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渺转过身，重新走向一直安静等待的苏婷婷，语气自然地招呼道：“婷婷，我们走吧”
苏婷婷的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或疑惑的神情，仿佛杨洁的疑问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吹过便散了
她只是乖巧地点点头，再次伸出手
“嗯！”她应着，脸上的笑容依旧像被雨水洗过的太阳，纯粹而明亮，仿佛刚才那句“初三是什么”所激起的、仅限于杨洁和江知渺之间的那一圈涟漪，在她清澈的心湖里未曾留下任何痕迹
她们继续沿着街道往前走，冬日的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紧紧交叠在一起，仿佛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苏婷婷的注意力很快又被一个吹糖人的老艺人吸引，那灵巧的手艺和变幻出的晶莹小兽让她惊叹，她松开手，像一只被花蜜吸引的蝴蝶，雀跃地凑上前去，几乎将整张脸都贴在了展示柜的玻璃上
江知渺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跟上
她看着妹妹毫无阴霾的侧影，看着她因单纯喜悦而微微发光的脸颊，心里那根被杨洁无意拨动的弦，却依旧在空气中发出低微而持久的震颤，余音缭绕，挥之不去
那个无意的问题，像一颗小而坚硬的石子，投进了她努力维持平静的心湖，荡开的波纹下，是深藏水底的、沉重的礁石
“初三是什么？”
这个问题本身，就是答案
答案在于苏婷婷不需要知道“初三”是什么，在于她那仿佛被琥珀凝固了的、停滞在某个纯真时刻的时间流速，在于江知渺和苏瑾日复一日、小心翼翼为她亲手构筑起来的、温和地隔绝了部分残酷现实的世界屏障
这个世界里有大海的许愿瓶，有四季分明的榕树和黄莺清脆如风铃的鸣唱，唯独没有“升学”、“考试”和“未来”这类沉重得会压弯稚嫩枝叶的词汇
因为她和别人不一样，她不需要这些
“知渺，你看！是小兔子！”苏婷婷举着一个刚刚买下的、亮晶晶的兔子造型糖画，献宝似的快步跑回江知渺眼前，几乎将糖画戳到她的鼻尖，瞬间打断了她的沉思
金黄的糖浆在阳光下折射出剔透的琥珀色光泽，映得苏婷婷那双本就明亮的眼睛，更是像落入了星辰的碎片，闪烁着不掺一丝杂质的欢喜
“很漂亮”江知渺弯起嘴角，将那点阴霾努力压回心底，抬手帮她理了理跑动时被风吹乱的柔软额发，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喜欢吗？”
“喜欢！”苏婷婷用力点头，像小鸡啄米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尖，飞快地舔了一下糖画小兔子的长耳朵，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更重要的事，立刻将糖画高高举起，殷勤地往江知渺嘴边送，“知渺你也吃，甜的！”
江知渺微微低头，就着她高高举起的手，轻轻在兔子短短的尾巴上抿了一下。一股纯粹的、甚至有些廉价的、工业化的甜味迅速在舌尖化开
她其实并不嗜甜，甚至觉得这味道过于直白而缺乏层次，但这种简单到近乎粗暴的甜味，是属于苏婷婷的
是能轻易点燃她眼中光彩、让她露出满足笑靥的、唯一的钥匙
“甜吗？”苏婷婷仰着脸，满眼都是期待，仿佛这甜蜜的认证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事
“甜”江知渺点头，清晰地回应
看着她瞬间绽放的、更加灿烂满足的笑脸，心头那点复杂难言的情绪，似乎也真的被这过分甜腻的滋味暂时冲淡、覆盖了
她们又在熙攘的街上漫无目的地逛了一会儿，直到苏婷婷手里的糖画渐渐融化、吃完，她最初的兴奋劲头过去，注意力也开始像倦归的鸟儿般，有些涣散地扑扇着翅膀。江知渺看了看逐渐升高的日头，拢了拢她有些松散的围巾，轻声道：“婷婷，我们该回去了，姐该担心了”
“好吧”苏婷婷虽然意犹未尽，但还是听话地点头，主动伸出那只空着的手，再次紧紧牵住江知渺的手，仿佛那是她的锚点
