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尚未完全褪去，世界浸泡在一种模糊的蓝灰色调里
江知渺悄无声息地翻身下床，如同执行一场演练过千百遍的机密行动
凌晨四点的空气带着刺骨的寒意，钻进她单薄的睡衣
她赤脚踩在地板上，冰冷的触感让她瞬间清醒
床边，苏婷婷睡得正沉，呼吸均匀绵长，怀里还抱着昨天她们一起折的纸船
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天光，江知渺能看见她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仿佛正做着一个关于银海的美梦
这画面像一根柔软的针，轻轻刺入江知渺的心房，带着细微的疼痛，却又奇异地令人安心
她最终还是没有在昨天下午返校
那个承诺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却也像一剂强效的安慰剂，整个下午和傍晚，她都陪着苏婷婷，一起整理画作，把那些蓝色的海浪和奇怪的瓶子贴满墙壁
一起准备简单的晚餐，虽然大部分是苏瑾做的，但婷婷坚持要帮忙洗菜
一起坐在窗前看夜幕降临，数着零星出现的星星，听婷婷重复那些关于星星和愿望的传说
此刻，这份短暂的温馨却化作了沉重的砝码，压在她的时间天平上
她必须在今天补回所有被耗去的时间
她轻手轻脚地洗漱，冰冷的水拍在脸上，驱散了最后一丝睡意
回到书桌前，台灯被调到最暗，只照亮一小片区域，避免惊醒里间的苏婷婷
她摊开物理试卷，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张搁在角落的、只完成了一半的纸船
“我有时间就陪你去，好不好？”
昨晚临睡前，苏婷婷又一次提起银海，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
江知渺给出了和之前一样的回答，一个她自己都不知道能否兑现的承诺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到眼前的题目上
力与运动，能量守恒，电磁感应……这些构成世界运转基本规律的公式，此刻成了她稳定心神的锚点
笔尖在纸面上快速移动，发出细密的沙沙声，像春蚕在啃食桑叶，也像时间流逝本身的声音
她知道苏瑾六点半会起床。她必须在那之前完成这张物理卷子和半张数学卷子，这样才能在早读课开始前赶回学校，勉强接上被打乱的学习节奏
五点二十分，物理试卷的最后一题完成，她甩了甩因持续书写而酸胀的手腕，开始收拾书包
将课本、试卷、练习册一样样仔细装好，动作轻缓得像是在拆除炸弹
最后，她看了一眼那张未完成的纸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它小心地展平，夹进了厚重的物理课本里
五点二十五分，她背上书包，如同一个背负着整个世界的重量前行的旅人
走到门口，她停下脚步，回头望向里间
苏婷婷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模糊的梦话，依旧沉浸在睡梦中
江知渺轻轻带上门，锁舌扣合发出极轻的“咔哒”声，像为一个短暂的梦画上了句号
清晨的街道空旷而寂静，与她周末回来时感受到的热闹生机判若两地
路灯还亮着，在潮湿的空气中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
偶尔有早起的环卫工人挥动着扫帚，发出有节奏的沙沙声
她裹紧了外套，将脸埋进围巾，试图抵挡凛冽寒风的侵袭
从这里到学校，步行需要将近四十分钟
她选择了步行，既能省下车费，也能利用这段时间在脑中过一遍今天需要背诵的古诗文和英语单词
她调整了一下书包的肩带，加快了脚步
“一个人在家……会想你”
苏婷婷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带着那种让她无法抗拒的依赖
她甩甩头，试图将这份牵挂暂时封存
此刻，她必须切换回“优等生江知渺”的模式，那个冷静、高效、从不出错的模式
天空渐渐由深蓝变为鱼肚白，远处的天际线被染上一抹淡淡的橙红
街道开始苏醒，车辆和行人渐渐增多
她穿行在逐渐喧嚣起来的城市里，像一个逆流而上的孤独泳者
赶到学校时，早读课的铃声刚刚响起
她几乎是踩着铃声冲进教室的，带进一身室外的寒气
同学们已经拿出了课本，朗朗书声开始汇聚
她的出现引起了几道目光的注视，但很快又移开了
对于她这个永远第一个到教室的“标杆”今天竟然掐点到来，大家似乎有些意外，但也没人多
她的座位靠窗，此刻，窗玻璃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她放下书包，抽出语文课本，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窗外
校外路边那棵大榕树在晨雾中显得影影绰绰，失去了往日清晰的轮廓，不知道婷婷醒来发现她已经走了，会不会失望？苏瑾姐会不会告诉她，自己天没亮就出发了？
“喂，你今天怎么回事？”同桌杨洁用笔轻轻捅了捅她的胳膊，压低声音问道，眼神里带着未散尽的睡意和一丝好奇，“罕见啊，昨天下午竟然没来？今早还差点迟到”
江知渺回过神，翻开课本，语气平淡：“没什么，有点事耽搁了”
杨洁眨了眨眼，显然想起了昨天的事，脸上掠过一丝了然和歉疚，她识趣地没有再追问，只是小声说：“那个……老徐昨天晚自习来检查，看到你空位，问了一句，我说你可能身体不舒服”
江知渺愣了一下，看向杨洁
杨洁冲她眨了眨眼，带着点“我够意思吧”的狡黠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对杨洁帮忙掩饰的感激，也有对需要掩饰这件事本身的疲惫
“谢谢”她低声说，然后将注意力完全投入到课本中，试图用高强度的阅读和记忆来填补内心因缺席而产生的空洞
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容易过去
第一节课就是数学，老徐的课
上课铃响，老徐抱着教案和一叠试卷走了进来，脸色不太好看
