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看见我们？”倾陌屈指敲了敲透明结界，若顾宽真如阿燕所说的那般厉害，这道结界的存在便同螳臂当车。
夙渊和顾宽对视着，少年人的眼眸漆黑不见一点光泽，是被这个世界创造出没有生命血肉的假物。
他捉了倾陌乱敲的手，温热的触感让紧张的心神放松些许，后者却是被冰得一激灵，“凉死了——！”
夙渊无视他的抗拒，拉着人一起穿过结界。
倾陌：……？
他开口对那少年人道：“阁下便是顾宽？”
“是。”顾宽缓缓靠近，在十步之遥间停下，动作一板一眼，没有任何生气。
“他们将你夸得那样厉害，”倾陌嗤笑，“还以为你是个糟老头子呢。”
——唰！
话音未落，少年的动作快到叫人看不清残影，锋利剑气迎面袭来，倾陌毫不慌张微微歪头躲过，与夙渊之间的距离甚至都没有变动。
这一击打在了二人身后，结界出现了几道细微裂痕。
倾陌拍拍胸口，装模作样喘了口气，“下手也太狠了！还不让人说实话了？”
顾宽冷冷道：“你们便是燕妖请来的帮手？”
“不是。”他摇头否认，“我们路过讨口饭吃，没打算帮他。”
“无妨，既是妖物，终归要死在我的剑下。”
又碰上一个不讲理的，倾陌将手背在身后戳了戳夙渊，脑海中传音——你看他嚣张成那样，快揍他啊！
岂料夙渊反手又捉了他的手指，放在掌心中轻轻揉搓了一下，微凉的寒意直窜全身，“别捣乱。”
“……”
行叭。
顾宽并无杀意，夙渊能感觉得到，回头看了看洞内的一帮小妖，商量道：“阁下此行并非为了取我妖族性命，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你比这个要聪明些。”顾宽收剑，朝倾陌扬了扬下巴。
倾陌：“没礼貌！什么这个那个的？！”
“村里丢了个孩子，可是在你们这儿？交出来，我今日不杀妖，只带她走。”
看来妞妞的小秘密和妖怪朋友已经暴露了，倾陌明知故问，“你是说妞妞啊？人家认得路，是来这儿做客的，小孩子嘛都贪玩，让她多待一会儿怎么了？”
话落又是一道剑气，但这次倾陌没有躲，因为夙渊已经提前结印替他拦下了，他投去了赞许的目光，这病猫终于算是有点用处了。
妞妞一直在窥探外面的情况，听到顾宽是为了找她回去，二话不说从山洞中跑了出来，沉音未来得及阻拦，紧追在她身后，“妞妞！你等等——！”
女孩眼眶里蓄满眼泪，一双小手紧抓住顾宽的衣袖不放，放在平时她是没有这个胆量的，但为了朋友不得不鼓起勇气，“顾大人，我跟你回家……求求你不要伤害他们……他们没有害过人，不是坏妖……”
顾宽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抬起胳膊将衣袖抽了出来，转身留下了一道命令般的话语，“回家。”
“嗯……”妞妞擦了把眼泪，乖巧点头，不舍地跟大家挥挥手告别。
沉音看不下去了，要将人抢回来，“不能让他带走妞妞！”
“别过去。”夙渊淡淡一句话，她便不敢再上前半步了。
“君上……？”沉音微微瞪大眼睛，里面含着委屈和疑惑。
夙渊无奈，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肩头，语重心长道：“他只杀妖，不会伤害凡人。”
“可是……！”
“哪有那么多可是。”倾陌强行推着她往回走，“你家君上说得在理，咱没必要多管闲事。”
藏身之地被发现，有些胆小的妖已经开始准备收拾东西逃跑了，而阿燕却根本没有要带他们离开的意思。
其中一只小妖试探问道：“阿燕……我们该怎么办？”
阿燕安抚众妖，拿出一颗糖剥开放到它嘴里，“别担心，新来的小锦鲤非常厉害，会保护我们的。”
沉音暂且不算，单是夙渊能短时间结出复杂的咒印，且挡下了顾宽一道剑气，他便清楚所谓的锦鲤兄弟根本不会吐泡泡。
“谁要保护你们了？”倾陌的声音从洞口传来，“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还妄图逼我干活？”
比天道还要黑心。
“你可以坐视不管。”阿燕看了他身边的夙渊一眼，“他可不一定。”
夙渊半合着眼皮，微微摇头，不知是什么意思，走到简陋的床铺边靠墙坐下。
那只小妖还在担惊受怕，缩成一团紧贴着阿燕，恐惧的情绪使全身的软毛炸开，圆鼓鼓像一团毛线球，倾陌坏咪咪地盯着它，毛茸手瘾犯了，捞过来便是一顿揉搓。
“呜呜呜……”小妖激烈挣扎，“阿燕救我呜呜呜……”
“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他故意吓唬这小东西，但终究强扭的瓜不甜，玩了不多会儿便腻了，不禁想念府中的小毛球。
离开这么多天，也不知小毛球怎么样了，软软的尾巴长大些没有。
思绪扯远，他的目光不自觉飘到了夙渊身上，后者裹着大裘，半张脸藏在毛领里面，黑黢黢一大坨，就这个头儿，变成猫也绝对不小。
可惜应当是只黑毛猫，要是只白的就更好看了。
“鬼煞大人。”沉音闷闷不乐挤了过来，打断了他的幻想，“我感觉你和君上变了。”
“为什么这么说？”
她郁闷地在面前画圈圈，“你们明明可以留住妞妞的，还有，她哥哥跑回村报信前你也可以抓住……”
能得天道青睐的皆无泛泛之辈，鬼煞杀伐果断，妖君心思缜密，却在这视妖如仇的怪异村落中行事漏洞百出。
她自幼由君上亲身教导，在尽到责任的同时善待每一个生灵，因此有些不能接受现在的局面。
