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蝉鸣的逐渐平息,八月只剩下个尾巴。
怀城是个平平无奇的县级市,鹿山中学作为市里唯一的省级重点高中,迎来了新一批的初升高的学生。
“您好,麻烦让一让。”
夏日的暑气还未消散,林轻舟艰难地从人潮中挤过,已经浑身是汗。
每年的这个时候,学校周围总是会上演这样一部名为“开学”的大型灾难片,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乌泱泱的人头,嘈杂的声音将本就拥挤的空间织得更加密不透风。
被踩了好几脚后,林轻舟终于挪到公告栏前,查看自己的分班结果。
鹿山中学每个年级都有二十二个班,除两个重点班外,其余都是普通班,这让林轻舟省了不少时间。她的目光越过人群的空隙,直奔高一四班的名单而去,没有找到自己的姓名。接着,她扫了一遍旁边高一五班的名单,在前列发现了“林轻舟”几个字。
她收回目光从人群中退出,经历重重磨难,等她赶到高一五班的教室门口时,那里已经排起了长队。
林轻舟奔向队伍的末尾站好,喘匀了气,这才抽出心思来整理一下衣服。
排她前面的男生将重心移到另一条腿上,换了个姿势站着,背影透露着不耐烦。
很快便有同学发言,为他的行为作出注解:“这队伍怎么不动弹啊,前面的人都在干什么?”
“就是,都半天了,怎么回事?”
听到这话,林轻舟从队伍中探出身子,张望前面还有多少人。她家离学校远,路上耽搁的时间有点长,父母也都有事,没人来送她报到。待会她还要去整理宿舍,饭后赶回教室集合,时间有些紧张。
正想着,她身后突然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声音的主人经过林轻舟时推了她一把:“不好意思,借过。”
林轻舟没防备,由于惯性身体前倾,正巧撞到了排在她前面的男生。林轻舟连忙对他说了句“抱歉”。
“没事。”对方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飞速丢出一句话后又将头扭了回去。
林轻舟看见他一脸阴霾的样子,这使得他刚才那句“没事”的可信度大打折扣。
忽然那男生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再次转过身,缓和了语气问林轻舟:“你赶时间?要不咱们换个位置?”
面对第一个与自己对话的同班同学,林轻舟对他笑笑以示友好:“不用了,谢谢。”
听到林轻舟的答复,那名男生却皱起眉头,脸色变化之快令人震惊:“那就别动来动去。”
林轻舟明白过来,他是觉得自己刚才探头张望的动作打扰到了他。然而不等她说话,男生又自顾自地说了一句:“算了,当我没说。”
说着,他背过身去,中止两人的对话。
他的态度转变得太过突兀,没给林轻舟留出任何反应时间。她愣了几秒钟,大脑里飞速回放着刚才发生的情景。
除了那人莫名其妙的脾气以外,他那副极具冲击力的相貌也给林轻舟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那名男生鼻梁高挺,两道利落的眉逼近眼眶,生出锐利的锋芒。他的眉眼像是浸过水墨一样,颜色似乎比普通人更浓重些,其中隐着一股冷意。
平心而论,这副长相固然帅气,可生起气来实在太过尖锐。林轻舟不喜欢与人起冲突,因此对凌厉的人也总是敬而远之。对于刚刚踏入高中校园的林轻舟来说,这个男生很荣幸地成为了她第一个不想接触的人。
过了将近半个小时,林轻舟终于挪到班主任面前,拿起花名册填写个人信息。她的余光瞟到表格的上一行,姓名那一栏用俊逸的字体写着“严慈”二字,风格和那人完全不搭调。都说人如其名,人如其字,现在看来也未必正确。
下午的日程安排是班级大扫除和领取教材,班主任一直没露面,只叫了两个同学带话给其他人,把任务分配表张贴在教室前的白板上。
眼瞅着白板前的人群逐渐散去,林轻舟起身去看了自己的任务,等她去门后的卫生角拿工具时,那里只剩下两把断了半截的扫帚。
林轻舟将扫帚握在手里,正比较着哪把趁手点,门外传来猛烈的脚步声,卷着疾风,直冲他们教室狂奔。
她赶忙起身,还没来得及让开路,门就被人“砰”地一脚踹开,结结实实地打在她的身上。
“嘶。”林轻舟揉揉肩膀,提着扫帚站起来,回头看向来人。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门口有人。”一个高大的男生从门后端着水盆走出来,慌忙鞠着躬向她道歉,“你没事吧?”
