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这个话题如果放在高中作文里，显得特别幼稚；但如果拎出来放在生活中，又显得非常高深了。
叱咤风云？会吗？
细水长流？也许？
会真正在不同的地方开眼看世界？还是依旧霉在教室里守着屏幕“开眼看世界”？
又或许像这次月考的作文里所述的主题—脱不下的长衫？
穿上了脱不下还是根本不穿，代入社会情绪社会心态，到底哪个更体面？
就算能成为新时代的范进，那这个范进能在矫情中生存下去吗？
苦熬的意义是什么？不对，它有意义吗？
生活在别处，我的“别处”是谁？在哪？
别为难我，我们的生活格式，无非是在大笑的间隙中学习，在学习的间隙中骂骂老师。
所以这个话题，很难嚼出什么东西。
不如把它吐出来。
*
这些天的晚自习，大家陆陆续续按照座位顺序在挂在外墙的横幅上勾画自己的大名和“梦想院校”。
说是“梦想”，不过是在赵光明的提示下，把这次月考的成绩升级—一本提成211，211提成985，985提成c9,最后不外乎在他拿来的院校大全的本子上囫囵挑出一个听着顺耳的，最后写在名字下方。
江舟一和叶姝排在最后，江舟一还剩生物最后一道遗传大题，算概率算得他脑子抽搐，最后又发现自己漏了一个隐性基因，眼一闭甩下笔，翻开“院校大全”……
叶姝在一旁挠头数着卷子上并不清晰的染色体，铅笔涂来涂去还是比对不到剪切口，脑袋耷拉着也凑向江舟一。
嘶，两大本，这么厚！
大学这么多，平时却爱玩低调，随意翻开一页…都不认识。
正好记号笔传过来，叶姝双手架在江舟一的肩膀上，一蹦一跳从后门走出去。
…
江舟一只在最后签上自己的名字，叶姝嫌自己字太丑，让他代写。
留给两人的位置很小，小得笔画间的墨水都不可避免地晕在一起。“叶姝”两个字颤颤巍巍地担在“一”上。
盖上漏水的笔盖，俩人猫着腰蹲到前面寻找宋枝和廖棣，廖棣下面有字儿，不过不是院校，他们凑近了看，勉强认得是…“法力无边”，只是还横生出一个箭头，指向旁边，不用猜就知道是宋枝恬不知耻地挪用强占。
“法力无边？什么意思？”叶姝就这样蹲在地上，呼着屋外夜色的空气，压着声线在墙角，逃离格式化的屋内。
江舟一靠在他旁边，不约而同地会心享受无聊的空气，寂静的晚自习仿若能挤压空旷的世界，被刻意压低的声音有种只在颅内传播的错觉。
“不知道。…哈利波特？蜘蛛侠？大概可能就是图好玩的吧。”
廖棣是个不折不扣的哈迷，最近又迷上蜘蛛侠，暑假的动漫电影她在线下看了三遍，第一遍三个人都陪她去了，第二遍叶姝又陪着，第三遍群里没人搭腔，她自己又跑去重温。
叶姝喜欢，但没这么喜欢。先前江舟一为他翻出来的漫画书还没来得及看，也全被廖棣磨走了。
#
如果能够坦诚地摊开所有匿有心绪，随意地挥开所有现实因素，潇洒地摒弃所有旁人侧目，我们的“别处”该会是何等野情？
宋枝可能会是个没成本纪录片的小策划；
廖棣大概会成为出版社的印刷小妹；
白一鸣约莫能当个球会总代理；
叶姝应该会当一个修高空电缆的工人；
江舟一或许会是个夜市关东煮义士……
……
叶姝余光察觉到走廊拐角出现的巡查老师，连忙拽着江舟一溜回去。
好险！
他们没起身，蹲步一般边边扭扭原路返回。
中途叶姝没注意书包的尸体，手脚并用跪在地上。
后面的江舟一被突然撅起的屁股敲了一下巴，牙齿清脆，好在没咬到口腔肉。他垂下头握拳闷力捶在地板上，想借此憋住笑。
……
两人瘫在桌子上，侧脸趴在桌子上面对面望着，又避开眼神笑起来。
一个挠眉毛，一个磨鼻骨。
打破，沉闷。
……
江舟一喝了口温水，又走上前把宋枝桌上的生物试卷顺走了。
按宋枝自己的话，她是生化genius，她也确实是。无论赋不赋分，她的生化成绩都能在班级一骑绝尘，一般大家的生化成绩在高三后期才能提上来，年级不赋分的平均成绩大概在五六十左右，而宋枝的水平在九十，班里第一的江舟一才八十多，故而就算她其他成绩中游偏下，每次排名还能在班级前列。
班里女生特别爱逮着她为自己讲题，就算是复杂可恶的化学平衡多选题，她也能讲得特别清楚易懂，对于抽象的过程，手一在空中比划，再打个比喻，迎刃而解。
