不开被包装和贩卖。

林辜月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可她没有办法接受。

她的喜怒哀乐、生活热情、学习野心,通通都是因为文学。她渴望得到专业和系统性学习的机会,结识渊博的人。她甚至已经想好了入学的开场白,她要和那位瑞典籍的教授说,你好,在你成为我的老师之前,我就已经当了你很久的学生。

林辜月还想争取。

“爸妈,你们分得清商科里的经济与金融吗?”

妈妈以为她又在学识上摆弄傲慢,近乎要被激怒:“怎么了?”

“你们想要让我学商科,归根结底只是觉得这个专业听上去一定吃得饱饭,一定挣得到钱,走到别人面前一定十分体面……”

“不止,辜月,”爸爸无比坦诚,“你要想想爸爸的工作是做什么的,将来我一定有用得上你和你的知识的时候。你也愿意帮爸爸的吧?”

“那为什么当时要答应我呢?我一直相信你们说的是真的。”

林辜月的双眼没有心灵争气,不受控地泛起了泪。

妈妈厉色道:“我们没有正式答应过你,是你自以为是。况且,不让你那么觉得的话,你这几年会这么努力吗?我是不懂什么艺术生,但你自己想想沈嘉越和叶限的区别,这就是有父母帮衬与没有的区别。一个找最好的老师申请世界名校,一个干脆连国内艺考都没办法参加。”

“拜托,不要拿他们来举例。”

“林辜月,你觉得自己可以不依赖父母地在这个社会上生根吗?你难道舍得放弃你爸爸所有的人脉吗?我只这么跟你说,你要是去学什么所谓的文学,我们不会给你付学费和生活费的,你自生自灭。”

妈妈一声一声如唱歌般流利。林辜月死咬着嘴唇。

商品不该会说话和叹气。

作为商品,唯一会发出的声音只可以是防盗系统触碰磁条标签时消磁提示音。

碗里郁郁葱葱的蔬菜堆起来像一座青山。

爸爸又不经意地夹了一筷子,往她的碗里堆叠上去:“你好好想想一下妈妈说的话,你认为你究竟凭着什么才成为今天的林辜月?十八岁根本不是大人。”

林辜月觉得自己是风吹雨打间有了无数裂缝的石头,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烈风鼓舞着她摔碎自己,无数叹息在身体里的裂缝游走。

十八岁里,她总以为自己懂太多太多,却又总发现自己忘了太多太多。就比如此刻,她无措地紧搓着发梢,才想起原来直到现在,她连剪短发的权利都没有。她在叔叔阿姨面前要漂亮听话,和同龄人相比要值得被吹捧。她在阅读与写作上是多么自由和狡黠的怪盗圣少女,而所落地的现实里,她勒令成为楼塔中的长发公主。她困于父母建造的城堡顶端,而她的长发是父母登爬到更高位置的台阶。

她在父母面前是否有过任何筹码?

没有,从来没有过。

小时候幼儿园老师让他们写未来要成为什么人,大家都说将来要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其实不是的,他们最终是要被期待地成为一个对父母有用的人。她与父母从来不是平等的,也终将不能平等。她从小到大都在被告知,她亏欠父母很多,偿还的方式是顺从和驯服。又归于巧合,她是一个惯于自省的人。每次她的小小叛逆,都会以对父母的无限愧疚收场。

这次呢,这关乎她从七岁便开始追求和渴望的梦想呢?她是父母骄傲的作品,她就要将这个从始至终被哺育、被培养却又不愿屈服的自己摔碎,拼凑成新的孝道吗?

林辜月再次把筷子伸进碗里。

吃完饭,在机构,林家父母极具真情地把留学机构的中介称作“老师”。没有别的称呼能够比“老师”在生意人的头脑里更冰清玉洁。老师的建议很需参考,老师指向的都是条明路,和买卖生意、利益通通无关。

“其实您说得也是十分正确的,归根结底,我们不能只怀抱理想,学习和工作的目的还是为了要生存。确实,还是需要考虑一下这点。”

在爸妈又一轮生动演讲后,老师饱含热情地应和道。在林辜月付完学费定金后,老师很快就能够得到一笔不错的佣金作为这两年的酬劳。

他们三个将眼球滚动、聚集在林辜月身上。

林辜月开口道:我可以去打个电话吗?”

