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爱丽丝坐在床上,屏退侍女,一个人修复她的长鞭。
侍女们都不在,炉火熊熊升起。
汗从脸颊落下,爱丽丝把长鞭放在枕边,躺下,闭眼。
炉火劈啪作响。
这么热,还让不让人睡觉。
都是父亲,担心她这个仅剩的女儿也死了,那些对腿疾有帮助的疗法全部一一试过。
不过想当然,她的腿没有丝毫好转迹象,小腿毫无知觉,膝盖和大腿不时隐隐作痛。这是医治晚了勉强保住的结果。
坐在轮椅上,那一刻,过去很久。
才意识到,自己这辈子,是个废人。
那些等待轮椅订做好的日子,无数次想过,我的双脚会不会再也,再也无法站立,不会再踩在地面上。
最后爱丽丝得到的,是她软绵绵的双腿。
一如现在。
腿上肌肉像流淌的水,在触碰时涌起波浪。
无法走路,腿就会这样,只一张皮包裹组织,以免液体渗透出来。
十年过去,她的腿,退化得彻底。
悉悉索索。
爱丽丝停在腿上的手没有动,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一个黑影,正在床头,口中含着什么东西,明晃晃。
有刺客!
那是,一把刀!
说时迟那时快,爱丽丝条件反射抓住床柱上绳索,拖动双腿滚向一旁,刺客见她醒着,刀贴着脖颈落下。爱丽丝眼见一缕金发从面前飘过,扎入眼睛,咒语催动完成。
她床上绑有绳索,方便独自起卧,触摸十年肢体记忆不会骗她。
爱丽丝站起来,脑中神经嗡嗡作响,阵阵尖锐刺痛传来。
刺客傻了,怔在原地像活见鬼,仅露那双眼中饱含惊恐,喉咙嗬嗬咔哒响,丢下刀子转身就跑。
怕什么?是见到她腿上攀附魔鬼,魔鬼张开手臂,用鲜血包裹她双腿,每走一步,溅落血液?
那魔鬼对刺客微笑,从背后咬上头颅,撕扯出脊椎,血雾弥漫。
无头人体倒下,魔鬼紧随其后,雾气在空中蔓延,翻涌。
咔嗒声不绝于耳。
“够了,回来支撑我的腿。”
魔鬼吃完点心,重新回到爱丽丝腿上,包裹住她。
爱丽丝催动意志,支配魔鬼,魔鬼拉扯她的腿前进。
这可不是什么奇迹,是个不那么光明的召唤魔法,原本用途是召唤魔物害人,她改良之后,魔物紧贴双腿,附在双腿表面支撑她行走,她是白法师,使用坏魔法会伤害她的灵魂,所以头痛难忍。
驱动她双腿的,不是经络,是——她的意志,支配魔物。
那只是个魔物,不是魔鬼,爱好是吃小点心。
“几年没见,胃口还是这么好。恭喜你。”
/彼、此,彼、此/
魔物思绪通过契约传递给她。
“你要帮我一段时间。吃人把血处理干净。”
/爱、丽、丝,你、胆子小了/
爱丽丝走出房间,穿过外间睡倒一地侍女。
深夜走廊僻静,魔物拉扯她的腿,一步一步,没有半点脚步声响起。
走进盥洗房,翻找还算干净的宫人服饰换上。
“这就行。”爱丽丝在脸上涂抹药剂,她的五官发生变化,移位,“看远处那栋建筑,那是宫廷厨房,我要走到那,然后睡觉。”
/不、行,危、险/
没理会反对意见,爱丽丝压下疼痛带来的呼吸加重,在树木阴影中穿行。
夜里宫廷有守卫巡视。
今夜不知为何……没有人在。
面前只有月光和地上摇曳树影,夜里风凉,厨房越来越近,门锁近在眼前。
“我要睡觉,不睡觉才危险。我撑不了那么久。”
爱丽丝指尖冒出冰柱,细长冰柱变换形状,在门锁内转动。
“开。”
门锁应声而开,爱丽丝走进房内,支配魔物重新在外面锁上门。
滴血黑影从窗外飘进来,爱丽丝锁好窗户,钻进长桌垂地桌幔。
布料落回地面,桌下一片漆黑。
爱丽丝躺着,轻轻,舒展出一口气。
她想,她躺在地上抽搐。
魔物坐在她腿上,黑红色血雾凝聚又消散。
那不是真的血,不会留下痕迹。那是魔物使用的魔法。
人类无法见到魔物真实形态,只会把它们看作是魔鬼。
“你怎么在滴血?受伤了?”爱丽丝小声问。
/抢地盘、你、召唤我,人,好吃/
是人好吃才回应召唤,这个理由,十年来没变过。
“还是想邀请我去魔域?”