宋枝也爱听马屁，搂着顺眼的一个一个讲。
*
今早班里有个新事儿——
调来一个复读生，被安排在白一鸣的位置上。
前面的宋枝和廖棣同时转头，后面的江舟一和叶姝同时抬头，四人对视，面色不变。
先前李常明想要搬过来，当时自习课，教室后面直接骂了起来。
“傻吊吧！什么时候允许自己换位子了？！”
“白一鸣是死了，不是退班了！”
“你坐一个试试！”
“操！”
现在，白一鸣在教室里的最后一个痕迹消失。
总会消失的，但有一口气顺不上来的郁闷。
不对，电脑大屏里的点名软件里还有白一鸣，如果恰好抽到，就由凹凸曼联盟里的人站起来回答。
平日抽到自己就装死，但在这个时候就会绷着脖子争抢。
像白一鸣在场那般一样热闹。
复读生原本是创新班的，他比一般的复读生要更“出类拔萃”一些，因为他复读了两年。
第一年没考好，第二年考最后一门生物的时候晕过去了……
这次没去创新班，专门奔着赵光明来的。
赵光明之前的确都是在创新部的，今年算是个例外。
五年高中，三年高三……
哎，他也怪可怜的。
他的同桌祁福是个有声带的小哑巴，平日想上厕所都不好意思开口，手里攥着纸，微微侧身，嘴唇小幅度张开又闭上。最后还是叶姝注意到，张口让复读生起身让同桌去解决。
前两天大家都以为复读生也是个闷葫子，毕竟同桌不会同他讲话，旁人也不会招呼他聊天。
*
僵局打破的那天是周三，晚上照例放新闻周刊——“开眼看世界”，靠窗的学生染起一片骚动，个个支着脖子，对复读生喊：“仇哲！你女朋友来找你了！”
大家闻声纷纷朝窗外望。
“女朋友？！”
“我乖，仇哲还有女朋友啊？！”
“好不好看？王传你看到没？”
“外面太暗了，没看见！”
“他女朋友是上届的还是上上届的？”
“wacom!老了就是好！都能谈到大学生了！”
“诶！他不会奔二了吧？！”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走去走廊看！”
“我靠你几人真猥琐，带我一个！”
宋枝最爱在周三晚吃学校门口教育书店买的带味儿小零食，别人闻到香味就贱兮兮藏起来。
她现在哈着辣条气，摇晃廖棣：“廖儿！你怎么还在学？！为什么不睁眼看世界！为什么！”
周围人又听到这边动静，立马破防：“我去廖棣别卷了！我求求你了，再卷！杀！为什么不睁眼看世界？你看啊！你睁开眼看看啊！”
廖棣笔头不停，把辣条咽下去：“凭什么不让我卷！你们睁眼看世界，我睁眼看数列！卷死你们！”
复读生仇哲半节课才回来，大家立即围上去听热闹。
他话是真不少啊！聊得火热，一个课间已经拍着肩膀喊哥们了，他说他还会开着车，引起呼号。一哆嗦人被他约好，带着周末开车兜风。
江舟一躲在走廊外拆开从廖棣那儿摸来的辣条，叶姝从后面偷袭，抱怨他吃独食。
“辣。”江舟一又向嘴里挤进一绺儿辣条。
叶姝盯着他没说话。
他咀嚼着咽下去，继续解释：“我怕你又流眼泪。”
叶姝嗯一声，不搭腔。
他鼻尖吸入一口辣味的叹息，面前的人摆出熟悉的无奈：“我们在学校属于……偷情，你得注意一点，现在前面有人了。”
叶姝吸腮帮，嚼着字眼。一字一句：“偷、情？我喜欢这个，…但是有没有可能，嗯，我觉得，祁福应该知道了，所以我们只用避着新来的复读生。”
罪过！
江舟一闭眼吸气，得亏祁福不爱说话，要是他后座有两个死男同天天在后面搞小动作，他能膈应死。
他向后退一步，拉开些距离，把整包辣条塞给叶姝：“吃吧你，回去就画三八线！”
“什么三八线？”叶姝不懂中国小学生特产。
“你不知道？三八线，就是一个……”江舟一把辣条拿回来，摇头道，“没什么。”
算了，他自己注意一下就行了。
叶姝耸肩，低头凑上去咬一口，然后被里面的油汁呛到，跑回去灌水。
拿的还是江舟一的水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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