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叶姝右颊上还糊着被窗户挤压的红印,他喝完把水杯抱在怀里,下巴担在盖子上,摇头:“没什么?”
江舟一歪头看了他一会儿,收回视线:“哦。”
……
“你为什么不继续问?”叶姝扭转压在盖子上的下巴,转头不可置信的气愤模样。
江舟一叹气,听话顺从他:“所以怎么了,我的好同桌?”
“…哼,没什么。”
无理取闹,他在撒娇吗?
今晚自习课数学林黛玉看班,班级所有躁动隐藏在静谧下。
江舟一环顾四周,悄悄抬手抚上叶姝低垂的眼皮,曲起大拇指,指腹轻磨,然后绕着眼眶打圈,最后摁在眼底,像是在顺毛。
叶姝被揉得耳廓发红,很快耀过脸颊的红印。
“写作业。”江舟一看见奏效,迅速抽回手,拿起笔勾画这次的语文月考试卷。
叶姝瘪嘴,好吝啬!
*
先前的语文办公室——
“叶姝,我听你们之前班主任说,你是从国外转回来的。”赵光明站在饮水机前把保温杯蓄满。
叶姝点头:“对。”
“从哪个国家?欧洲那边的教育水平很高啊,…方便说一下你为什么想回来吗?家庭原因?”
“家庭因素、个人因素一半一半吧。”
“嗯。”赵光明点头,支起耳朵等下文。
…我初中都在赫尔辛堡,高中去英国待了一年。”
“嗯,然后呢?”
“呃,这一年没什么意思,他们初高中连在一块,我是新来的,花了一个多月融入进去,…却没有想要的朋友。放学也不想参加社团,正好我妈妈在瑞典就辞职结束了那边的工作交接,我爸他们公司的国内缺少负责人,…一家子就决定回来了。”
叶姝表情平淡,仔细回答他。
赵光明环臂思忖,又问道:“这边的学习强度跟你之前完全不一样,内容应该也是大相径庭吧…叶姝,你很厉害哦,完全不同的课程,不同的语言,不同的试卷题型,竟然可以排在班级中等。”
叶姝对老师的“恭维”不买账,补充道:“中下等。”
“马上就到中等了。”赵光明热情不减。
“而且我不厉害,在英国的时候,我父母原是不准备带我回国的,我硬是坚持,他们没有办法,就帮我找补课老师,补国内的课程,…等我最起码达到一本线,才同意让我回来,补了有七八个月。”叶姝继续维持谦虚人设。
“半年的时间,从0到现在,六门课…行了,不要反驳我的夸赞。”赵光明坚持己见,“你这么想回来,如今你回来也不短时间了,怎么样,你喜欢这样的教学模式吗?找到你想要的朋友了吗?”
叶姝瘫在位子上耸肩:“教学模式?说实话,不喜欢,很不喜欢,非常讨厌。但是朋友…很不错,确实是我想要的。”
说到最后,他咧着嘴笑出来。
还是歪嘴笑,得瑟嘻嘻,贱贱的。
赵光明也瘫在座位上,试图平视他:“那你和江舟一关系怎么样,相处得来吗?他是你同桌。”
叶姝歪头打量老师,笑容摆起随意:“我同他最合得来,其他也很不错,白…,呃,宋枝、廖棣、王川、杨子俊、祁福、悍…他们都很不错。”
他一时没想起悍匪的大名,差点把外号泄露出来,连忙打住。
“我刚刚给了江舟一一些作文资料,你可以问他借着看看,你不在我们的教育规制下长大,要把握主观做题的精髓着实是个大困难,你边看边找找技巧,起码要摸到平均分,不被语文拉分,你的排名会更好看。”
“……哎呀,江舟一平时话不多吧,我很少看到他讲话,你们俩既然处得好,不在学校的时候也会经常联系吧?”
这后半句话很暧昧,叶姝警惕起来,琢磨着回应道:“嗯,这看情况,有时放假会约出来跟大家打球,在校外偶尔会遇到…这样子,他是有点慢热,但是熟了之后还是挺好说话的,也挺活跃的。”
赵光明竖着耳朵点头,他的耳尖很高,平视看比眉毛还高出一截。
“…宋枝呢?这小姑娘我看着也喜欢嘞,跟之前我带过的一个学生特别像,大大方方漂漂亮亮的,嗤,跟人说话眼珠子转得跟小球一样,古灵精怪的。”
话题突然从江舟一转折到宋枝,叶姝抬手中指刮擦眉毛,一时没找到二者的关联,答得更加小心翼翼:“宋枝?我跟她接触不多,吃饭会几个人一块,她确实…挺讨老师喜欢的?嗯。”
赵光明低头不知思索些什么,耳尖显得更高了:“那我拜托你一件事…”
叶姝后背抵在座椅上,闻言又不由往后靠了一些:“…老师你说。”
面前的班主任又摆出思考的环臂姿势,叶姝现今可不敢再同他击掌了,只见他缓缓启齿:“帮老师多观察一下江舟一和宋枝两个同学,校内适当注意一下他们的互动,…校外,啧,如果偶尔,恰巧碰到的话,可以提点一下老师,…怎么样,会不会有些为难?”
