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佑决定放弃朱子越，他脑袋被驴踢了才会找他求证。
如坐针毡了一阵，陈青佑惊恐地发现李鸣正在学习。
他修长的指间夹着中性笔，单手托腮望着黑板。刘菁正在讲解一道书上的例题，因此李鸣时不时会低头看看课本。
低头间，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一道视线，偏头看向身侧。
这一瞬，陈青佑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完成了收回目光、整理表情、低头看书、陷入深思等一系列动作，只留给李鸣一个全神贯注的侧脸。
他低首垂目，安静地注视着课本，雪白的侧颊看起来柔软而富有弹性，润红的唇瓣微抿着，似乎正在思考着题目的答案。
和伪装出来的平静相反，陈青佑藏在桌下的指甲陷入掌心，脊背绷直。
李鸣的视线没有停留多久，很快重新落到了黑板上。
陈青佑微微松了口气，忍不住再次偷瞄对方，冷不丁对上一双狭长的眼睛。
李鸣眨了眨眼睛，像是间接承认了自己的守株待兔，他倒是很遵守课堂纪律，无声地用口型说：同桌，你有点奇怪。
陈青佑呼吸停了一瞬，悲哀地发现自己居然因为过度紧张而想要干呕。
他忍住不适，在心里嘀咕道：奇怪的是你才对吧！
他笃定李鸣身上发生了什么不可测的变化，最好这种变化出自于那场车祸带来的损伤，而不是其他什么他不敢想象的原因。
但不论是现在的李鸣，还是过去的李鸣，都不是他这个胆小的普通人能招惹的。
陈青佑露出一个甜美、羞怯的笑容，对李鸣摇了摇头，回馈了对方的关心。
他挺好的，真的。
李鸣迟疑着点了点头，没有过多纠缠，继续听课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陈青佑逃也似的冲出教室，还不忘捎上朱子越。
朱子越一头雾水地被他拽进男厕隔间，还没来得及问，就见陈青佑脸色白得像刚翻新的教学楼，表情活像见了鬼。
朱子越隐隐感觉到不妙，小心翼翼问：“怎么了？”
陈青佑神色惊恐，压着嗓子说：“刚刚数学课的时候，李鸣对我笑了。”
朱子越像是没听懂这句话，过了好几秒才变了脸色，凝重道：“他现在换路数了？”
陈青佑：“？”
朱子越痛心疾首：“他现在要走笑面阎罗的路子了？”
陈青佑：“……”
虽说这个词看起来挺符合他现在对李鸣的看法的，但从朱子越嘴里出来总觉得怪怪的，好像跟他认为的不是一个意思。
朱子越表情一收：“不过我实在想象不出来李鸣笑起来是什么样子，他真的笑了？”
陈青佑忙不迭地点头：“他不仅笑了，而且整个人都跟之前不一样了……你不觉得吗？”
“他从进门到上课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区别，脸还是那么臭，一副一言不合就要暴起打人的样子，”朱子越似乎明白了什么，担忧道，“你是不是最近压力有点大？”
陈青佑摇头，勉强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我没事。”
他离开隔间，走出卫生间，隔着两个教室看见李鸣站在走廊，以他为中心的两米变成真空地带，没人敢涉足。
远远地，李鸣似乎发现了他的视线，朝他望来。
陈青佑心脏怦怦乱跳，随手抓了一个经过他身边的人：“你能看见李鸣在干嘛吗？”
被抓的是他班上的语文课代表钱薇薇，她闻言顺着陈青佑的视线望去，见恶名昭著的李鸣阴沉地看着他们这边，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忙拽了陈青佑一把，把人扯离对方的视线：“你惹他了？”
陈青佑欲哭无泪：“我没有。”
“那他这么凶神恶煞地盯着你，”钱薇薇忧心道，“要不要我帮你跟老师说说换同桌的事？”
陈青佑眼睛一亮，继而愁苦道：“那他不跟我同桌的话，要换谁跟他同桌呢？”
钱薇薇为难道：“这……”
班上都是两两同桌，如果把李鸣单拆出来，在校领导眼里就是搞特殊，不利于班集体团结，而且这样也会有另一名同学落单。
当初选择安排陈青佑和李鸣一桌，刘菁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陈青佑性情温和，包容性强，是班上最合适的人选。如果换人，一时半会儿真想不到还有什么人能跟李鸣同桌，去软化改变他。
陈青佑心里也清楚。
“没事，我没惹他，日子也还能过。”陈青佑自暴自弃道，而且现在他也不确定古怪的究竟是李鸣还是他自己。
为什么其他人看到的李鸣，和自己看到的不一样？
很快响起了上课铃声，陈青佑回教室的时候，李鸣已经坐在位置上了。
看到他来，李鸣又露出让陈青佑脊背发僵的微笑。
平心而论，那是一个很标准的笑容，甚至因为出现在李鸣这张极好的皮相上而显得格外吸引人，可也正是因为是在李鸣的脸上，陈青佑很难不觉得诡异。