“无利不起早，这是煞影卫的宗旨。”倾陌倒是无所谓，“我们干的是替人卖命的活，自然讲究利益，你要是想听温暖心灵鸡汤，去找你家君上比较合适。”
夙渊本在闭目养神，听罢睁开眼睛，泄出几声轻咳，“咳咳……沉音，你可知我们如今身处何地？”
沉音眼睛转了一圈，“山洞啊。”
倾陌又被蠢到，屈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笨！是在敌人的陷阱里！”
沉音泪汪汪捂着脑袋，“哦……”
夙渊眉间皱起沟壑，眼神微微涣散，似乎是在忍耐痛苦，“……你鬼煞大人冒进，钻进敌人的圈套，我们不知对方要做什么，目的为何，还是顺其自然的好，敌不动，我不动。”
“你可真小气！这么点事记到现在！”倾陌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我的错，我的错行了吧！”
夙渊扯出一个笑容，二人拌了两嘴，声音便渐渐弱了下去，倾陌立即察觉出不对劲来。
只见夙渊眉头越皱越深，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手指紧攥着衣袖，身体在微不可见地颤抖。
他猛地起身到夙渊身边，一把扯开衣襟，肩膀的伤口已经开始蔓延，染血的绷带遮挡不住往下的青紫。
——“你中毒了？！”
夙渊脱力靠到他怀里，不再掩饰自己的脆弱，身体抖动着，嗓子艰难吐出几个字，“……不是巫族。”
当然不是巫族，他清楚煞影卫所用丹药的威力，而且这毒起得迅速，这么长时间他都和夙渊待在一起，根本没有毒发的征兆。
倾陌暗骂一声，解开缠绕的绷带，温热的手掌贴上了发抖的后背将毒逼出。
沉音在一旁干着急，翻开夙渊的储物袋，找到药炉后到外面去煎药，匆匆的步伐引得了阿燕的目光，他这才注意到那对锦鲤兄弟好像出事了。
他过来察看夙渊的伤口，一时间脑海中闪过千万种可能，以为顾宽的修为又精进了，“他徒手接下顾宽一击，可是因此……？”
倾陌聚精会神关注着伤口流出的毒血，没空解释这伤痕的由来，随口敷衍，“或许吧。”
这伤是被骷髅印控制的妖兽抓了一下，但夙渊后来根本没断过药，按理说早就好得差不多了。
“别……别走……”夙渊闭着眸子神志不清呢喃，呼吸急促，一只手抓紧了倾陌后背的衣物。
阿燕眼睁睁看着大锦鲤钻进了小锦鲤的怀里，像是在……撒娇？这兄弟二人的感情果然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倾陌颇为头疼，向阿燕求助，“帮我按住他。”
阿燕回过神照做，然而手指仅是触碰到了衣物，便换来了一阵猛烈挣扎。
夙渊杂乱无章挥动着手臂，精准将阿燕推到了一旁，紧贴着梦中那人，眼角泛起微小的泪花，“倾陌……！别走……求你……”
阿燕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指，不再管二人，“他指名道姓，我怕是碰不得。”
倾陌拿过布巾，擦拭干净流到小臂上的毒血，故意加重了力道，“你可闭嘴吧！蠢猫……跟你没仇没怨的，千万不能交代在这儿，不然回去尊主也得让我陪葬……”
昏昏沉沉中，不知是哪个字眼戳中了禁忌，夙渊凭着仅剩的那一点儿力气，将他抱得更紧了，“你不要去……！他不好……”
“呦！你现在知道祂不好了。”两人一问一答，驴唇不对马嘴，“信不信我去打你小报告？”
源源不断的灵力进入体内，约有半炷香的时间，肆虐的毒终于得以压制，倾陌一抹额头上累出的汗珠，松了一口气，“脆得跟纸一样，怎么活这么大的……”
毒血被逼出，夙渊耶安静下来，呼吸渐渐平稳，乌黑的眼睫垂着十分恬静，唯一的问题就是粘在身上扒不下来。
沉音煎好药，尝试了十几种方法也没人喂进去，无奈一把将药碗塞到倾陌手里，委以重任，“鬼煞大人，交给你了。”
“真把我当仆人使唤？！”倾陌感觉受到了侮辱，动作粗暴将药汁灌进夙渊嘴里。
“咳咳咳……咳咳！”夙渊泡在药罐子里多年，昏迷时喝药已经形成了本能，第一口呛咳后便成功灌了进去。
倾陌最后的耐心耗尽了，刚要将人强行扔到地上不管了，便见着他睁开了失神的双眼。
夙渊一时分不清是过去还是现在。
在一众惊异的目光中，他慢慢抬起手，指尖试探了一下，抚上了日思夜想的脸庞，“倾陌……”
“……你这是做什么？”倾陌心里一咯噔，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夙渊的心上人被辜负了，紧接着他给找了一个理由，许是睡糊涂把他错认成心上人了吧……一定是这样。
以至于他刻意遗忘了夙渊喊的是他的名字。
沉音看着君上的手，若有所思，这难道不算心上人的标准吗？
“兄弟？”阿燕戏谑一语。
时间凝固一瞬，理智回笼，当夙渊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以后，差点没把自己吓死，他顺势揽住了倾陌的后背，提出要求，“扶我起来。”
“……呵。”
倾陌翻了个白眼，夙渊不敢看他，眼神乱飘，“外面……在放风筝？”
倾陌回头看了一眼轻嗤，“什么风筝，是个人吊在那儿。”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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