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逃离宫廷篇
“完全治愈是不存在的,我又不是神。”
“轮椅?”
“不要了,也不能怎样。”
——爱丽丝
初秋,还是很热。
没错,对坐在轮椅上的人来说就更热。
因为她身后无时无刻不跟随侍女,几个人凑在一起,热气源源不断涌上后背。
“不能打扇,冰块摆远点,公主的腿怕受风!”
爱丽丝昏昏欲睡,听见人声抬起眼皮,是她的贴身侍女伊诺,正斥责新来的不懂事宫人。
爱丽丝眼皮闭上。
八个贴身侍女,还是太多。
太多了。
热。
不知是哪里来的宫廷医生,说她时不时腿疾发作是凉气所致。鬼知道凉气是什么东西,因为宫里实在没见过这么稀奇古怪的医生,一时间被达官显贵们捧着,父亲去求说想给她看腿疾,母王一声令下医生就来了。
医生是个上年纪女人,对爱丽丝左瞧右看,胡吹一通,父亲避嫌只托人送来赏钱。
医生领完赏钱笑容满面连连鞠躬退着走了。
爱丽丝也不知道医生高兴什么劲,父亲给那点赏钱还不够她们在大饭店吃顿饭,爱丽丝没睁眼,听赏钱重量就知道父亲没信。
侍女送走医生,父亲传话说母王那边有事匆匆离开,她还有一个月成年,想必是去给她商议亲事。
临近成年亲事还没有妥当,爱丽丝此刻倒是很感谢她这双废腿,还有赫卡特那个灾星,就算在宫廷最受宠爱如她父亲,第二王夫有个双腿残疾的女儿人尽皆知,继承人竞争没有落幕,谁也不想把人送进她宫里。
不行了,热。
爱丽丝只觉得自己头上冒起一簇火,身后……
轮椅上支着脸颊的公主一回头,侍女刚把木柴扔进壁炉,热浪扑脸。
“公主,初秋了,”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的侍女把托盘收在身后,站在壁炉旁不肯往前走。
可能是怕爱丽丝拿鞭子抽她。
“美杜莎,你说,为什么别人都在看台下,而我们在这受罪?”
爱丽丝不再看侍女,只是垂头问。
“回公主,是因为我们正在观赏马戏团表演,公主不能吹风,所以坐在带有壁炉包厢里。”
“好回答,不用躲那么远,出来匆忙,我没带鞭子。还是说,你们谁替我带着?”
侍女中无人敢答。
爱丽丝公主脾气怪异,罚人看心情,少说少错。
爱丽丝也没想要回答,单手在空中一挥,空中波纹状水镜呈现出画面,正是放大的看台下。
“你们看,那是谁?”
“回公主话,是赫卡特阁下。”
水镜中,褐色皮肤高马尾少女拘束在座位上,看起来浑身不畅快。
爱丽丝手痒了。
“你们天天在我身上摸来摸去更衣沐浴,难道不知道我都带着什么?”
八名侍女排排跪地行礼,首席侍女伊诺想领罚,美杜莎抢先一步,膝行到轮椅前,九十度躬身高举托盘。
“把她给我叫来。”话音刚落,队伍末尾立刻有侍女爬起来退出去。
爱丽丝端详她的长鞭。
鞭柄上镶嵌宝石,流光闪烁。
美杜莎还跪在脚边。
“你,”爱丽丝托起侍女的脸。“你破坏它,它看起来不漂亮了。”
爱丽丝不由分说抽美杜莎两个嘴巴。
好看脸蛋烙印鞭痕。
挨打后,一瞬间,美杜莎似乎想暴起。
爱丽丝饶有兴致想看看她的侍女有什么本事,伊诺跪走上前,按住美杜莎,两人一起伏在地上认错。
“公主教训得是!”
