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惟治平之道,在于得人。察漠北县缺县令之职,关乎一方黎庶。见徐千宁,才学兼备,品行端方,宜膺是选。兹命徐千宁为漠北县县令,即刻赴任,以理民事,安百姓。望徐千宁持正不阿,惠民利国,以慰朕怀。
钦此!”
徐千宁睁开眼,湛蓝的天空随驴车颠簸不定,她叼着一根焦黄的狗尾巴草,躺在干枯草垛上观赏天空中蚊蝇纷飞乱舞。
突然猛的一声,驴车轱辘艰难趟过大石头,徐千宁背后的草垛偏斜歪倒,她随之滑跪在木板车面,发出“噗通”的闷响,一如她刚穿过来就要跪在殿外接旨那般。
“大姐姐你小心点坐好!这条路会越来越陡的!”坐在徐千宁旁边的小女孩石头将她扶起。
“是啊,大妹子,前面就要到漠北县了!你孤身一人寻亲可要小心为妙。这漠北县是远北数一数二的穷县,就拿我们脚下这条路来说,在我还是石头那么大的时候就是这般破烂了,几十年来都未曾有半点修路补道的迹象。”拉着驴车的王阿婆仰天苦笑,“恐怕是那坐龙椅的天子早忘了有这么个地方喽!”
徐千宁撑着车板朝前喊道:“阿婆!会好起来的!”
她本是孤儿院里长大的孩子,寒窗苦读二十多年,研究生毕业就光荣地成为北仓县一名大学生村官。当村官三年来,艰难与辛劳都不曾磨灭她的决心和意志,即使牺牲在抗灾救难前线她也丝毫不悔。弥留之际只惜没能早点来到北仓县服务,早点操干实事,听取民意,改善民生,报效祖国。
只道苍天有眼,徐千宁一穿过来就得了探花之名,要到这漠北县做县令。
大夏朝,漠北县。
她前世在北仓县的县史沿革里见过这个名字。
古道曲折,群山蜿蜒,天水映照间闪过千年光影,重重叠叠地勾勒出光阴的痕迹。
这一次,她定要更加尽心竭力,不枉重活大干一场!徐千宁内心很是昂扬。
“好什么好哦!要好早好了!漠北县的县令近三年换了不下十位,没一个活过三个月,各个死于非命死相凄惨,什么人来想什么法子都没用,能活着进来再活着出去就不错喽!”
“对的对的,大姐姐,我都亲眼见过四个县令被抬出去了!”
像是十桶凉水倾倒在徐千宁的心头上。
“听说又有新县令要来了,好像还是个女探花,男人都不捡的官位能是什么好官位?真是个不要命的,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到这漠北县。君言难测哟,到头来苦的还是我们老百姓啊!”
“这世上还有女探花?真厉害!不过来了漠北县就离被抬出去不远了。”石头从布包里掏出三个玉米馍馍,一个递给骑驴车的王阿婆,一个递给对面呆怔的徐千宁,剩下一口全塞进嘴里。
是的,王阿婆、石头,我就是那个不要命的女探花。
徐千宁就任一切从简,半途遇匪乱,卫队下落不明,还与雇的镖师阿银失散,上任在即,只好独自涉远。
想过危险,但没想过这么危险。
还没开始做事,她可一点不想死,连说也不行!她嫌晦气!
“石头,我知道你想那个女探花死,然后臭气熏天地从你的面前抬过去,绝对是这样。”徐千宁莫名肯定道。
被馍馍噎住的石头瞪着眼睛说不出话,内心大喊:
[冤枉啊!我可没这么想!我还希望有个好县令能办好事,让阿婆和我都能不再四处奔波,过上好日子!而且坏人才该死呢!不坏的人才不应该死。]
石头费力吞咽完,刚想张嘴辩解,徐千宁便拍拍她的脑袋笑:“逗你的啦!”
徐千宁敢独自上路还是有原因的,她偶然发现自己竟然能听到蒙冤者的心声,不管是什么好人坏人,只要关于被冤枉的事情相关心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一路上,她便是靠着故意胡说八道冤枉人来反向测真心,才完整地来到远北,还顺带着鉴渣男辨小偷挣了些碎银,以备不时之需。
“到了。”王阿婆将驴车停在一块半人高的石墩边。
徐千宁背着包裹佝身看去,被风沙磨损过渡的石头上只能依稀辨得“漠北县”三个字。
“大姐姐再见!”