回程的路上，她安静了许多，不再叽叽喳喳，只是依偎在江知渺身侧，偶尔打个小小的哈欠，大概是兴奋过后，真的有些累了
走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楼下时，她却忽然停下脚步，不肯再往前
她仰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江知渺，语气带着一种小动物般的、不依赖逻辑却异常精准的直觉和笃定：
“知渺，你刚才不开心”
不是疑问，是平静的陈述
江知渺微微一怔，心底掠过一丝讶异。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至少在面对苏婷婷时，她已经将所有的情绪皱褶都仔细熨帖平整
苏婷婷眨了眨那双清澈见底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扇动了一下，继续说道：“因为那个人问的问题吗？”她似乎并不能完全理解“初三”这个词语所代表的含义，却能越过所有语言和逻辑的屏障，精准地感知到江知渺在那一刻，身体瞬间的僵硬、语气里微妙的停顿、以及眼底一闪而过的、被惊扰的波澜
江知渺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试图望进那双过于干净的眼睛深处
她摇了摇头，用尽可能温和、不掀起任何波澜的语气解释：“没有不开心，只是……”她斟酌着用词，试图在她能理解的范畴内，再次温柔地加固那道无形的界限
“就像……就像有些故事很有趣，比如星星和海的故事，但有些故事比较枯燥，比较无聊，‘初三’就是一个比较无聊的故事”她轻轻拍了拍苏婷婷的手背，“是婷婷不需要知道的事情”
苏婷婷似懂非懂地看着她，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努力理解这个关于“无聊故事”的定义
然而，她并没有执着于追问“故事”的内容，而是伸出那只没有沾染糖渍的、干净柔软的手，轻轻抚上江知渺微蹙的眉心，动作笨拙却充满了最本能的安抚意味，仿佛想用自己的小手，将那缕看不见的愁绪抚平
“那知渺不要想无聊的故事”她用一种近乎命令的、却软糯可爱的语气认真地说，“想星星，想大海，想我们暑假去银海”
她再次提起了银海，那个承载着她全部纯粹愿望与烂漫想象的远方，那片在她心中象征着所有美好与可能的蔚蓝
江知渺的心，像是被最柔软的天鹅绒羽毛轻轻拂过，瞬间泛起一阵强烈的、带着酸涩感的暖意，几乎要冲破喉咙
她握住苏婷婷那只贴在自己眉心的手，将它轻轻包裹，贴在自己微凉的脸颊上，清晰地感受到那掌心传来的、微凉的、却无比柔软的触感，像是一小片镇静的雪花
“好”她听见自己这样回答，声音轻得像是在风中飘摇的蛛丝，既像一个不容更改的承诺，又像一句承载了太多重量的、无声的叹息
这条无声的界限，这道她用尽全力筑起的、保护着这片纯净土壤的透明围墙，她还要守护多久？前方还会有多少像今天这样，来自外部世界无意的碰撞？她不知道，也无法预知未来汹涌的潮汐
而且，她已经经历过太多
她只知道，在此刻，在此时，紧紧牵着她手的这个女孩，她脸上毫无保留的、全然信赖的笑容，比任何冰冷的现实、任何沉重的词汇，都更值得她拼尽一切去捍卫，去阻挡所有可能的风雨
她们手牵着手，一步一步走上熟悉的楼梯，将窗外逐渐喧嚣、复杂的世界轻轻关在身后
门“咔哒”一声合拢，隔绝出一个相对安全的茧房
门内，是她们赖以生存的、熟悉的小小宇宙，空气中还残留着早餐温暖的米香与奶香，厨房里传来苏瑾忙碌的、令人安心的细微声响，以及那个需要被她们共同小心安放的、晶莹剔透的、如同肥皂泡般美丽而脆弱的梦
[竖耳兔头]今天手感很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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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们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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