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不能拿不能拿，说，阿姨我不要，谢谢阿姨。”
“听话，我们不买那些玩具，一点都不好玩。”
“放回去！有没有给你讲过出来只能看不能摸！”
“出来吃席吃成这样，笑死人了。”
“给妹妹，姐姐要让着妹妹...这么小气，多大的人了还跟妹妹抢？”
“你这个星期的记账怎么一分都没剩了？这些东西你买了拿来干什么？”
我不想要，我不买了，我不要了......
孟期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她伸出手摸摸枕头和侧脸，一片冰凉的湿。
她把被子掀开平铺在床上，拿起床尾放着的昨天穿的衣服套上。可能是刚搬进来不久，房间里比酒店客房还空，一点没有人生活的痕迹。她拉开衣柜里的抽屉，从放得满满当当的药盒里拿出最上面的一盒，抠出几粒放进嘴里含着。
她拖鞋也没穿，赤着脚走到饮水机面前，才想起自己还没买杯子，只好从厨房里拿出一个碗接了水喝，把嘴里的药片咽下去。胃里照样反酸，孟期痛恨地捶了自己的腹部一拳。
人为什么不能像机器一样充电就活下去。
莫荨不知道她哪里又惹了孟期，这几天她邀孟期回家做饭都被拒绝了，就算说了不用洗碗不用帮忙也是如此。她怀疑孟期其实吃出来她炒芦笋鸡肉的时候盐放少了，只是碍于礼貌不说：但曲奇饼干不可能有问题，她在做甜品方面有相当的信心，况且烤好她自己还先吃了一点。一起买的大堆食材在冰箱里放着，莫荨不得不加大了自己的饭量，才不至于让食物放到坏。
现在两人住在一起，每天从早到晚莫荨都能观察到孟期。她确定孟期每天的摄入只有一杯柠檬美式和一个饭团，幼儿园小孩都吃不饱的分量。可是明明煮荞麦面的时候她又吃完了。她搞不懂，孟期个子虽小也是成年女性的程度，而且一学就是一整天，脑力难道不消耗吗？难道她真的是NPC？
莫荨今天还是烤了曲奇。烤曲奇很方便，不用提前做太多准备，也没有太多技巧，如果不是她上次那样心不在焉的情况很难失败。孟期坐在角落咬着柠檬冰美式的吸管，皱着眉在书上写写画画，对飘出来的香气毫不动容。莫荨故意把一切都弄得很大声，试图从通感里面把食物的诱人传达到孟期的脑子里。
孟期只是伸了个懒腰，把耳机往耳朵里又塞了塞。
孟期能闻到黄油的奶香味，杏仁粉浑厚的香气，烤饼干热烘烘的甜蜜的味道。她不知道咽了多少次口水，肚子空得好像一伸手就能掏到底。
她其实很想吃。
尤其是莫荨又端着烤好的饼干来，只是这回她直接在对面坐下，一个人慢悠悠地掂起一块饼干端详了好一会儿，舌头在嘴唇上一划，亮晶晶的，然后小口得咬了一半的饼干。
好作啊。莫荨在心里笑自己，好在饼干的味道立刻抚平了不悦。
莫荨自己也很久没有这么细致地品尝过一块饼干。今天的饼干减少了黄油，不如上次的酥脆，但更能体会到牙齿和饼干的互动感。糖也放得少，不甜，可以吃出淀粉水解的淡淡回甜味。直到饼干完全在嘴里消失，她才意犹未尽地咂咂嘴，把碟子往前推一点，
“今天少加了糖和油，要不要吃？”
孟期摘下耳机，垂眸犹豫了一会儿。
不是很想吃。
吃了会胖。
不好意思一直吃人家的东西。
不可以。
然后伸手，拿了一块儿，仿佛慷慨就义一般，放进嘴里。
孟期眼睛里莫名地蓄起了泪，装作打哈欠顺手把眼角一擦。
莫荨露出满意的微笑，向前倾身揉了揉孟期的脑袋。
“干嘛…”孟期一边伸手整理乱掉的头发，一边用小到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出口抱怨。
“味道不错吧？”莫荨笑得眼睛弯成了月亮，露出一点上排虎牙的尖，“我说过，心意被拒绝了我会很受挫。”
“哦。”孟期把额侧的头发重新拨回耳后，趁着手遮挡着脸的时间重新低下头去。过了一会，又试探着小声开口，
“这几天总在拒绝你，对不起啊。”
“实在是没有胃口。”
莫荨点点头，把剩下的饼干留在桌上，没回吧台，却找了临近的位置坐，枕着臂弯趴在桌上。
“下午有点困，我睡一小会儿，要是有事你叫我啊。”
孟期嗯了一声，仰头揉揉后颈，微微侧过脸看着莫荨的脸。只有这种时候她可以比较正当地看着一个人。
平心而论，莫荨是长得好看的类型，但不是在年轻人中受欢迎的好看。黑色绸缎一般的长发垂在桌上，从窄桌子的边缘流淌下来。眉毛不知道有没有修过，形成规整的弧度，有点古画里小山眉的韵味，和眼睫一样都是郁郁葱葱的黑。脸色白得像装着饼干的白瓷盘，微张着的唇又如同花瓣一般红。
孟期想起聊斋志异里面若桃花的婴宁，莫荨也是这样，总是笑得有种不像人间的单纯。
她突然又生气起来，生活中到底有什么好事，值得天天这样笑着，对待她这样脾气不好的人，依然毫无芥蒂地笑着。
她嫉妒她的幸福，嫉妒她不经世事的天真，嫉妒她美丽的外貌，嫉妒她可以没有心理负担的享受曲奇饼干的甜。
孟期咬牙切齿地低下头，眼神用力得要把书页给盯出个洞，指甲深深地嵌进手心里。
吃掉的饼干开始在胃里消化，她能明显地感到空空如也的体腔里有那么一小块热的东西，带着能量安安稳稳地躺在腹心。嘴里甜味的记忆还没有消失，在空白的大脑拉着浓墨重彩的血红色警报。
孟期的喉头开始发紧，不由自主地，四肢开始从指尖逐渐绷紧，用力，直到发抖，扭成一个怪异的角度。肚子里的饼干像烧红的烙铁要把她的胃烫穿，再沿路破坏她的内脏。
她冲出店门，伏在公共厕所湿着水的洗手台上呕吐起来。胃里没什么东西，只能吐出一点酸水。接着是连续的干呕，食管被灼烧着，不断地往里抽着带着臭味的闷热空气，声音好像濒死的鹅。
她打开水龙头抹了一把嘴，浑身瘫软地支着洗手台边缘，盯着水柱流进黑洞洞的下水口。
不要去肖想那些你不配拥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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