“不要轻信县里任何人的话,最好住在县南黄馍馍隔壁那家客栈,三日之内寻不到亲就赶紧回家!”
王阿婆嘱咐了几句离开,她们还要赶去邻县送货,纵使几过家门也没空踏入。
走进县内,徐千宁在县南逛了一圈也没见一家卖黄馍馍的,思忖着兴许是听错了王阿婆的话。打算先找准县衙位置,听过漠北县前县令们的诸多传闻后,她倒不急着上任,心道与镖师阿银汇合再行任职比较稳妥。
却不知不觉抬腿走近漠北县县衙,大堂面阔气派豪迈,金丝楠木构件描摹着姿态万千的花鸟彩绘,大堂与仪门之间的甬道悬有镌刻“公生明”额,坊柱则镌“尔等俸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八字联。
正当徐千宁停眼望进审案暖阁上挂的“明镜高悬”金字匾额时,内堂一长胡子老头牵狗而出,狗吠声中夹杂着老态龙钟的呵斥:“小乞子滚出去,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哎呦师爷,厨院给您温好了九碗碟,这些个外乡来的乞子哪需要劳您费心!”
“去去,讨饭上明月楼去。”那跟在狗和师爷后面的衙吏朝她所在的方向啐了一口。
徐千宁低头瞧了眼自己长途跋涉后的装束,素衣单袍灰蒙落尘,发髻松散扭歪,布鞋粘土带泥,确实没有半点新官上任的样子。
可比她更不像样的是这县衙内,没见着一个能办正事的东西。
呵,明月楼么。
她倒是要去会上一会。
徐千宁踢槛出衙外,在包子铺买上六个大包子,顺便打听明月楼方位。
“一两银子。”那包子铺老板狐疑地瞧上她几眼。
“什么?!六个包子这么贵!”
“爱买不买。”
徐千宁把钱递过去,他才颤颤地指了个方向。
还没等老板收拢包子盖布,徐千宁将其一把扯住,笑吟吟道:“哎呀,小人知道!其实您就是明月楼的老板吧!您真是像传说中的那样深藏功与名,常年在街头巷尾体察民情,小人有个不情之请,想老板您替小人在明月楼谋个差事,要是您给这个机会,薪酬小人只拿三成,剩下的七成都归您!您看怎样?这买卖划算吧!”
[明月楼那是什么地方,鱼龙混杂不知道干些什么勾当,我要是能当明月楼老板,早花天酒地去了,还开这包子铺?在明月楼拿三成薪酬的人,都是脖子抵在刀尖上,随时掉脑袋的!最近远北到处都不安宁,不知道这疯婆子打哪儿来,不过无所谓,反正多半也是有来无回。]
“疯婆子走开!别耽误我做生意!”
如愿听到了心声消息,徐千宁微笑缩回手。没事哒没事哒,被骂被咒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干我们这行的要内心强大。
明月楼外。
路过的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个黄馍馍和一碗清粥。
徐千宁将自己融进一眼望不到头的老少妇孺队伍里。
“大娘,这明月楼的饭是天天都能领吗?”
“哎呦,你新来的吧!你算是遇上好时候了。”身前的大娘转过头热切地向徐千宁介绍,“要我说这个年份家里再有金元宝银元宝的也经不起像明月楼这样的善举。不过明月楼那是真不一样,自从前两月那张县令失职上吊被抬出去后,现在不仅天天都能领饭,还给人免费介绍活路呢!简直赛过活神仙!”
“是啊,我家三个男儿的活路都是明月楼给介绍的,连媳妇也能找到工活,现在我全家都仰仗明月楼过活呢!”
“哎呀,我家还不是!儿子媳妇都出去做事,我在家带孙儿孙女,其他的什么事都不用干,别提多松活了!这都多亏了明月楼啊!”
徐千宁前后的大娘们感叹非凡,她却听出了许多蹊跷。
观察漠北县大半天,她发现县内人口绝不算少,但人口结构却非常失衡,基本上都是上了年纪的中老年和不知世事的小孩,青壮年男女劳动力几乎都没有留存,实在是太不符合常理。
“具体是在哪儿做什么活路呢?”徐千宁问道。
“那我还,真不知道。”大娘顿了顿,“不过明月楼月月都有钱分给我们领,是往年干农活辛辛苦苦一整年都赚不到的钱呐!”
