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舟一？……你睡了吗？…江舟一？”
被点名道姓的人抱臂趴在桌子上，耳尖稍动，在睡梦中又换了个姿势，前额的碎发从臂间逃窜，叛逆一般翘在空气中，在空调冷风中摇晃，没有碎发遮挡的额头很白，像雕刻成型的石玉，饱满坚/挺的模样，只是被睡出的压痕所突兀，红痕吻在上面，彰显此人熟透的睡眠。
有人伸手恶劣地用指尖弹那撮在空中凌乱的碎发。
当然，是叶姝。
不然？
叶姝的手打断了前面断断续续的话语，他手握拳，放下来压在江舟一的桌子前沿上，对仇哲笑得灿烂：“他睡着了，你找江舟一什么事？我等会告诉他。”
“哦，好。赵老师找他去办公室，…但应该不急，自习课去也行。”仇哲说完，点头转身。
叶姝“啧”一声，又开始玩弄同桌的碎发。
……
“嘶！他不是说不爱找人谈话的吗？”
江舟一的起床气由灯泡哥承担。
叶姝小心翼翼在下面牵过他的手，垂眼摩挲着安抚：“可能就是有事，不是找你喝茶的。”
“哎，宋枝上天跟我说廖棣找他借文言材料，没想到他拉着她讲了两个晚自习。”江舟一平日温和的表情有些皲裂，苦大眉深地长呼短叹。
叶姝目不转睛，想用脸颊紧贴他耷拉的眼皮，紧贴不够，…要紧蹭紧吮紧咬，含在嘴里，用口水泡得发皱，牙尖篆刻在上面……
叶姝你变态吧！
停停停！不准再想！收回视线，收收收！
终于把目光强迫收回，漫不经心又道：“没事，他要是超过十分钟，我就进去，装作有事找他。”
“叶姝同学，有什么事？”江舟一眼角抬起，揶揄他。
叶姝呈思考状，指腹磨在太阳穴边：“唔……江老师，我有什么事呢？我想想，…哦，我最近喜欢上一个人，我想早恋了，怎么办，你能劝劝我吗？嗯，你劝不动我，我就是专门来通知你的，…就想逗逗你，对不起江老师，我好像喜欢的是你，对不起。”
“师生恋，好危险啊叶姝同学。”江老师笑得更危险。
“唔哦吼~好~危~险~啊~叶~姝~同~学~”
宋枝模仿江舟一的语调，故作吐字不清地从两人中间穿过去。
——
办公室在联通教学楼的中间，需要穿过几个走廊。
“你觉得灯泡哥找我做什么？”江舟一信步闲庭，起床气洗得干净透彻。
“还能是什么，我们俩早恋的问题呗！”叶姝被他带路带得晕头转向。
“嘶，认真说。”
“哦，认真说，成绩？”
成绩？他这次月考依旧稳定第一，有什么可谈的。
叶姝见他不信，又补充道：“你语文多少？偏科侠？他是班主任，也是语文老师。”
……
理科生的固有傲慢，迟钝的江舟一意识不到他是他们的傲慢标杆。
偏科是理科生的时尚单品，是高人一等的时髦挂件。
他们乐于欣赏自己语文和英语的薄弱，有多薄弱就能彰显自己的上升空间有多宽阔。
他们瞧不上文科好的，看不起理科差的。
明明这些人的“理科”成绩也大多一言难尽……只是文科的差被自己选择性更强调地突显了。
要这种氛围扭转过来谈何容易，第一目光只能投向他。
*
“进去吧，我在外面守着江老师。”叶姝扬着丹凤眼，“江老师”三个字被他的翘音弹得很俏皮，弹一字就撇一下头。
老师命令他的学生：“超过十五分钟你就回去，别死等。”
“耶瑟！”
#
赵光明的办公桌靠着门边，江舟一进去时就映入端起保温杯吹起的班主任。
“赵老师。”江舟一颔首。
赵光明拉开座位旁的凳子，露出招牌微笑，招呼他：“可算把咱班大帅哥盼来了，坐！”
他侧过身子，看他落座，一直正眼看着他。
“你跟你姐姐很不像。”
……
江舟一全然没想到赵光明的第一句话会关于他的姐姐，表情不由空白霎那，嘴唇半张合，却没蹦出个字儿来。
赵光明见他不搭话，没有介意，继续道：“我说得不恰当，你跟你姐姐很不一样。”
“…我不知道。”江舟一坐正，仔细打量他的意图，“老师，你认识我姐姐？”
大夏天的空调房里，他抿下一口冒着热气的白开水，才缓缓开口：“江晚晴，她啊，肯定认识啊，她可是我带过的唯一有信心拿下省状元的学生。”
江舟一自然不知道这些，他安静地看着他和姐姐共同的老师。
“江晚晴很聪明，你也很聪明，但是她的聪明是一种很游刃的，已经从学习中溢出来的聪明，我说不上来，但她那个聪明劲…太独特了。”
模糊的身影在脑海中织构，令江舟一望不真切。
“她比你要活泼的多，我看你天天也不讲话，怎么这么闷啊小子？”
江舟一小声反驳：“没有闷。”
“她是下午睡，你是上午睡，你姐弟俩还真互补哈哈哈！”
江舟一：“……”
赵光明笑起来，打开抽屉翻出一次性杯子，往里面加了一些罐子里的茶叶：“这是我上届学生给我的，你可是第一个尝到的！”