“嘶,江舟一不喜欢宋枝!”
……
“叶姝,你也喜欢宋枝?”赵光明放下手臂,正视身旁的学生,眼神是可见的复杂,有种挖掘出新问题的隐秘欣喜和呼之欲出的苦闷无奈。
——
此时,叶姝捂着耳朵歪头凝望江舟一,语知题目显然把做题人为难得无从下笔,嘴角都绷成直线,下半张脸脸型流畅精致,像年轻无知的美术生无意间耗费所有天赋一刀塑成的终身代表作。
偏偏这个作品还没有自觉,对所有外在的目光心知肚明却又一无所知。
惹得旁人抓耳挠腮,不知道如何待它才能心安。
江舟一听到身旁一声嗤笑,不得从题目的苦海中脱离出来,笔身敲在叶姝的手背,低声问变得莫名的同桌:“怎么了,赵光明同你说什么了,把你弄得神经兮兮的?他骂你了?”
叶姝摇头,声音轻柔得仿若风吹过长势喜人的棉花:“没有,就是问了些我高二之前的问题,唔,我突然发觉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意义,我不知道,但似乎什么都白白浪费掉了…我说不出来。”
手背被握住,悄悄摁在桌肚下面,江舟一抚摸地像风在揉长势颓废的棉花,生生揉摸出安抚的意味。
“别难过,我也把什么都浪费掉了,浪费就浪费了,那有什么关系,我们是一样的。”
明明叶姝只是在胡言乱语,但他心头发热……江舟一这句话,把所有语知题都干翻掉了。
他双手含住江舟一的手,把玩这件把人拨弄得慌乱难安的艺术品,声音还是仅两人可见的轻柔:“那你还在浪费吗?”
“还在,没办法。”
叶姝依旧凝望他,弯着丹凤眼,没说话。
眼睛能饱含许多东西。
更何况这般漂亮的眼睛。
#
植树机械吱呀作响,从窗户缝隙钻进来,聚集在天花板,笼罩在同学们耳边,勾得人想甩笔望下去凑热闹。
因为这届毕业生的高考成绩不尽人意,加之上半年的二连跳,管理部压力很大。
这两天学校有大动作——
把几乎所有的树换成梧桐,寓意“梧桐引凤”,是对头部学生的期望渴求,这是其一;
用学生集资的钱买了几块巨石,雕上鎏金刻字,摆在每个教学楼底,此为“石来运转”,为其二;
耗资五十万买来优质的椿树、枫树、桦树和榆树,围成四方种在食堂门口,所欲求“春风化雨”,是其三;
最后,学校大门内中间小石池塘新添了一个小成员,是个…王八,所谓“独立鳌头”嘛!
尤其这小王八,有天下大暴雨的时候,池塘水溢满,它竟然爬到陆党阳的车上,林黛玉老师废了老大劲把这头鳌请回池子里,第一次迟了数学课,最后报复性拖课,狠狠从七班人身上补回来。
你看看,这般殷切,结果学生只想着下楼看种树,校长吴振不得捶胸恨其不争!
—
不同于江舟一,叶姝这人,不三心二意根本学不下去。
他发现,自己一边关注同桌一边学习能把效率最大化,所以每天晚自习都采取这种模式,也只有这样,才觉得时间没那么难熬。
今天同桌的题目有挑战,唉!一个眼神也没传情给他。
最后五分钟,是躁动时刻,江舟一收拾好书包摊开作文纸。
用红黑笔下一场五子棋,是两人的固定节目。
江舟一赢一局,然后他让叶姝赢一局。
叶姝赢得坦荡,背上书包,并肩与江舟一同行,走得春风得意。
……
路边草丛中,粗壮的枫树下,老地方了——
“好了?”
江舟一抿唇,半阖眼皮直视叶姝。
绿茵枫叶尖,从夜色开始酝酿的水汽,已经在那双清酒眸子里成型,露珠湿润,无端暧昧。
叶姝的小梨涡被笑意摁出来,他抬手用大拇指指腹拭去面前人唇角的水渍,斜挂的月亮印在瞳仁,亮盈盈把残月盛起一个括弧装饰在一旁。
“不好,…欠着,周末再给你个机会。”
我勒个……恃宠而骄!
“周六,好不好?”
叶姝就这样盯着他,恍若不自知地伸出舌尖,把嘴角的晶亮卷走,喉间凸起的轮廓上下滑动,整个过程自然,非常自然。
江舟一望见那个小括弧的弧度饱满漂亮,下意识点头。
可不漂亮吗!漂亮得能把他牢牢括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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