他习惯性地扫视全班，目光在江知渺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审视的意味
“把上周的模拟卷拿出来”老徐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们讲一下最后两道大题”
江知渺低头翻找试卷，她记得自己明明把数学试卷放在文件夹最上面的
没有，她又仔细翻了一遍书包，还是没有
心里猛地一沉，那张试卷，她昨晚本来计划在婷婷睡后完成的，后来因为太累，想着今天早上到学校再写，结果早上走得匆忙，竟然忘带了！
她的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在老徐的课上，而且是讲评重要模拟卷的时候没带试卷，这几乎是不可饶恕的错误
“江知渺，”老徐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直接点名，“你试卷呢？”
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她站了起来，声音干涩：“老师，我忘带了”
教室里响起一阵极其轻微的骚动
优等生江知渺，竟然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老徐的眉头皱了起来，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忘带了？你昨天晚自习就没来，今天连试卷都忘带？江知渺，你是不是觉得每次考第一就可以放松对自己的要求了？”
每一句话都像鞭子抽打在她心上
她想解释，却无从开口，难道要说自己为了陪有心理疾病的妹妹而耽误了学习吗？不能，那是她和苏瑾姐必须守护的秘密
“对不起，老师”她垂下眼，选择承受这份苛责，“我下次一定注意”
“注意？光是注意就够了吗？”老徐显然余怒未消，“站着听！好好反省一下！”
课间，她几乎是被杨洁拉着去了厕所
“你没事吧？”杨洁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担忧地问，“我看你魂不守舍的，是不是……因为前天的事？”
江知渺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复杂的状况
“老徐就那样，你别往心里去”杨洁试图安慰她，“一张试卷而已，我借你抄笔记”
“谢谢”江知渺轻声说，心里却知道，问题远不止一张试卷那么简单
她失去的不仅仅是那张纸，还有她一直以来赖以生存的、对时间和计划的绝对掌控感
上午接下来的课程，她努力调整状态，试图找回平时的专注
但那种心无旁骛的境界似乎一去不复返
物理课上，她会突然想到早上离开时婷婷的睡颜
历史课上，那些年代事件会和“银海”这个地名纠缠在一起
甚至在做眼保健操时，指尖按压着眼周穴位，她都能感受到睡眠不足带来的隐隐胀痛
午休时间，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图书馆或者留在教室学习，而是破天荒地趴在桌子上，想要小憩片刻
然而，闭上眼睛，脑海里却如同翻腾的海洋，各种思绪起伏不定
她想起母亲离开前那个下午，也是这样一个阴冷的天气，母亲抚摸着脖子下的伤疤，对她说：“知渺，以后要照顾好自己，还有……婷婷”
那时的她，还不完全明白这句话的重量。如今，这份重量实实在在地压在了她的肩上
下午第一节课是自习，她终于拿出那张夹在物理书里的、未完成的纸船，放在摊开的练习册旁边，然后，她开始疯狂地补写落下的作业和复习内容
笔尖几乎要在纸面上摩擦出火花，她必须争分夺秒，把丢失的时间抢回来
就在她全神贯注时，一个身影停在了她的桌旁
她抬起头，是陈厌
他脸上带着惯有的、冷冷的笑，手里拿着一个小塑料袋
“学霸，”他压低声音，“吃点东西么？”
若是平时，江知渺会毫不犹豫地拒绝，但此刻，看着陈岳那带着点讨好的眼神，她竟然有了一瞬间的犹豫，这种被老师明令禁止的食物，仿佛代表着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然而，这犹豫只持续了一秒
她看到坐在前排的纪律委员转过头，不满地看了这边一眼
“不用了，谢谢”她重新低下头，将注意力拉回到眼前的题目上，“我在赶作业”
陈厌叹了口气，“行吧，虽然一看你就没吃早餐”
晚自习下课铃声响起时，江知渺几乎虚脱
她完成了大部分补写任务，但精神上的消耗远远大于体力
她慢慢收拾着书包，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
杨洁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她：“一起回宿舍吗？”
江知渺摇了摇头：“我再去图书馆待会儿，有点资料要查”这是一个借口，她只是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来整理纷乱的思绪
走出教学楼，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抬头望了望天空，暮色开始四合，几颗较早出现的星星已经挂在了天幕上
星星……愿望……
她想起童年时母亲温柔的话语，也想起苏婷婷那双映着星光的眼睛
她伸手进口袋，摸到了那张被展平的、未完成的纸船，粗糙的纸面摩擦着指尖
这条用自律和沉默铺就的路，她还要走多久？
她只知道，明天凌晨五点，闹钟依旧会准时响起，她依旧会坐在书桌前，用笔尖划开黎明前的黑暗
为了那个需要她守护的笑容
她加快脚步，走向图书馆的方向
身影逐渐融入沉沉的暮色里，坚定，而又孤独
[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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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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