江舟一双手端起来，尝一口。
……
好苦！
好难喝！
但他面色不变，点点头。
“你姐姐当时话特别多，每个课间都要从这头讲到走廊那头，再回班上课，大课间还要从创新部跑到实验部，从二楼讲到五楼，每层都有她的朋友，无论男女哈哈哈，每班老师都认得她，我在课间从来都找不到她的人。”
江舟一情景想象了一番，也跟着笑起来：“我小的时候，她在家话也很多。”
中央空调直吹杯口，赵光明把保温杯盖子盖上：“她也学的是理科，不过当年还是老高考，她选的是物化。其实晚晴每门都特别好，分班的时候想选的是文科，我问她为什么想学文，她同我说因为文科班离校门口更近……我就跟她说我被安排带理科班，她想了一会就被我拐走了，哈哈，她可是公认的种子选手啊！隔壁那老宋都恨死我了！”
“她成绩好啊，高二上半学期又抓竞赛，又抓课本，又抓雅思，天天还是有许多时间抓朋友。我们学校高中后期会有一些学生走国外的路线，她又爱凑热闹，真是有劲啊！”
赵光明一只手抱臂，另一只举起来，很是怀念的模样：“她比你大十二岁，是吧？真快啊，十二年了，当年她出事的那天晚上，我一半的头发一夜全白了，养了两年才养回来呢!之前谁不羡慕你父母呀，孩子那么漂亮又是顶尖尖的优秀……哟吼不对，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啊？”
江舟一撇了一眼面前暂且油光黑乌的头发，心头悄然沉闷：“没事的，我知道。”
“……如果一切都好的话，这孩子今年也要奔三了，说不定还会来看看我给我送送茶叶，好茶叶。”
江舟一抿下最后一口茶叶，泛着苦涩的茶叶润泡味蕾，一丝一丝地挑进去，也没有难以下咽。
茶水已经凉透，多半是时间安排空调冷气作的祟。凉感的苦意有种淡漠的清新，把喉咙扒开，灌入奈何的凉气。
“之前，我父母对姐姐的事几乎闭口不提，他们很避讳，我也不会主动问他们，他们对她管得太多，所以现在一点不敢管我，从来不会过问我在学校的生活。…你知道我是江晚晴的弟弟，是他们告诉你的吗？”
赵光明没点头也没摇头：“当家长的，思虑太多，有时太过小心，有时又太过冒犯，我也是家长，也当得摇摇欲坠，适中的界限再接近也无法拿捏好啊，哎！我们和你们一样，在界限两边被拨弄得手足无措，你的父母，因为太爱你，所以无所适从。”
纠错机制，让两者都对，都错。
江舟一喉咙中的苦味把褪色的委屈冒上来：“所以，对我也承担，错我也承担吗？”
赵光明想拢上他的肩膀，但这个姿势有些困难，于是只好换成拍拍他的肩膀：“老师不是在劝你原谅什么，…只是，你明明可以更好的。”
没有人应该花时间等你长大，即使是你自己。
“哦，怎么跟你谈起心了？我找你来主要是想给你一个东西，”赵光明坐正身子，手按在鼠标上，从满当的文件夹精准找出来，拖拽到U盘里，拔下来递给他，“这应该算江晚晴的，作文材料还有格式，别看不起它，很丰富，很聪明，很有意思，很能对付应试，她把她想出来的这种文章格式取了个名，叫IP结构，你没事可以看看。”
赵光明看着远得不能再远的远房亲戚收下U盘，很欣慰，喝下一口温水。
*
窗边传来一阵动静，很近的距离，能清楚地看到叶姝的脸颊子撞到窗户上。
三人来了个对视。
……
赵光明开门，叶姝把飞在屋顶的羽毛球还给面前的女生，然后若无其事进屋。
“撞那一下，疼不疼啊！”赵光明笑语盈盈。
能不疼吗，听着都疼，江舟一心想。
叶姝能逞英雄：“还行，不是帮人拿下来了。”
然后背着赵光明的目光对江舟一抿嘴。
嘶，可怜兮兮的。
“你站我办公室门口做什么？”赵光明又倒了一杯水给叶姝。
呕吼，完蛋！
江舟一替揉腮帮的叶姝回答：“老师，他在等我。”
“嗯？多长时间了，叶姝？你没事干？”赵光明面露惊讶。
……
“没事干陪我聊会天吧！”
江舟一被撵回教室，门开着，他没机会掩藏支援叶姝。
叶姝成功牺牲。
叶姝坐在江舟一刚才的座位上。
一般来说，他不爱坐热板凳，但这是江舟一的余热，唔……还算享受。
——
叶姝步伐轻快回到座位，江舟一正仰头喝水，侧视被他盯得一激灵，差点呛到。
手中的水杯突然被气势汹汹地夺走。
“诶，你干……”
叶姝没理他，拧开杯盖仰脖把水喝了个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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