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的暑假特别热,辛渔馋那一根冰棍儿,而冷饮批发部离他们家特别远。
于是辛渔努力了五天,摔了十四跤,终于学会了骑自行车,骑的他哥的车。
他把那辆破车翻新了一遍。
这样他以后找到他哥,就能载他哥一起吃冰棍儿了。
大雁南飞,辛渔对着那雁阵埋下一个又一个祝愿,祝愿学业有成,祝愿身体健康,祝愿快快归来。
祝愿全是在祝愿辛航一个人,他希望那南边的人能听见他托大雁送来的祝福和真诚。
可这又是一厢情愿且孤注一掷的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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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南理那棵最大的榕树下,火烈的骄阳刺瞎人的双目,挥汗如雨的季节久久都不过去。
辛渔第一次发现,没有他哥的暑假,热得静默、无趣,热得让人无望。
假期里的学校并没有什么人,直到他把手提电话盯穿,大大卷吹烂,小卖部的绿皮风扇工作得超负荷直发出咔咔的响声,辛航也没有跑来买干脆面。
以前下课,他们总是打赌,总是偷吃一些小零食。在这棵树下,他们有太多的回忆。
辛渔总觉得在树根这堆湿了又干、干了又淋湿的泥巴里,似乎看见过很多次辛航起过名字的那两条蚯蚓。
它们恍惚在他的眼前爬过,就像那个夏天还没完。
不想回想了,他把眼泪捂在十指之间,这种会反射光芒的透明小颗粒很容易就被暑气蒸发了。
他张大嘴巴努力倒换氧气,口腔中汲取的只是更痛苦的干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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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渔终于攒够钱,其实也没能攒够,是小卖部的老板看在他卖力这么久给他打了折,他终于在那年过年之前拿下角落里那块皮质表带的手表
——每次来买东西,他哥总会盯着它看。
辛渔都看在眼里,他知道他哥又怕他问,只能偷偷地,等他故意跑去看玩具的时候再拿过来看。
辛航好像是个别扭的人。
他初二了,终于有能力买第一份给他哥的礼物。不过是新年礼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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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上课的同时没有放弃打工,即使学习依旧吃力,但他也能应付了。
打工的钱用来买了一些精致的信纸。他不会写那些女生写给他哥的信,就每天写一封日记。
在初二的暑假来临的时候,他已经存下了一百多封信。可这些信存下的理由,也不过是他并不知该把它们寄去哪里。
不过他发誓,这辈子也就只有他哥能让他写这么多字。其他人都不配。
这年夏天流行电脑单机游戏,他也忍不住,趁着暑假暂时放纵一下自己。于是去邻居家腆着脸皮借电脑玩。
他在4399上找了一些能飞到空中的飞机游戏来玩,玩着玩着又想哭。最后被赶了出来,后来再也没能飞到空中去。
初三刚开学,补习班满天飞,他们班级内的学习气氛达到了一个巅峰。每一个带他们班的任课老师都接了不少课外补习。但辛渔没去补过一次,因为他们家根本没有能拿来给他补习的钱。
他这时候才明白,他哥那年是有多么辛苦。辛航的初三,除了上课时间、晚修时间、写作业时间,剩下的所有时间都留给了他。
这是一个肯定句。
可辛渔的时间根本分不出一分钟一秒钟给多余的人,除了学习,没有别的了。他的奔头就是他哥。
每天英语单词他都背到半夜两点,数学大题都是用课间时间挤了做。他的物理学得差,但他哥的物理永远是满分,所以他拼了百分之一百二的努力,只为达到他哥的百分之五十。
他记得最后一次去小卖部,走的时候老板塞给他一笔钱。
小老头乐呵呵地,只是要他好好地学,去更好的地方上学有出息。
辛渔拿着钱推搡不要,可最后拗不过老头儿,皱巴巴的手还是把一叠钞票塞进他笨重的书包。
这些钱最终换来了一张目的地未知的火车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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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模前一个月,爸妈闹离婚。无非是为了他还有他杳无音信的哥。
辛渔一回到家还没放下书包,已经被地上的一片狼藉吓住,饭桌上剑拔弩张的气氛下怒目圆睁的父母吵得不可开交。他吓得大气不敢出,只敢偷偷摸摸带上家门。
刚刚才暖和一些,这一下子直被冷风刮得鼻子都要掉下来。
他蹲在家门口搓着手取暖,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暖起来,他索性循着街道一路搓着手往前晃荡。