爱丽丝盯着两人看,不说话。
一般来说,这两人肯定有一个得判死罪,身首异处那种。
鞭柄上缺少一颗宝石。
不是最大的那颗,很小,很不起眼。
柄上宝石是她自己镶嵌,用料精挑细选,每颗都有印象。
除此之外,所有宝石组合起来构成法阵。少一个,不行。
“我父亲很抠门?”爱丽丝问。
侍女不敢说话。
“那是我很抠门?”
侍女连连摇头。
少一颗宝石,她可以回去再镶,侍女被判罪还得找新人,原来有整整二十四人,被她赶出去十六个。这件事,以保管不当算了。
“都起来,让开。”
包厢门被敲响。
赫卡特被侍女带领走入,高马尾一翘一翘,金色眼睛迅速扫过爱丽丝,丝毫没被室内紧张氛围影响,像往常一样跪地行礼。
“你也是一国公主,何必对我行礼?”爱丽丝没急着甩鞭子,慢悠悠问。
“因为公主曾说,‘你当然得低头,这样我才不会打你’。”
“看来你还记得。”爱丽丝也记得那场毒打,赫卡特被她打得几乎半身不遂。
但没过多久就好了。相比之下,她仍旧坐在轮椅上。
“你高兴就好。”赫卡特低声说。
“高兴?谁教你这么说话,凭你配让我高兴?”
“无人。托芙女士去年已卸任返乡。”
对了,是有这么回事。爱丽丝从前指名赫卡特做陪读,她们的老师托芙去年以年纪大爬不动宫廷门前台阶为由请辞,更离谱的是这个理由通过得很快。
“老师啊……”爱丽丝回想去年情形。
当时那个身强体健走路生风的老女士装模作样挥舞拐杖,走出好几步才想起怎么用拐杖撑在地上假装腿脚不便。
“老师肯定出宫门头也不回跑了。”
轮椅上喜怒无常的公主忽然轻笑,可能是觉得这位老女士很可爱。
真实原因是什么……是绯闻吧。
老师年轻时不是母王站队中人,后来投靠为表忠心,一生不曾组建家庭孕育后代,原本孑然一身很好,没想到去年冒出个烂桃花,老师年纪一大把被人传成同性恋,对方还是别国随使团同来的贵族亲王,惹不起躲得起,老师毅然决然请辞,回大海对面老家了。
“托芙女士说她腿脚不便。”赫卡特还在行礼。
爱丽丝抬起黑发少女的脸,深色皮肤和她指尖一褐一白,赫卡特垂下眼睛看她手,长长睫毛遮住眼中金色的光。
“我说她是跑走的,有什么不对。”
宝石在褐色脸颊投射光影,鞭柄紧贴皮肤表面,爱丽丝能感到赫卡特紧咬牙齿,震动透过骨骼传来。
“你为什么……”公主凑近赫卡特耳边,“——不试试反抗我呢?”
呓语似诱惑,赫卡特动了动,直接说:“不。”
爱丽丝得意洋洋嘲讽,“你打不过我。我是整个宫廷魔力最杰出的法师。”
“可是你的魔力被托芙女士暂时封印一半,成年后才会解除。”
“快了。”
爱丽丝拍打那张脸,“就快了。”
赫卡特上抬眼睛很快落回原处,仿佛爱丽丝和她的刁难是菩提世界,是所有经历中必然的磨难。
“你看。”爱丽丝少有弯起眼睛笑的时候,抬起赫卡特脑袋压着她向后转。
赫卡特配合看向舞台上。
马戏团成员卖力演出,两人视线落在同一名演员身上。
那名演员,她,
——她们。
安静坐在舞台中央,没有表演任何项目。
她们有一双腿,两个半截身体。身体被布袋状斗篷包裹,四条手臂从口袋上伸出。
那看起来,就像一个怪物,任由面具遮住可怖脸孔,安静地,乖顺坐在椅子上。
赫卡特望着。
“你想说,那是个怪物。”爱丽丝拎起长长马尾辫,抚摸,然后拽住,“你的脸这样告诉我。”
“我没有。”头发被抓着,脑袋后仰,赫卡特还是摇摇头,“那是两个长在一起的人,她们不太幸运。”
“说起来,我听说十三年前国内发生过灵异事件。”
赫卡特想回头看,但没有。她不知道这件事。那时她才五岁,就是那年,她被……“我是那年来这的。母亲遗弃我。我有优秀的妹妹,头脑更好,不需要我。”
“是吗?”爱丽丝松开手指,任凭黑发在手中像黑沙倾泻坠地。
“听说一个魔鬼在火刑中存活下来,向人们辩证火无法伤害魔鬼,那么魔鬼便不是魔鬼后扬长而去。那个魔鬼,据说长着四条手臂。”
“你记得……那么久远的事吗?”