“大娘,那您的儿子媳妇一般多久回来看您呢?”
“哎呦,哪有那时间,挣到钱就不错了。我一老婆子有啥可看的,等要死了回来看看就可以喽!”
徐千宁:“您看我,我这样的能让明月楼帮忙找活路干吗?”
几个大娘围着她转了两圈,看了又看,七嘴八舌的:“你嘛,模样收拾收拾应该不赖,不过有无婚配?”
“这,跟有无婚配的关系在哪?”
“人明月楼优先就要有婚配的男女一起嘞。”
“不婚配就没活干吗?”
“那倒不是。”另一个大娘凑上前来,“听你的口音是外乡人吧!无父无母无亲朋好友的外乡人也优先帮扶。还有那些能歌善舞、有才有艺的小姑娘也争着要嘞!你看你哪个符合嘛!”
额,无父无母无亲朋好友的外乡人。
正说着,队伍已经排到了前头。
身后的大娘指着施粥递馍的几位女子说:“看嘛,她们就是未婚配又有活干的。”
“她们是?”徐千宁顺瞧去,那几位女子气质雅秀,跟她比来大不相同。
“这些可是门面,妹子你当然不好相提并论,就那位,齐府家的千金小姐,家里好几座山,听说山上有矿,想想那得值多少金银财宝啊!”
“别乱说,朝廷不准私自开矿,那可是杀头的重罪!”
“天高皇帝远,那管得到这些哦!”
徐千宁接了粥和馍,问:“千金小姐还用得着出来干活?”
“大妹子你还未婚配就不懂了,哪个男子不爱贤良淑德的女子,在这明月楼施粥可不是极好的名声。县东王府家的小姐,前些天刚嫁给了外乡的富贵人家,那出嫁的场面,要多风光有多风光嘞!”
又是去往外乡,实在可疑。
大娘们给徐千宁指路,让她进明月楼找丽娘,丽娘打量了她一番,便直接应下要人,她捯饬完第二天就跟着齐小姐们在外施粥,还被领粥的大娘们打趣了一番。
徐千宁不由地想,这潜入“敌营”未免也太顺利了些。
她在明月楼已做工三日,除了每日施粥送馍以外,还被安排在店里学琴艺。跟她一起学的其他女子,大多同她一样是无过多社会关系的外乡人,还有的是本地年轻寡妇、失独母亲、被休女子,这些群体使徐千宁警铃大作。
可此时她独身一人,若是发生争斗明显不敌,首要关头是出去找可靠救兵。
徐千宁趁着施粥结束后收拾场地的空隙,偷偷溜之大吉,怎料刚逃至巷尾便被围堵。
“小娘子进了明月楼还想逃?看来是让你日子过太好了!”丽娘手持教鞭甩在徐千宁身上,鞭子落响绽开鲜红的皮肉,浓厚的血腥味裹着黄土,徐千宁缩在墙角身子不受控地颤抖,忍着令人作呕的窒息气味,服软道:“丽娘,我只是记起了亲戚的住处,想先去找她们罢。”
“真是可惜,既然你如此心急,那今日我就替你寻个好去处。”丽娘勾起嘴角,鞭尾抵在她的脸庞,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冲身后的伙计吩咐,“把这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绑去地牢!”
徐千宁挣扎无果,双手双脚都被麻绳缚住,嘴里塞了破布,绑进麻袋里提拎起来,被随意地摔在板车上,发出“哐当”的响声。
身体上的痛感作祟,她死撑着不使自己痛晕过去,听察周边的动静和板车行驶的距离。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摇摇晃晃的板车终于停了下来。
“不是刚送过一批?怎么又来了?”
“逃跑被抓回来的。”
徐千宁从麻袋里滚出来,被丢进铁架子围拢的地牢。
地牢里暗无天日,未被蒙住的眼睛辨不清人头,堵住的嘴本应是发不出声,可她却听见数百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因为这里面充斥着蒙冤者的心声。
圣旨和县衙结构参照网络
“尔等俸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孟昶《颁令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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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遭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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