她刷着手机里的联系人,也不知打给谁,大家都在上班或上学,这个决定很难找到人商量。但她也清楚没有打电话的必要,那些体贴她的人们,最终会和她说:“我支持你的所有选择。”

但她要的不是体贴与关心,她要的是一个十分确切的决定建议。

想了很久,盯了很久,林辜月选择打给没有在上班和上学的秀珠女士。

秀珠女士听完后,说:“才十八岁就不是大人了?这叫什么话,他们自己也不是没有心高气傲却又无能为力的时候,正是比你更早经历这一点,所以才可以死死攥住这个只属于十八岁的命门。你也不要和他们清算,计较什么部分是属于你的,什么部分是属于他们的,那样你只会四分五裂的。……你要我给个干脆的建议,我给你就是了。当初洗衣做饭的我自己,也不知道原来我原来这么会看书和跳交际舞。我是如此,更何况你?未来很远,岁月太漫长,不是用那四年的专业学习就能够一锤定音的。你还年轻,先且用四年报答他们的栽培,他们要的报答不就是你能够听从他们的吗,将来你有的是时间和能力自己做主。我这么说服你,是不是显得我不酷了?但是短暂妥协不意味着一生的让步,我只问你,你会一辈子是他们的长发公主吗?”

或许会,或许不会。她如何见到未来,她又哪来的自信可以评断未来。

挂断电话后,林辜月又站在原地半晌,看似思考状,实则脑袋空白。

她回到座位上,机械地说:“商科,读金融。”

进入僵局却想要破局,只能靠赌。

她赌一个她不会一辈子是长发公主的可能性。

父母只当她的选择是意料之内,平淡地交上付给学校的定金。

回到车上时,她收到了来自郑克的消息。

“辜月,你的书我们已经商讨好在第三季度出版,你什么时候有空来这边?这下是成年人了呢,可以自己签字了。开玩笑啦,所有合同文件肯定都要你父母先过目的,记得让你妈妈陪你。”

她眨眨眼,眼泪掉在手机上。

她抹掉屏幕上的泪水,回复:“下周一去学校处理完最后的手续,周二上午我和妈妈就可以去了。”

打完字后,她便熄掉了聊天界面。

一只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小飞虫落在手机上,她晃晃手,小飞虫又旋转着起飞,趴在窗上。她看了一会儿,摁下车窗按钮,开出了一条冰凉的缝,小飞虫循着风离开了。

十八岁并不是真的一无是处。

她能决定的还有一只小飞虫的生死。

“辜月,太冷了,关窗。”

“好。”

车窗听话地合上了。林辜月又呵了一口白雾。雾浓重得好似再也化不开了。

云江的四季诡变,愈发寻不到规律。

他们回家以后,外头下了场倾盆大雨,天色一连哭丧到周天。但到了周一,云层已经消散,颇为晴朗。尤其是下午的课间,阳光泼满教学楼,教室里的温度骤升,毫无冬意,大家纷纷脱掉羽绒服和长袖外套。

唯一的闲人林辜月,再次受宣阳和盛放之命,去食堂小卖部帮他们买冰棍。

实在太晒,她一路微眯着眼,到食堂,隐约瞥到冰柜旁攒动的人头,消沉好些天的神经细胞带有复苏趋势地,太阳穴跳了跳,完全撑开了眼皮。

她捋捋袖子,大步往前走,双手并用,飞快地随便抓了一把底部最剩下的东西。

老板吆喝:“没了没了!马上去进货!下节课下课再来!”

她付完钱,扬扬嘴角,这居然是这段时间里唯一令她产生成就感的事情,立即在心底组织语言,盘算如何和盛放、宣阳炫耀邀功。

“我刚刚去你们班上找你,你同学说你在这儿。”

林辜月闻声抬头,和徐毓文对上视线。

“……”

“我想让你帮我和叶限说声抱歉。虽然过去一年了,但当时我说话确实太过分。那天,我会去体育馆找他,是因为数竞班模拟考了倒数,所以想和他聊聊,找点儿共鸣。”

林辜月险些被逗笑了。

她能想到,所谓的共鸣其实就是找到联盟,一起骂共同讨厌的人。

她没有眨眼,从徐毓文的身前经过,干脆道:“我帮不了。”

之后一路无声,不再对话,林辜月闷头着只顾赶路,先了回班,将剩下的两个甜筒丢给宣阳。

宣阳拨开塑料袋,说:“买多了,那你吃几个犒劳自己吧。”

林辜月没什么胃口,随便送了一个给前桌,正要继续往前送时,忽然,心里头飘起一种古怪的预感,回头一看,徐毓文倚靠在后门。

林辜月从塑料袋里盲掏出一盒塞进徐毓文的手心。

徐毓文站直了,疑惑地看着她。

林辜月沉吟,思考半晌,张口道:“呃,恭喜你保送。”

说完,顺便低眼一看。

好巧不巧,是三色冰淇淋。

徐毓文很大方地找她要塑料勺。

林辜月说:“老板忘给了,你自己想想办法吧。”

听起来像戏弄,但这是实话。

蛋黄色的冰淇凌盒被搁置在围栏上,融化的水珠淋漓地滚下来,冒成一摊小池,林辜月心想,这可能是整条走廊最凉快的地方。

徐毓文说:“当时就想不通你们为什么爱吃三色冰淇淋,后来尝尝,依旧让我想不通。”

