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莫荨跟往常一样起了床，收拾好准备去咖啡馆开门。临到出门才想起店长已经不来了，除了孟期大概不会有别的客人。再看一眼孟期的房门，依然关着。莫荨想了想，准备稍微给自己放个小假，等到孟期起床了再一起去咖啡店。
莫荨爱做甜品但并不爱存货，早饭通常都用包装食品解决了。她从小饮水机给自己倒了一杯白水，放进去几丝茶叶，裹上保鲜膜冻进冰箱。她坐到茶几面前的矮沙发上，朝南的客厅采光相当不错，漆成白色的墙壁漫反射着温柔的晨光，顺手拿起一本诗集，任其摊在桌上自由打开。莫荨捧起书，慢慢地阅读起来：
你和我有一段距离——那就是你的存在，
你站在我的面前，评判这，评判那，
仿佛你用你沉默的余屑建造了我，
你在其中自我映照却看不到整个自己
......
读了没几行，莫荨只觉索然无味，又另外翻几页，基本都是热烈甚至有些露骨的爱情诗。看来她终究是个俗人，没法对文艺青年的风雅之事起到一点共鸣。她转身去把冰箱里已经凉好的茶拿出来喝了一口，在客厅里踱步，思考着接下来做点什么。
平常不开店的时候她很少起这样早，但任凭她如何努力回忆，也完全记不起在咖啡店以外她到底靠什么打发时间。只记得在店里她往往先把音响打开放上一些音乐，接着做早上开店的各种准备，然后就是不断地在给客人做饮料，做点心，玩手机和发呆之间循环。
她意识到一个令她不禁起了鸡皮疙瘩的事实：在咖啡店之外，她找不到自己的角色。甚至在咖啡店里都有些迷失。生活似乎就这样过着也没问题，但是她就连一点回忆都没有地过了这么久。
她往嘴里灌了一通清凉的茶水，把剩下的一点茶和茶叶一块儿泼进洗手间里冲掉。接着她重重地把玻璃茶杯往桌子上一撂，换上鞋子往咖啡店去了。
急匆匆出门走向咖啡店的路上，莫荨觉得咖啡店可能更像家，至少从心态上讲回咖啡店比回家更觉亲切。完成和往常一样的流程，她放松地瘫在吧台后面的露营椅子里，心安理得地当起了忙里偷闲的咖啡店员。
音响倾泻出轻柔的音乐慢慢地淹没了整个小小的店铺，莫荨闭上眼睛，盘算着从今往后要做点什么有意义的事情。
她其实挺愿意给孟期做饭的，不用付出太多成本就可以收获别人对自己的依赖感。并且不同于传统的贤妻良母形象，她自我定位为一个饲养员，养着一个水豚一样没什么情绪波动的生物。平时什么都不用管，按时扔一个苹果过去看它捧着啃即可。
一厢情愿地成为赐予食物的神。
恍惚间莫荨才意识到刚刚好像睡着了，连滚带爬地从吧台底下钻出来看一眼店里。
还好，孟期没有来。
她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离中午还有一段时间。早上只喝了茶，现在就开始觉得胃里只有液体晃得难受。她低头从抽屉里拿出仅剩的两个包好的小饼干，往常是送给点了咖啡的客人的，一块儿撕开包装放进嘴里大嚼。
莫荨决定，今天做的有意义的事情就是新烤一盘黄油曲奇。
第一步是准备黄油。冰箱里刚拿出的黄油冻得太硬，莫荨用小刀切的时候都得用力来回划一划，才把大块黄油切成需要的大小，多余的部分包起来放回冷冻室。她感觉切起来犹如隔靴搔痒，使不上劲，还是取了大一点的厨刀，左手按压刀刃来把黄油切成小块放到碗里，再进微波炉热一热。滴的一声，莫荨没戴手套直接把碗从炉子取出来，碗里的黄油看起来还是刚刚的块状，但伸手按一下表面就迅速塌陷下去，仿佛是处在一个危险而巧妙的平衡点，内里已经化掉了而外形没有。
现在的黄油柔软到不能称之为固体，手指不需要用力地一接触就按下去一个形状完美的坑。加进去砂糖和盐，低速把它们混合在一起，然后开高速。莫荨认为这种状态下的黄油可以称为“静止的液态”，受到力就像漩涡一样转着，一停下来瞬间定格出羽毛一样的白色浪花。
莫荨敲进去一颗蛋黄，颤颤巍巍地滑到黄油漩涡的中间，跟小鸟睡在窝里似的。蛋黄拌匀，接着开始筛面粉和果仁粉，筛子抖动着，掉下来的面粉纷纷扬扬下了一场微型的雪，逐渐把黄油山谷的沟壑都遮盖住。
最后用刮刀慢慢混匀，莫荨喜欢这一步，常常幻想着自己在做很神圣的工作，以一种虔诚的心态制作着具有魔法的点心，然后再用魔法点心从别人那里交换感激的眼神。她从裱花袋中缓缓把面糊挤出花的形状，拿着裱花袋像拿着毛笔，游刃有余地藏锋，行笔。直到她端着烤盘准备开始烤，打开了烤箱的把手时，她才想起来自己没有预热。
二十分钟后莫荨把烤盘取出来，曲奇已经失去了本来的形状了。她正伸手准备拿，指尖碰到刚出炉的滚烫饼干烫得她一激灵，被碰到的曲奇碎成了不规则的碎块儿。
她又犯了低级错误，烤好的曲奇需要晾一会儿降温去拿，才能不碎掉。
好像她总是在凭一腔热血做事，最后落得个碎成渣的狼狈结局。
孟期照样是过了十二点才来的，没打理的头发遮着还有些眯着的眼睛，莫荨估计她也没吃午饭。哪怕店里没有别的客人了孟期依然坐旧的位置，点旧的饮品，只是今天有莫荨端上来一盘热乎乎的曲奇饼干。瓷白的碟子里堆叠着的饼干呈现出漂亮的花形，锋利的棱角上还挂着一粒粒的粗盐。莫荨放下盘子搓了搓手，热切的往前倾着身子，“刚出炉的饼干，尝尝？”
孟期的话如同一块冰掷进了热茶里面，当啷地响，“我不吃。”
冰块很快就在热茶里融掉了，可是热茶却凉了下来，刚刚撞击的疼还没有消失。
“我不吃这种高油高糖的东西。”
莫荨没再说话，默默地把烤好的饼干端走。回到吧台后面，她不动声色地把盘子里的饼干全部倒进了垃圾桶，盖在了桶里奇形怪状的失败品的上面。
足够“成功”又有什么意义呢？没有人需要你，你就是失败品。
烤箱里面黄油和糖的甜味还没有散去，莫荨却只觉得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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