/来、吗?地盘很大,当我的、魔后/
魔域在大陆上不存在的地方,在成功召唤前,爱丽丝以为那是信口胡诌。
“先不了。你该找同族结婚,不是人类。”
召唤后她意识到,应该是有什么人,让这些把人当点心的魔物永远封闭在魔域。
/只有你、能开启大门,抢夺你的、被召唤权,是我们、乐趣/
“因为我是个真正的法师,魔法从来没有好坏,不应该被分成白魔法和坏魔法。”
/白、魔法。人分类/
“对,我们把魔法分类,丢出那些不好的坏魔法,把能够造福世界的元素类光明类魔法统称为白魔法。有的人只喜欢学坏魔法,是黑法师,宫廷内不允许黑法师存在,每个人只能使用白魔法。”
/奇怪、麻烦/
其实魔物和人……
“你们和人,没什么不同。”
一样吃东西,永无止境争夺,有爱憎。
/是、吗?/
“怎么,不喜欢这里?”
/你,在牲畜之间、自在?/
爱丽丝没反驳。
这句话意思是,魔物在人类世界就像一个人和牲畜生活在一起。
“我睡了。该做什么你自己判断。”
闭眼后,爱丽丝还能感觉到魔物在打量她,似乎……许久未见后,这个魔物,每次都会重新认识她,盯着她看许久。
‘爱丽丝……爱丽丝……’
‘我有一个姐姐,名叫爱丽丝。’
朦胧间,好像看见……那是,一条蛇吗?
那是一条真正的,蛇?
爱丽丝一觉睡到上午。
上午正是厨房最忙碌时候,她看准缝隙从桌底钻出,面前走过一队送饭宫人。
爱丽丝顺势跟在队伍后。
“是第三公主的饭……”宫人窃窃私语。
“发生那些事,还有心情吃饭……”
“别管了,我们把饭交过去就走。”
爱丽丝看见她的侍女提着饭盒等在门外,一二三四五六。
六个人。
伊诺和美杜莎不在。
六个人取饭,会不会太多?
……到底发生什么事,她心里有数。
刺客敢刺杀王位继承人候选,会是什么处境?
宫人把餐盘放进盒内,爱丽丝眼见她的侍女们两两一组走了。
/食物味道、不对/
魔物的这个食物,不是饭,是指人。
“哪个不对?”
/全部、闻起来腥,不好吃/
原来是有毒。
厨房很大,人来人往,爱丽丝混进后厨,趁人不注意偷溜到打饭队伍去。
/那边,不好闻/
魔物指引她哪里味道不对。
一个。
爱丽丝数。
二,三……
数到十个,爱丽丝不数了。
“是第三公主的晚饭。”
被决定的命运,伴随盘中餐,落在面前。
“我们避人耳目回去,收拾东西。”
公主迈开自信步伐,汗水从发丝间滑落,浸湿肩头。
傍晚,爱丽丝猫在赫卡特居住小院灌木丛中,脸色苍白,脚下堆着细软行李。
爱丽丝故意发出声音,赫卡特以为是野生动物,她独住的院子在宫廷边缘,周围只有灌木,经常有动物打转。
两人四目相对。
爱丽丝坐在地上。
“傻站那干什么,还不快把我的轮椅偷出来?”