最后辛渔进了家便利店坐着。温暖的氛围让他放松到困倦起来,几乎误以为是他哥给他披上的毛大衣的温度。
辛渔暗暗发誓他要走,要短暂地逃离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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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生日,在家里和学校都无比低迷的气氛中混混沌沌地过去。
辛渔那一天一整晚没回家,自己也不知道该去哪儿,骑着自行车绕着南理镇一圈一圈地跑,天色亮起来的时候他听到鸟叫,他把车停在家门口。
这个时候早点摊还没开摊,旁边摆着几张破凳子他随便挑了一张坐下。只听到嘎吱一声,摇摇晃晃的凳子腿彻底宣告散架。
辛渔一屁股坐在大马路上,不怒反笑。
轻轻的笑声只打扰刚醒的鸟儿,没有人知道,他已经十五岁了。
辛渔笑了半天,开摊之后他给一家人都带了早饭,连着辛航的份也买了。
不过他蹲在家门口,把他哥的那份一起吃了,吃完了撅起嘴巴认真地学了两声鸟叫,觉得自己学得不像,倒是把自己吹出了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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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模后是四月里,他坐上那班能够带他远离南理的火车。
他不知道该去哪儿,能去哪儿,于是买了一张目的地距离南理最远的车票。
坐上火车的那一刻,他心里只有茫然无措感,未知的强烈恐惧即刻将他包围,他不知道这一步是对的还是错的。辛渔见不到他哥,但也不想留在那个成天争吵的家里。
他紧张得双手双脚都冒汗,看见乘务员来检票话都不会说,幸好身边是个温和的女士,帮他解了围。
“小朋友,你第一次出远门吗?”上了年纪的女人摘下耳朵里塞着的耳机,视线向他投来。
“嗯我……我。”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和陌生的人交谈让他十分焦虑,辛渔都不敢去看那位女士的脸,只是默默地把身体侧向车窗,“我第一次坐火车。”
“别害怕,有第一次才有第二次,对吗?放松一点,看看窗外的风景,平时可看不到。”说完,女人又戴上耳机,专心地投入在自己的工作中。
辛渔手里攥着他的学生证,手心的汗液浸湿它墨绿色的封皮。
车窗外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新奇的,可他并提不上什么兴趣去欣赏它们。因为这些风景都不再有他哥的身影。
闭上双眼他忽然跌入了一段迷蒙又闪烁的回忆。
他想起小时候有一次去城里新开的大超市,头一回坐邻居家的面包车辛航就要吐,最后终于抠搜出一个塑料袋。
忍得辛苦的辛航把中午和早上吃的全吐出来了。辛渔给他张着袋子,看他脸色苍白得不行,两张小脸皱在一起都要哭了。
那次后遗症让他哥晕头转向了好几天,连爬楼梯脑子里都是晃的,辛渔扶着才没让他哥倒下。
后来升了初中,辛航连学校的校车都没敢坐,而是去学了自行车。
从那以后总是他哥载他上学,也就是那几年,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候。
火车进了隧道,一片铺天盖地的黑暗笼罩着他。辛渔半闭着眼睛,觉得自己被丢下了。紧抿着嘴唇蹙了蹙眉,又想哭了。
辛航啊。
……这班火车到东林还有那么那么久的路,一个人该有多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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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带什么行李,只拿了一些钱,它们足够买一张回程票,一些衣服,够他几天的换洗。
站在这个城市川流不息的十字路口,辛渔看着霓虹灯七嘴八舌地闪,路上的汽车比他见过的自行车还多,路牌指向无数个方向,他连自己在哪儿都不清楚了。
他背着自己的包漫无目的地走着,发现这里居然遍地都是电话亭。他新鲜地拿起听筒欲拨,却不知道电话号码。
那一刻他突然又很恨辛航。
他自己去看这个世界那么新奇有趣又美丽的地方,买他没有见过的零食玩具,玩他玩不上的游戏,上他读不懂的学,却根本就不想带上他。
住在廉价酒店很小的一间房里,他第二天就没有再出门的想法。
他昏天黑地地在酒店狭窄的床上躺了整个黄昏,黑夜中迷茫感黑压压地、随低垂的晦暗的云笼罩光怪陆离的城市。
辛渔第三天就打了退堂鼓。
南理之外的地方那么大,那么复杂,可没有人认识他,也没有人在意他。
提着自己的行李箱,房间的门轻轻地关上,心却空落落的。
他又一次流泪,为自己的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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