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饭菜暖香与淡淡洗涤剂气味的空气包裹上来，暂时驱散了外面世界带来的微凉与滞涩
苏瑾在厨房里准备午餐，水流声与切菜的笃笃声交织成一首平淡却令人心安的家常曲
苏婷婷似乎真的累了，回到自己的小房间，不一会儿便传出了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那声音轻软，仿佛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安宁
江知渺轻轻带上自己房间的门，世界瞬间被隔绝开来，陷入一种深海般的静谧书桌上，上午做完的卷子还整齐地叠放着，边缘锋利如刀；旁边是苏婷婷刚才硬塞给她的一张折了一半的纸船——白色的纸船搁浅在深色的木质纹理上，像一个未完成的梦
她在书桌前坐下，却没有立刻翻开那本厚重的习题集，而是拿起了手机。屏幕冰冷地亮起，映出杨洁不久前发来的信息
你洁姐：「知渺，今天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指尖在微凉的屏幕上悬停片刻，仿佛犹豫着是否要触碰另一个世界
江知渺垂下眼睫，长长的阴影投在眼下那片常年不散的青黑上
疏：「没事，不怪你」
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疏：「婷婷……她因为一些心理上的原因，很早就休学在家了」
她选择了“心理上的原因”这个模糊而中性的词，像用沙土匆忙筑起一道简易的堤坝，试图挡住其后所有汹涌的、不堪回首的暗流与细节
那些破碎的尖叫、无休的眼泪、吞噬一切的无边恐惧，以及母亲脖子上那片永远无法消退的、诉说着往事的伤疤……
那是她和苏瑾用尽全力共同守护的秘密核心，一座沉默的坟，无法、也绝不能与外人道出
消息发送成功，几乎立刻变成了“已读”
你洁姐：「啊……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真的真的很抱歉，我以后一定注意！」
后面还跟了一个小心翼翼抱抱的表情包，那个柔软的卡通形象在此刻显得如此突兀
疏：「嗯，谢谢」
江知渺回复了这三个字，便像扔掉一个烫手山芋般按熄了屏幕，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所有探寻的目光
解释了一部分，也隐瞒了最血肉模糊的核心，心里并没有变得轻松，反而像是完成了一项不得不做的、消耗心神的手术，只剩下器械离开身体后的空洞与疲惫
她知道，杨洁没有恶意，甚至此刻可能充满了同情与懊恼
但那种被外界目光触及秘密领域的剥离感、那种仿佛被无形之手轻轻掀开保护壳的恐慌，依旧清晰如新，在她紧绷的神经上留下细微的划痕
下午在一种表面平静无波的氛围中缓缓流逝，如同缓慢流动的黏稠蜜糖
江知渺看书，字句却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苏婷婷则安静地在她旁边的地毯上画画，画纸上满是蓝色波浪和形状古怪的瓶子，那些瓶子漂浮在汹涌的蓝色之上，里面似乎装着星星点点……
她画得极其专注，偶尔抬起眼看看江知渺，确认她的存在，便又安心地低下头去
夕阳西沉，将天边染成一片壮烈的橘红
苏瑾张罗了一桌简单的饭菜，温暖的蒸汽氤氲上升，模糊了彼此的脸
晚饭桌上，苏婷婷显得比平时更安静些
她扒拉着碗里的米饭，颗粒分明却似乎难以下咽
时不时偷偷抬眼，用那种湿漉漉的、带着试探的目光飞快地看江知渺一眼
那目光轻得像羽毛，却在她心上留下沉重的压痕
晚饭后，江知渺正准备起身收拾碗筷，陶瓷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只微凉的小手却轻轻拉住了她的衣角，力道很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执拗
“知渺……”她的声音很小，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怯意和深埋的期盼，“你明天下午……能不能不走？”
江知渺的动作顿住了，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每周日下午返校，是铁打不动的安排，是学校规定的，不容偏离的轨道
她看着苏婷婷，女孩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如同栖息的黑蝶
她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江知渺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我……”江知渺张了张嘴，那句习惯性的、冰冷的“要回学校”卡在喉咙里，像一块坚硬的石头
她看到苏婷婷今天因为杨洁那句无心之言而格外粘人，也清晰地感受到她此刻周身弥漫的不安
是因为白天那个小插曲，让她敏感地捕捉到了什么吗？还是仅仅因为，短暂的相聚后，分离本身带来的巨大失落感即将将她吞没？
苏婷婷见她沉默，抬起头，眼眶周围似乎有些微微发红，像涂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但并没有哭，只是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破碎的眼神望着她，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带着孩子气的、却直指核心诉说：“就这一次，好不好？晚一点点再走……我一个人在家……会想你”
窗外，最后一点霞光也彻底隐没了
夜幕像一块巨大的天鹅绒，温柔而沉重地覆盖下来
房间里的灯光显得格外温暖，橙黄色的光晕也将苏婷婷脸上那份不安与渴望照得更加清晰、无所遁形
江知渺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得发胀，几乎要喘不过气
她知道苏瑾明天下午要出去做那份辛苦的零工，知道婷婷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守着这空荡荡的、寂静得可怕的老房子，对着闪烁的电视机，或者对着她那些画满了大海、星星和空荡愿望瓶的画纸
拒绝的话像长满了倒刺，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那股滞重的情绪压下去
然后弯下腰，让自己的视线与苏婷婷齐平，抬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过她微红的眼角，拭去那并不存在的泪痕，声音放得极柔，仿佛怕惊碎了什么
“好，我明天下午不走，陪你”
苏婷婷的眼睛瞬间被点亮了，像骤然盛满了整个夏夜的星子，璀璨得让人无法直视！
她几乎要跳起来，一把紧紧抱住江知渺的胳膊，整张脸都埋在她的手臂上，用力地蹭了蹭，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雀跃，“真的吗？说好了！”
“嗯，说好了”江知渺点头，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依赖的温热与重量，与此同时，她的脑海里已经像一台精密的仪器开始飞速运转、重新计算着时间
明天必须更早起床，利用上午和中午所有碎片化的时间，应该能把计划内的大部分学习任务啃下来
晚上……晚上或许可以等婷婷睡熟后，再借着台灯补一点，或者明天一大早天不亮就赶回学校
她在脑海里紧张地重新排布着那张密不透风的时间表，试图为这一次情感的破例，硬生生挤出一小方不至于导致全盘崩溃的天地
对她而言，对苏婷婷许下的承诺，其重量，远比任何试卷上的满分更沉重
而守护苏婷婷脸上此刻毫无阴霾的光亮，是她所有严苛到近乎自虐的自律背后最原始、也最柔软的驱动力
夜色渐深，窗外万家灯火依次亮起，如同散落人间的星辰
而在这间小小的、温暖的屋子里，一个临时起意的、关于陪伴的承诺
暂时战胜了冰冷的规则与铁律，带来了一丝微弱却真实、夹杂着忐忑的暖意
这暖意能持续多久？她不知道
只愿能再久一点、再久一点
感谢支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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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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