爱丽丝一怔,用嘲笑掩饰不自然,“你看,那有个马戏团小丑,和宫廷小丑不一样。”
不用特意去找,赫卡特也看见那个小丑,“她很高。”
“是啊,和你一样高。”爱丽丝言语变得有攻击性,“你去当小丑表演正好,没准你天赋奇佳,能当宫廷小丑正式有个好工作,好过吃白饭。”
“我已经是了。”赫卡特平静说。
演出落幕。
爱丽丝把赫卡特赶出房间,两个侍女为她更换遮风厚实鞋袜,两个侍女一左一右为她穿戴护膝,两个侍女为她更衣,伊诺和美杜莎为她戴上帽子围巾。
眨眼功夫,爱丽丝公主变成雪人。
爱丽丝扒开围巾,从缝隙里呼出热气,心想,这两个侍女不愧是她首席,手脚快的是别人几倍。
给她当侍女才是不可思议。
——整个宫廷,只有爱丽丝用侍女。
因为腿疾。
·
“公主,您的花。”
侍女把大团花束交给爱丽丝,离得远些站好。
地点,宫廷墓园。
“哟,海德拉,好久不见。”
爱丽丝轮椅停在墓碑旁,一瓣一瓣扯花叶子,丢在墓碑上。
“你死多久了。”爱丽丝看着屏幕上那张不曾褪色画像,那是她的魔法,“我想想,今天是第十年整,在你忌日这天,母王带我们来看马戏表演。”
“母王对马戏团很满意,已经请她们进宫表演。”
花瓣一瓣瓣落下,风吹起花雨,花瓣沉重摔回地面。
“你看我,夏天还没结束,我是个雪人。”
爱丽丝叹口气。
“我几乎要忘记你是怎样死去。是病重。那场雪害死了你。”
“还有一个月我会成年。”
成年了,不能再来看望海德拉。没有人会允许伴侣时不时来看望一个死人,和死人说话。
风吹着墓碑上的花瓣,花瓣卷起,挪动,铺展。
望着望着,好像时光,恍惚间回到从前,双脚踩在地面,无忧无虑玩耍的日子。
“对了,我坐在轮椅上呢。”
等过去从眼前一一掠过,最后停留在自己双腿上时。
“其实和任何人无关。”爱丽丝自言自语,“是我被马车从腿上压过还要去找你,你躺在礼堂棺材里。那里是你的葬礼,我迟到了。”
“我……迟到了你的葬礼。”
她很想把礼物送给海德拉。
“父亲在你出生时迟到,害你差点被杀死,活下来从小身体这么弱。扛不住一场雪后急症。”
海德拉对动物毛发过敏,却总是想自己能养一只小动物,爱丽丝找到不用动物毛发仿制动物标本的办法。
“想把礼物送给你时,外面刚下一场大雪,听人说你得急症无法医治。”
最后的花瓣撕扯完,墓碑周围像沐浴花雨。
爱丽丝抬手召来侍女,轮椅被推动,车轮碾压过花瓣,留下两道花泥车辙。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回忆中的海德拉,登场。
这篇不是睡前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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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马戏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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