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轻雪睁开眼睛，阳光刺得她瞳孔生疼。
刹那间，仿佛看到太阳掉进了她的眼睛里，满目皆是大片的橘黄色。
有种强烈的眩晕感。
当然，也可能是她被强光晒迷糊了。
她揉了揉眼睛，又把头埋在陆文静肩上，贴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陆文静以为叶轻雪在哭，她冷声道：“你哭也没有用！我是不会可怜你的。”
叶轻雪从她的肩前起来，笑吟吟地说道：“我没哭呀。刚刚，眼睛疼。”
陆文静勃然大怒：“你是故意的！小小年纪，就这样会骗人。看我不可怜你，就立即不哭了。像你这样的，我见得多了。你以为我会就此屈服吗？不会的。我告诉你，之前我已经把你背出以持办公室了，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叶轻雪点了点头：“算的。我讲话，肯定是算话的。”
陆文静没有想到，她答应得这样快。
“你这是准备离开了？”
“嗯。”
叶轻雪听得出来，奶奶在赶自己走。
她并不是那种给人找不舒服的女孩子，既然已经知道了对方的意思，那她自然是要走的。
现在不走，难道要等对方给自己脸上泼水吗？
叶轻雪在临走前，用力地抱住了陆文静。
本想说几句告别的话，后来想想，觉得对方可能不爱听她讲话。
索性只是这样沉静地抱着她，心中带了些离别的不舍。
最终一句话也没留下，就离开了顾家的老宅。
整个过程下来，不超过三分钟。
这大大超出了陆文静的预料，她以为好歹叶轻雪会再赖个几天的。
而且，不是说晚上还要吃面么？
她是不想让她留在这里，可也没说让她立即走啊。
再住个几天，也不是不行。
这带着病就走了，这，这……让她心里还怪不好受的。
叶轻雪过上了自由散漫的生活。
她去到公园，找了一片宽阔的草坪，躺了上去。
这里的阳光也很舒服，她闭着眼睛，伸出手去触摸。
刚躺上去没多久，就有保安过来提醒她：“哎哎，这儿不能躺啊！没看那牌子上写的么？不能践踏草坪。”
叶轻雪连忙收回自己伸向天空的手，尴尬地从草坪上爬起来，准备离开。
只是还没能走出去几步，就听到保安骂骂咧咧道：“天天有你这种神经病，二话不说就过来这里躺着。不知道怎么了？是没家，还是没爹妈管你？”
在这个世界上，她的确什么都没了。
叶轻雪就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无奈地笑了一下。
保安见她被骂还在笑，忽然觉得她可能是真的精神有大问题。
“你家人呢？能背过电话号码吗？我打电话，找你家人过来领你。这公园里一点儿都不安全。特别是像你这种精神不正常的小女孩儿，公园里都是流氓大老头子。我之前见他们，在夜里带走过很多无家可归的女人，都是精神不正常的，睡完就扔出来，在街上游荡。”
保安是个粗人。
他不懂委婉讲话的道理，只知道如果不能让她在天黑之前，被家人领走，那她一个小姑娘，孤零零地就会很危险。
而他势必帮不了她。他也是要吃饭，要工作的。
那些精神有问题，被人遗弃的女人，连她们自己的家人都不管，又有谁来管呢？
叶轻雪想了想，就算她给对方电话号码，也是找不到她家人的。
只好摇了摇头，什么话也不讲。
保安皱着眉头说道：“你怎么还是个哑巴啊？精神有问题，还是哑巴，你这流落在外，也太危险了！到时候，遇到什么事，都没办法讲。真是服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保安越说越暴躁，他确实觉得，眼前这个小姑娘给自己带来了麻烦。
可本着最后一点人性，还是准备报警。
只是，刚掏出手机，一只苍老的手就按了上来。
按住他手的老头儿笑了笑，露出了仅剩的两颗牙齿。
口齿不清地说道：“这点小事儿，就别麻烦别人了。”
老头儿背着手，弯着腰，走到了叶轻雪面前。
保安敏感地觉察到了些什么。
这老头常来，不过他并不敢惹对方。
惹了，自己工作就没了。
像他这样的七十多岁老头儿，黄土快埋到鼻子孔儿了，天不怕地不怕的。
自觉没有什么能制裁得了他。
大不了就一死。
保安知道，如果自己这个时候报警，事后肯定会被老头儿的子女报复。
他郁闷地转过了身。
紧接着，就听到一声闷响，还有老头儿半死不活的哎呦声。
等保安紧急转过身的时候，眼前的女孩子已经消失不见了。
只剩下躺在地上的老头儿，还有掉在一旁的两颗牙，以及他脱了臼的下巴。
老头儿恨恨地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因为下巴脱臼，一直在流口水。
保安害怕被讹上，也不敢去扶，只能报警等警察来。
因为附近没有监控，所以只能去调公园里进出口的监控。
不过，保安眼睛都快看瞎了，就是找不到叶轻雪的身影。
进口的监控没有她，出口的监控也没有她。
保安只能凭借自己的记忆，帮助警方画了叶轻雪的画像。
他是希望警方尽快找到小姑娘的。
生怕到了晚上，发生危险。
而且，他看小姑娘的穿着，也不像家里没人管的。
至少很干净，身上没有奇怪的味道。
头发也打理得很好。
唉，怎么会让她跑出来了呢？身边也没个大人跟着。
老头儿的家人，不依不饶地在警局里闹。
硬说老人是被袭击了，非要找到那个袭击老人的女孩儿。
狠狠地讹一大笔。
叶轻雪躲去了一家24小时开着的书店。
她并没有袭击老头儿，只是在老头儿向她走过来时，迅速地跑开了。