“哈根达斯也不见得有多好吃。”

“小时候觉得哈根达斯好吃,吃多了就觉得不好吃。”

林辜月已经不大记得,上次和徐毓文心平静和说话是什么时候了。能并肩站上五分钟且没有任何人掉头离开,已经堪称奇迹。

她偏头看徐毓文,脸还是那张脸,表情却不再表演,语气也不再粉饰。徐毓文没准是到今天意识到,大度地释怀有着胜过报复的快意。谁都在长大,哪怕是学校里无人注意到的野猫。

而林辜月自己是什么情绪已经无关紧要了。她并不排斥她们之间任何一方主动发起的对话。她们之间的刺,从来不长在林辜月身上。

“这和你讨厌张爱玲的理由一样吗?”

“什么?”

“太大众了。”

初中,全班女生都爱张爱玲,人手一本《倾城之恋》,徐毓文偏偏转向那些列在必读书单里却很少有人认真翻读的俄罗斯文学;小时候,他们都吃三色冰淇淋,所以她就非得吃哈根达斯;后来哈根达斯降价流行了,她又觉得不好吃了。

林辜月同样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想明白这种规律,也许就在刚刚。

徐毓文说:“我的行为逻辑是可以这么概括的吗?”

“很说得通。”

就像过去所有拐弯抹角的话都可以用一句“我讨厌你”作为总结。

但如果真是如此,当年徐毓文来找林辜月一起背课文,也不是完全只考虑此人的分数是否构成威胁。

林辜月那会儿总是一个人,也小众。

结果其实徐毓文那时总来找她,是误以为她很孤独。

林辜月想到这儿,渐渐陷入呆滞,胸口几乎要含着下巴,凭着潜意识,手指头碰碰化开的那一摊水,水滴涌起来顺着指侧,流进手心。

原来有偏见的,一直都不止有一个人。

“……好吧,我也找不到别的解释。对了,我来找你,也恭喜你申上大学。我早上在广播里听到了。”徐毓文的气口难得卡顿。

“谢谢。”林辜月的目光扫向徐毓文的脸,停了下来,“为什么隔了一年想起要道歉?”

“拿到保送名额之后,我就很难再把自己当成一个单纯的高中生了。我觉得自己像被提起来,视角悬在半空,看见了一些别的东西。你也可以理解为——我现在不想再得罪任何人了,所以需要处理一下之前遗留下来的麻烦。我没有人帮,只有我自己能让将来的路能更平坦。林辜月,你爸不愧是那一批人里,最后唯一一个能把生意做大的人。你大概很早就被教过,不要轻易地和人结仇,低头委屈一时没什么大不了。可我爸是个废物,他教不了我怎么去当一个聪明人。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一直坚信叶限和我是一样的人,甚至心想他和你、沈嘉越玩在一块儿,是为了蛰伏复仇。”

林辜月听到这里,轻缓地抬头,抹了一下碎发,鬓角沾上了水渍,凉意隐隐在皮肤上闪动。

徐毓文耸肩,接着道:“你要笑就笑吧,但我不认为承认我恨过你们有什么大不了。已经没什么好藏的,世间允许爱意我行我素的时候,也应该同样允许恨意我行我素,不然不公平。我在做我自己而已。”

林辜月没有笑。

“你后悔说过那些话吗?”

“不。我需要那些念头。否则我应该没有动力学数学,保送的机会也轮不到我。”

林辜月说:“你如果不是真心感到愧疚,那就没有必要让叶限听到那句抱歉,更没有必要借他的事,故作直言不讳,让我也听到这句抱歉。我们之间没什么好两清的。如果恨意对你来说很重要,是个动力,那你就继续去恨吧。当然,前提是,你真的一点爱都没有。”

徐毓文的双眼不起波澜。

林辜月继续说:“我很难讲清我究竟算不算你说的那种聪明人,但我曾经对你宽容,和爸妈、和家教、和一切都没有关系。单纯是因为,初中的时候,你说你要当一个像书页角的人,不经意地割破别人的手指。说这句话的你,曾经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崇拜的人之一。另一个人你或许还记得,是温澜姐姐。她现在改名叫宋等等。”

徐毓文愣住了。

林辜月很无聊地心情雀跃起来。徐毓文讲话总像有备而来,所以她格外爱看徐毓文震惊的样子。

她有点调皮地扬起眉毛,端出很久没用的播音腔:“你也可理解为——可能,我也有点儿讨厌你啊,没打算接受道歉,也不想让你轻松地解决掉往事,毫无芥蒂地上大学。”

“……只是点儿吗?”