“没事。”本来就是意外事件,林轻舟没生气,只觉得今天有点倒霉。
“实在对不起。”他歉疚地赔着笑,放下手中的水盆,转头问林轻舟,“你负责第一组?”
“对。”
“太好了,我是这边。”他拾起自己的扫帚指向第二组的桌椅,兴高采烈地说道,“咱们可以边扫边聊。”
林轻舟点头。她不是话多的人,但并不排斥社交。
她走到最后一排,听到身后的男生发问:“在下程天啸,敢问您的尊姓大名?”
因为和程天啸还不熟,林轻舟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笑意,只是稍稍舒展了眉眼。
这个男生皮肤黝黑,看起来很开朗,一副乐天派的模样。他名字的谐音像是“成天笑”,倒是挺适合他。
“我叫林轻舟。”
“哦,林轻舟。听起来就很文静。你——阿嚏!”程天啸的喷嚏将他的话生生截断,他扇着面前的扬尘嘟哝道,“教室里这灰飞得跟面粉厂似的。”
“我带了口罩。”林轻舟对这种状况早有准备,从书包里取出两个口罩递给程天啸,“给你一个。”
程天啸感激地接过口罩:“你简直就是咱劳动人民的大救星。”
他说话夸张,语气滑稽,这次林轻舟实在没忍住笑。
林轻舟笑起来的时候,眼中仿佛盛着春日的和风。她的气质干净温润,如同一块没有半点杂质的暖玉,任谁见了都要生出几分亲近感。
程天啸见状,聊天的**更上一层:“你初中在哪上的?”
她回答:“石桥镇中学。”
“噢。”程天啸有点意外。考进鹿山中学重点班的学生,绝大多数都来自市区里的初中。他停顿了一下问道:“咱班还有你的初中同学吗?”
听到这句话,林轻舟沉默了一下,而后笑容如常地回答:“没有,我们那里的生源不太好,学习氛围也一般,所以中考成绩都比较落后。”
他们上初中时都是划片入学,石桥镇中学的对口小学基本都是附近的村镇小学,各方面条件实在是不敢恭维,凡是有点门道、重视教育的家长都会把孩子送到更好的初中去读书。
程天啸也很清楚这一点,瞬间对她肃然起敬:“那你很厉害啊,在那样的环境里面都能考到重点班。”
林轻舟谦逊地笑笑:“没有那么夸张。”
她自己最清楚她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所以也实在无法像其他同学那样,自嘲般地说一句“运气好而已”。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程天啸突然弯腰捂住肚子向门外跑去:“我去趟厕所。”
林轻舟一个“好”字还没说出口,程天啸便已不见了踪影。
没人和林轻舟说话,这下她只能专心打扫卫生。她打小就习惯做家务,干这些简单的活自然不在话下,扫地倒垃圾擦桌椅拖地一气呵成。没过多久,她负责的区域就已经被收拾得干净整洁了。
林轻舟直起腰,打算去卫生间涮下拖布。
刚一拉开门,她就跟一张乌云密布的脸打了个照面,惊得她下意识地一颤。
“!”
林轻舟的条件反射倒是把对面的人也吓得一顿。
严慈移开目光以便掩饰尴尬,绕过林轻舟走进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居然又撞见了严慈。
下午大家听班主任通知的时候严慈不在教室,这会他刚来,林轻舟估摸着他不清楚老师的安排。她酝酿许久,平复好心情,终于憋出来一句寒暄:“你吃饭了吗?”
严慈的脸色并不好看:“和你有关系?”
林轻舟觉得这人活像个炸药桶。她看着严慈走到讲台边发现了通知,决定不再多嘴。
这时,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我程天啸又回来了!”
林轻舟突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严慈和程天啸可能合不来。
果然,在程天啸进来冲严慈打招呼的一瞬间,严慈眉心的疙瘩似乎挽得更大了一些。
“我早上在宿舍串门没见过你,你宿舍号多少?”程天啸隔着讲台对严慈喊。
“409。”
“你跟我一间宿舍!”程天啸惊喜地说,“最后那个空床位原来是你的。我是程天啸,你叫什么名字?”