老头儿着急忙慌地扑着往前抱她，是他自己没站稳，才摔倒的。
下巴脱臼，牙齿摔掉，都和她没有关系。
可她已经意识到公园不是久留之地，只好离开了。
未成年的小混混和快要死的坏老头儿，是最可怕的两个群体。
一个无所畏惧，另一个也是无所畏惧。
叶轻雪在书店里待到了半夜，书店里弥漫着淡淡的木质书香。
她坐在清凉的地板上，靠着厚重的书架，手里捧着一本《安徒生童话》。
说来挺让人见笑的，她在原来的世界，从没看过童话书。
不只是安徒生的，所有的童话书都没有看过。
老管家对她的管控十分严格，从小就不许她看不现实的东西。
她成长的每一刻，都处处透露着成年人规划的现实。
除了童话不可以接触，自然也包括各种小说，那些都是她可望而不可及的。
就连电影和电视剧，都是经过老管家筛选过，她才可以偶尔看一看。
叶轻雪每每在学校里听到，同学们在激动地谈论小说情节，她都会竖起耳朵来听。
好像自己也看到了一样。
现在来到了这个世界，她要一点点地把自己缺失的东西给补起来。
正半睡半醒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来到她面前，抽走了她怀里的书。
等看清楚书的名字时，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书被抽走后，叶轻雪猛然间清醒过来。
眼前并不是老管家那张满是沟壑的面容，而是沉稳帅气的面庞。
顾以持是下午下的飞机，从陆含章那里听到了她的事后，连口水都没喝，就开始疯狂地在这个世界找她。
公园、网吧、书店……
但凡是能容身的地方，他都去查了个遍。
叶轻雪仰头看着顾以持，想起了跟奶奶的约定。
“哥哥，我不是为你而来的，也并不想见到你。”
顾以持沉声道：“在这个世界，你除了我，还有谁？”
叶轻雪垂眸笑了一下：“在以前的世界，没有你，我不也活下来了吗？”
顾以持弯腰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叶轻雪揪着他的领带说道：“我不能跟你回去。”
不能怪他把她当替身，姜月柔也讲过同样的话。
那是奶奶第一次拆散他们。
同样是乖巧地没有说出，这是奶奶的决策。
不过，顾以持不会像之前那样装傻，这次他颇为直白地说道：“奶奶那边，你不用管。”
叶轻雪震惊道：“奶奶年纪那么大了，你怎么能这么不听话？”
不同于姜月柔刻意地以退为进，叶轻雪是真的考虑过老人家的身体的。
之前，奶奶把她放背上，她把奶奶踹地上。
想想就觉得很对不起她。
况且，她已经答应过奶奶了，不能这样言而无信。
顾以持把她抱了出去，无视书店里其他人的目光。
那些人仿佛在说，小情侣能不能滚出书店，这是你们play的地方吗？真是有伤风化！
叶轻雪把头埋在顾以持怀里，忽然理解了鸵鸟的心态。
在很丢脸的时候，逃避一下好像也没什么。
叶轻雪被抱出书店后，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你给我下来！”
她吓得心颤了一下，恍然间抬头看向顾以持：“啊啊啊，你快点放我下来！”
她可不要被泼水甩巴掌。
顾以持其实不是很想管叶轻雪的死活，他只是想把当初没能给姜月柔的保护，补偿到她的身上。
叶轻雪仍旧被顾以持牢牢地抱在怀里，陆文静气得眼睛通红。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大半夜被孙子气成这样，让人看了挺心疼的，她无奈地凑到他耳边，小声蛐蛐道：“我又没残没怎么的，你总抱着我干嘛？不累吗？让我下来，走一走啊！”
顾以持目光坚毅地对陆文静说道：“我不会放开她的。今晚，她去我那儿。”
说完，就抱着叶轻雪走过陆文静身前。
叶轻雪心想，天杀的顾以持，你敢害老子！我刚跟你说完悄悄话，你就这样怼老人家。
奶奶肯定觉得是我挑唆的。
为了自证清白，叶轻雪忽地从顾以持怀里，鲤鱼打挺地外翻出来，找准时机紧抱住了陆文静的头：“奶奶，我跟你走！”
陆文静本来就气得头疼，被叶轻雪这么一搂抱，就更头疼了。
关键是，这还是在大街上，像什么样子？
顾以持这个孙子抱着小狐狸精，小狐狸精外翻出来抱住她这个老人家的头。
想她陆文静，好歹也做了几十年的顾家掌权人。
当年也是商界叱咤风云的人物。
现在，居然，被一个小狐狸精，把头抱在怀里，动弹不得。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陆文静执拗地从叶轻雪怀里挣脱着，原本花白有形的头发，被蹭得随风飘扬：“你这个小狐狸精，又在害我了，是吧？怎么还没完没了呢？今天我就让以持看看，你是怎么谋害我这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家的。哼！”
叶轻雪紧抱着陆文静不撒手，在她耳边赤诚地说道：“奶奶，我真心地想跟你回去。我饿了，想吃面。”
如果今晚，她注定要被他们之间的一个人带走的话，她更想跟陆文静走。
陆文静这个小老太多可爱啊！
心直口快，为人豪爽，动不动就气鼓鼓的，像只暴躁的小河豚。
可即便是如此讨厌她，一看到她就生气，也还是会请她吃好吃的面。
今晚要是跟顾以持回去，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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