他礼貌性地点了下头，克制住再去观察对方的冲动，心不在焉地度过了上午的课程。
像往常一样，他和朱子越结伴去食堂吃饭，离开了教室和李鸣身边，陈青佑长长松了口气，还运气极佳地点到了自己喜欢的菜，感觉整个人都重新活过来了。
他端着餐盘轻车熟路找到他们常坐的位置，心满意足地吃了一大口菜。
比他落后一步的朱子越在他对面坐下，陈青佑正想开口说话，视线越过他肩头，看见了坐在他们后面的李鸣。
李鸣是一个人坐的，长长的餐桌空空荡荡。
陈青佑发现这还是他第一次在食堂见到李鸣。
此时此刻，李鸣正夹着一块糖醋里脊细细端详，像是第一次见到这道菜，企图看清楚上面的每一条纹路。
陈青佑的视线不由自主向下一移，看见装得满满当当的一个餐盘。
不仅每个格子都装了菜，连米饭上都盖了一道醋炒鸡。
看不出来，李鸣还是一个饭桶。
陈青佑胡思乱想。
他一边扒拉着米饭，一边观察李鸣。
似乎终于看够了，李鸣把糖醋里脊送进口中，脸颊鼓动，眼中猛地射出两道精光，陡然间改变了眼型，从狭长变成了溜圆。
他仿佛一名饿死鬼，对着糖醋里脊狼吞虎咽，几息间完成了一键清除。
陈青佑瞠目结舌，缓缓低头看向朱子越的餐盘，趁其不备夹了一块糖醋里脊吃。
……还是这个味道啊，没有什么特别的。
紧接着，他看见李鸣以如出一辙的态度对上清炒虾仁、水煮菠菜、干锅土豆……如同蝗虫过境，整个餐盘连汤汁都没剩下。
陈青佑逐渐麻木，他又夹了一筷子干锅土豆放嘴里。
味道平平无奇，甚至有点咸，还没他自己做的好吃。
李鸣脸上的餍足不加掩饰，吃饱喝足后慵懒的神情，让人无端联想到露出柔软腹部的猫咪，单纯又无害。
陈青佑被脑海中的联想吓了一跳，甩了甩头驱逐出去。
“……我刚才就想说了，”朱子越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你是不是偷偷夹我肉吃了！”
陈青佑满脸无辜：“没有啊。”
“狡辩！”朱子越一锤定音。
“刚才吃饭一直在盯着我后面看是不是？”朱子越质问道，“看什么呢？”
他说着朝身后看去，陈青佑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哎”，朱子越已经满脸美名其妙地把头收回来了，纳闷道：“什么也没有啊，你看什么呢？”
陈青佑看向方才李鸣坐的位置，不知何时已经空了。
*
回到教室，李鸣果然已经回来了，埋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
陈青佑小心翼翼从他身后的缝隙钻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从桌肚里拿出一个小枕头，现在是中饭后的午休时间。
趴下的时候，他习惯性地朝向李鸣的方向，视野里出现一张紧绷着的脸。
……忘记现在这里不是空位了。
李鸣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嘴角绷成一条直线，脊背弯着，肩背处的卫衣布料被耸起的肩胛骨画出两道明显的轮廓。
陈青佑多看了两眼，选择把头朝向另一边。
教室里安静下来，偶有几道脚步声在走廊经过，刘菁悄悄推门进来，抱着一叠教案在讲台坐下。
陈青佑维持着姿势朝讲台看了一眼，刘菁已经垫着教案睡了。
他收回视线，酝酿着的睡意消失无踪，一双浅色眼珠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的乔木，半晌，像是终于忍不住了，陈青佑把头转回李鸣那侧。
李鸣还是刚才那个动作，脸色却更加难看了，左手紧紧捂着腹部，表情因为忍耐而显得很僵硬。
陈青佑嘴唇动了两下，忽然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干巴巴地问：“你没事吧？”
李鸣看向他。
那双漆黑的，狭长的眼睛失焦了，迷蒙地望着声音的来源，冷汗顺着他脸部线条汇集到下巴，啪嗒一声滴落在苍白的腕骨上。
李鸣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试图看清他的样子。
陈青佑又问：“你是不是不舒服？”
这显然是句废话，舒服的人不可能是这种表情，陈青佑舔了舔干涩的唇瓣，无措又害怕，开始后悔自己多管闲事。
就在他决定要退缩的时候，李鸣开口了，
“我好像，”李鸣撑着头，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恢复了一丝神智，“……吃坏了。”
陈青佑：“？”
他脑海中浮现李鸣风卷残云般的这顿午饭，难不成是吃太急了？
陈青佑迟疑道：“你……”
没等他说完，李鸣身形一晃，直愣愣栽倒在课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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