徐毓文却没有照旧使用那朗读课文的方式说话,咬字无比放松,还带了点云江口音特有的平软调子。

“不知道,我只知道高一的时候,我根本没有向老师推荐过你,是老师自己选你去当主持人的。”

徐毓文脸色古怪。

“你!你——”

林辜月压根儿不听徐毓文讲完,侧身跟着爱老师的身影,飞快溜回班级座位。她听着爱老师的皮带叩响桌面的声音,脸埋在臂弯里,笑个不停。

她笑着笑着开始构思,下次万一再见到徐毓文,还能用什么话才能制胜。

不过,是否有结果其实已经无所谓了。

她们后来都不再见过面。

那堂课一开始,她思绪转来转去,就累得睡着了,诡异的是没有人叫醒她。中途,她惊厥似地坐直,爱老师喝着茶,看了她一眼,说:“考文综呢,和你没关系,你继续睡吧。”

林辜月又倒回去了。

醒来时,整间教室漆黑,这学期学校开放了晚自习,所有人都去食堂吃饭了。她撑起身子,拍拍脸颊,耳朵忽然一空,有只耳机掉在桌上。她重新捡起来放进耳朵里,听见《YELL》。

她顺着耳机线,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

“叶限?”

耳机的另一头在他的左耳上,他靠在窗边,转身道:“醒啦。”

“嗯,”她望望挂在墙上的时钟,“你不去吃饭吗?”

“没事儿,我想着你没准今晚就不参加自习了。”

“你想对了。我得走了,岑阿姨今天来家里,说要给我庆祝。”

她轻叹口气,揉了揉眼,清醒几分。

叶限说:“虽然不是你想要的,但还是想和你说恭喜,即将成为大学生的林辜月同学。”

他递给她一张速写卡纸,画的是枕在胳膊上睡着时的她。

“谢谢,即将高考的叶限同学,我也祝你一切顺利。”

她微微一笑,把这份贺礼抽屉里放好,把耳机丢向叶限,走出教室,站到他身边,小心地曲着手指,尽量不碰到他的衣服,勾起耳机线,把耳机塞回耳朵里。

《YELL》正巧从头播放,原来叶限选的是单曲循环。

叶限从身后拿出一个本子,说:“不止一张。高一的时候,我说你要是救我一回,我就把社团教室窗边的那棵树画好送给你。后来你应该忘了吧?”

林辜月窘得微微红了脸。

叶限笑道:“我猜到了。但还好你忘了,只送一张总觉得拿不出手,我画了一整本。各种各样的树,各种各样的花……”

林辜月一页页快速翻过去,鼻翼突然一颤,呼吸暂停。

还有各种各样的她。

叶限垂首看她,说:“将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你看月亮的时候,我看的是太阳;我看太阳的时候,你看的是月亮。”

“但月亮是同一个月亮,太阳也是同一个太阳。”她没有抬头,或是没敢暴露表情,仍旧在翻那本画册,“时差而已,没什么了不起。”

歌曲播放了两轮半,他们之间没有人再出声。

林辜月将本子认真翻到底,仿佛温习了一遍青春里的四季。这是只属于她的四季。时光的齿轮摩擦生出的火星渐渐温暖了她冰凉多天的心。

喉咙里好像要飘出春天的棉絮了。

她仰面冲叶限灿烂地笑。

叶限忽然又从口袋里找出两整盒黑色水笔,拆了封,露出整齐圆润的笔帽,诚恳道:“辜月,施个咒语吧。”

她歪歪头:“嗯?”

“魔法笔。我要一直用到高考。你施一个最强大的咒语给它们就好了。”

叶限的口吻毫无开玩笑的意思。

林辜月闭上眼,举起一根手指胡乱挥舞,嘴唇翕动,念念有词。她始终能感受到叶限的目光落在她的鼻梁上。

睁开眼,叶限说:“其实我们好像把十八岁的礼物送反了。你才是小王子,而我是玫瑰。”

走廊如此静默,叶限的声音混杂着旋律,离她很近很近。

“但小王子会回到他的星球,我也会回来的。”

叶限摇摇头,耳机也不听话地掉了下来,连带着林辜月耳朵上的也是,于是她将叶限的这句话听得无比清晰:“你去哪都好,自由地随候鸟旅行,想去哪里就去那里,想停在哪里就停在哪里,不为了任何人。因为我是长脚的玫瑰,所以是我来找你。”

她的睫毛叠进眼下的阴影里。

“四年好久。”

“和四十年比起来,一点都不久。我去食堂啦,你走吧,这次我就不送你了。”

她望着叶限的背影,没由来地想起《小王子》里一句很少被注意到的话——“她不希望小王子看到她流泪。因为她是多么骄傲的一朵花儿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狩心游戏

错嫁给年代文大佬后

朕真的不会开机甲

风止何安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