严慈不情愿地回应他的问题:“严慈。”
程天啸接着问:“你怎么来得那么晚,一上午都没见着你。”
似乎是觉得没有回答他的必要,严慈不再理会他。
林轻舟上午也没见到室友,按时间推算,如果严慈和她一样,先去报到再整理宿舍,发生这种情况也很正常。
严慈走上讲台擦起了黑板,四下飞舞的粉笔灰呛得他连连咳嗽。
这幅情景让林轻舟的良心隐隐作痛,但她还是不打算把口罩给他。但凡是个正常人都没有自讨苦吃的兴趣。
相比之下,林轻舟觉得程天啸实在是个热心肠,他看着严慈手忙脚乱的动作,继续说道:“我这边就快结束了,待会拖完地我来帮你擦。”
严慈嘴犟道:“不用。”
林轻舟嗅到不妙的气氛,连忙找借口推程天啸离开,中断两人的对话:“那咱们涮拖布去。”
程天啸没发现林轻舟的用意,回头冲严慈喊道:“别客气,都是室友。我顺便给你换盆水过来。”
“我说不用,少管闲事。”严慈冷冰冰地甩出几个字。
程天啸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
林轻舟生怕他冲上去揍严慈,谨慎地观察着他的脸色,打算随时制止他。
所幸程天啸没有进一步的行动,迈着大步出了门。
林轻舟见状赶紧跟上他,程天啸走到走廊窗台边时,终于忍不住心头的怒火,停下脚步愤恨地将拖把往地上一栽:“严慈长这么大真是不容易,那样说话竟然还没被人打死。我今天很生气,晚上要吃六碗饭。”
“真能吃。”一个男生搭上程天啸的肩,“你刚才说谁没被打死?”
程天啸扭头看了他一眼,向林轻舟介绍:“他也是我室友,杨文远。”他又跟杨文远说了林轻舟的名字:“我刚见着咱们最后一个室友了,叫严慈,脾气差得没边儿,那脸色难看得像谁欠他两百万似的。”
杨文远的脸型很圆,脑袋也是个很规整的球体,身材却有些瘦削,看起来像个火柴人。他一脸淡然地说:“哦,他啊。中午吃完饭我回宿舍来着,他那会才来。”
“有人跟他一起吗?”程天啸问,“很难想象他和别人是怎么沟通的。”
“还好吧。”杨文远好像不太在意严慈的性格,“他是一个人来报到的。”
“正常。就冲他那炮仗似的脾气,挨谁炸谁。”
林轻舟打着圆场,试图缓解气氛:“可能是刚开学他还不适应,以后混熟了就好了。”
“最好是那样。”程天啸气呼呼地说,“你看他那从头到脚的名牌,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少爷,我可惹不起。”
程天啸的话提醒了林轻舟,她回忆起自己上初中时的一名同学。那人到处惹是生非,也不怎么尊重老师,叫来家长也无济于事。后来她从别人口中得知,那同学的家境不错,家里人都很溺爱他,硬是给他惯出来一身的臭毛病。
但林轻舟觉得严慈和他的初中同学不太一样。他如果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也不至于开学的时候只有一个人来报到。
林轻舟越想越感觉自己的猜测靠谱,一本正经地对程天啸说:“我觉得严慈可能有病。”
“哈哈!”程天啸大笑起来,“说得好,没看出来你还挺幽默的,严慈确实有病。”
林轻舟正要解释她是认真的,就瞥见程天啸身后站了个人,瞬间汗毛倒竖。
下一秒,程天啸的后背被严慈结结实实地拍了一掌,疼得他一蹦三尺高:“嗷!”
程天啸回头看向严慈,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扯出了一个极为嘲讽的微笑。
他从严慈的眼神中读出来了挑衅的意味。
“严慈!!!”程天啸彻底爆发,气势汹汹地向前追去,一副要与严慈争个高下的架势。
林轻愣怔地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几秒钟后回过神,匆忙追上去维护秩序:“别打架!”
杨文远叹了口气摇摇头,拎起他们扔下的拖布,慢悠悠地从走廊中穿过。
于是,新的篇章悄然奏响,无数条曾经平行的直线就此相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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