“你……”赫卡特迟疑,几乎怀疑公主是假的。
“我是个白法师,必要时也可以站在黑暗那边,你以为我不会治疗我这双该死的腿?”爱丽丝躲在灌木丛中的腿发抖,她把自己往树丛中藏了藏,命令,“抱我进去。”
赫卡特左右看看,见院门好好关着迅速蹲下,一手扛起爱丽丝,一手拎行李,快步走进屋内。
“怎么回事?”爱丽丝问。
“你不知道?”赫卡特惊讶。
“我怎么知道,昨天夜里有刺客,我在厨房睡了一上午。”爱丽丝心里有数,她和赫卡特说话,只是因为心里憋着火,“她们想对我斩草除根,这种事只要智力水平没低到白痴儿那边都应该晓得。”
是父亲出事,是吧。
在这宫廷,那个不负责父亲是她的保护伞。
“你怎么不说话?”
“……”赫卡特沉默不语。
“比这还糟,是父亲被罚了?”她那父亲白痴得很,是个在意伴侣关注比关心孩子更重的恋爱脑,经常干蠢事。
“……”赫卡特很小心看她一下。
爱丽丝抓住犹疑的目光,金色眼睛从左挪到右,被她牢牢盯着。
“死了。”赫卡特说。
“谁?”爱丽丝心里有气。
“你的,全部族人。”
“什么原因?”头痛让爱丽丝一动不动发问。
“不知道。昨天夜里宫廷派出很多士兵抓人,我看见了,黎明前处刑结束,你父亲悲痛欲绝去世,讣告清早发出,你的侍女对外说敲你的门没反应,你一定是不想见人,毕竟你之前……”赫卡特又看看爱丽丝。
哦,她有过前车之鉴。
海德拉死后她很长一段时间没出门。
“但那是因为我腿瘸。”爱丽丝冷冷说,“我为什么会坐轮椅,你清楚,我会永远恨你。”
“是,因为我打翻了你要送给海德拉公主的手工品,海德拉公主病重,你想要把礼物送给她。”
“海德拉她死了!”爱丽丝很想大声怒吼,但她没有。她不该出现在这,不能被发现。
“她没能等到我的礼物……就因为你打翻了它,我回去重做,这时候听到她去世消息……我参加她的葬礼迟了,因为我着急跑去礼堂,路上摔倒被马车压过双脚!”
爱丽丝眸中射出怒火,愤怒的公主胸腔内烈火燃烧。
“但我走完那一路。赶在海德拉下葬前,最后一个把礼物放在棺材里。母王说病重去世的人要立即下葬,不容延误。当时,棺材被合上,海德拉就那样躺着,像睡着一样……”
“那时,你在哭。”赫卡特不知怎的,说了这么一句。说完,她立刻闭上嘴。
“是!”爱丽丝抹掉因愤怒涌出的泪水。
赫卡特不安起来,递给她一条手帕。
那条手帕很旧了,看得出被好好保存。仍旧无法阻止时间侵蚀。
“哦,这是我送给你的。”爱丽丝满不在乎说着。
泪水越擦越多。
悄悄,被这条多年前她亲手缝制的手帕吞噬殆尽。
爱丽丝没表现出半点异样。
“从前,很久前我们关系很好。”赫卡特也没能看出什么,褐色肌肤上既见不到羞愧红晕,也不见胆怯苍白。“直到我害你失去双腿。”
爱丽丝带血丝的眼冷冷盯住赫卡特,不说话。
赫卡特低垂头颅,说:“你等在这,我去给你偷回轮椅。”
爱丽丝不作声,在赫卡特走过门槛,面对她仔细关上门时,
“小心点刺客,现在我那屋热闹。”
赫卡特条件反射抬头,公主已经背过身去,开始按摩自己的腿了。
今日问题,赫卡特温和吗?
猜对了也没有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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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深夜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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