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州少雨,但天气倒不是很炎热。玉溪城内来往居民无数,不过今日却是一反常态地行色匆匆。街上,弥漫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前兆。
墙角,不知何时被啃食出了一个小洞,此时此刻,正有一只毛发发亮的白鼠停在此地。
它抬眼看着街上行人步履匆忙,调头窜进无人的空房,一路沿着地洞来到某处。
漆黑的地底,有一处天然的坑洞,除白鼠外,还有几只奇形怪状的妖怪在这儿。
其中,最接近人的是一只蛾妖,但她也不过只有人的雏形,未化的绒毛尚附在脸上,并拢的翅膀还盖着背脊。
“外面怎么了?”
它们都感受到了地面之上的波动,以及那不知名却又愈来愈近的威胁。
白鼠抖了抖身体,释放出法力。与此同时,它的身体变大,形貌变得特异,嘴中的獠牙显露。显然也是一只修炼过的妖物。
“不知道吱,但我感受了一下,有一股很强的力量正从外面向这里飞速靠近吱。那些人类应该是知道了什么消息,都急着往家里跑。”
蛾妖问:“来的速度很快吗?”
白鼠道:“很快,我们还是在这儿藏好些吱。”
“不行啊。”一只肥长的蚕虫蠕动着身体来到它们身边:“那只蜈蚣精还没回来,不找它吗?”
白鼠冷漠道:“没回来就算了,要是被杀了吃了也只能算是它倒霉吱。”
蚕虫下意识望向飞蛾,问道:“真不管吗?”
显然,这几只妖物中,话语权最高的该是这只距人形最近的蛾妖。
只见蛾妖只稍作思考,便毫不留情道:“我能感觉到,外面的那股力量不是我们能解决的,出去就是死。不能为了它搭上我们所有。”最后一句出口,面前的几只妖物都嗫嚅着不敢出声。
漆黑的天际,似暴雨前的阴沉,但空气中却没有丝毫湿润落雨的兆头。
细长的人头蜈蚣拖着残破的身体,慌张地躲避身后高大的黑影,那黑影时而浮现,时而隐没。刺骨的寒意自它身后袭来,不断撩拨着它的身体,一股难言的恐惧自心底迸发,它不敢言、不敢望,只凭着躯壳最后的本能往前爬。
可怜它被逼至此番情景,甚至不知道身后的敌人是何模样。
许是太过惊惧,心脏颤栗间,身体外壳开始褪去,它竟就这样以人的躯体,自身体中爬出。
尽管威吓之下,他因祸得福修成人身,但此时此刻,生命所受的威胁尚未离去,他顾不得思考,只在身体一轻后踉跄着爬起来,笨拙地学着记忆中人类的样子迈开双腿。
可他到底不适应只用两条腿行走,只一动,便毫无意外地跌到了地上。
眼见着身后寒意愈近,可他却只能无力地瘫倒在地面,在绝望中等待死亡降落。
突然,一道剑声铮鸣,身后寒意忽消。
他不可置信地抬起眼,只见一人面色苍白、摇摇欲坠,对视过后冷冽地叹了句:“是妖?”打了个趔趄便栽倒在地。
因修士追杀而逃难至此的妖魔并不算多,但每一只都是实打实与诸派纠缠过并逃生的,故而并不好对付。
钟微尘脚程较快,率先抵达此地,孤身一人与众妖魔缠斗,早已身心俱疲。
浑浑噩噩间,她仿佛又看见了遥远记忆中那儒雅的仙人。
与此同时,她背后一凉,猛地惊醒,睁开眼便见周遭几道光影闪动,但起身环视却是空无一人。
自然形成的地洞中岩石嶙峋,不知从何处飞来的萤火虫是这里唯一的光源。
钟微尘踉跄几步,伸手扶住粗糙的岩石壁面。站稳后,下意识伸手呼唤佩剑,却迟迟不得回应。
剑呢?
“你是在找这个吗?”
忽然,石缝中窜出一道声音,紧接着便见一个半裸男子抱着满怀的碎片出现在她身前。
钟微尘记得他,那只寒妖追杀的补品,不过被她阴差阳错当成人救了下来。
“是你……带我……”
一语未尽,钟微尘又觉一阵恍惚,神智动荡,五感尽失。
“哎!”
隐约间,钟微尘感受到那人正在奔向自己,但此时此刻,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无力地等待着彻底昏厥,直至再也没有意识。
—
初遇时的一点一滴,哪怕历经千年时光,也不曾有半分磨灭。
你怎么会不是她呢?
看着面前的付语娆,千足很想这样问一句,但理智先于情感控制住了他。
他不是什么聪明的妖,但逐光近日这样的反常,百年的计划说放弃就放弃。尤其是这位“贾花匠”一出现,竟毫无尊严地祈求对方收下自己,原因可想而知——
当年恩主压根就没死,如今才能化作这位小姑娘活生生地站在他们跟前。
但遗憾的是,不知出于什么缘由,恩主已经完全不记得他们了。
既然逐光选择隐瞒,那他,也无所谓恩主记不记得、知不知道。
“你确实不是她,但我们已经习惯了追随恩主的日子,没有她,我们生与死无异。”
一向沉默寡言的千足突然开口说话,确实惊了白毛几妖一惊。
“我们自修行以来,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就算是这次,也不过是想聚拢教众的信仰复活恩主。”
付语娆眸光一冷:“鱼谷主方才还说是你们不知天高地厚,想要献祭生灵供自己成仙。”
千足扯了扯嘴角,瞥了付语娆一眼,极其淡然地道:“她骗你的。她不想让你接触太多恩主的事情,最好的办法是干脆让你不知道有这么个人。”
付语娆警惕地瞧了眼千足,扭头看了看鱼怜相:“若真如你所说,她不愿意让人接触那人的事情,为什么此刻不制止呢?”转过头正视千足:“你都开始揭她底了。”
鱼怜相淡漠地放下目光,落在付语娆身上,语气轻浮:“告诉你,你还不乐意?”
千足继续道:“可人死难复生,这几乎是不可能,纵使没有鱼谷主,我们多半也成不了。一件注定成不了的事,一个注定找不回的人,我们实在是厌倦了这无止境的执着。故此,用一件恩主遗物,换一个见你的机会。”
“见我?”
“对,见你。”
千足点头,同几妖对视一眼,“恩主命格特殊,世间难有人与她相似,偏偏你与她……宛若同根同源,身上的气息几乎一模一样。实不相瞒,恩主死前,曾叮嘱过我们,若是放不下,往后遇见与她相似之人,尽可当做是她。”
说着扑通一声跪下:“我们活着的意义就是恩主,没有恩主我们不知道该如何生存下去,求求您,可怜可怜我们,准许我们追随身侧。”
这一番感人至深的肺腑之言只看得另几妖一愣一愣的,但大家都不是傻子,见千足跪下,齐刷刷跟着跪作一排。
付语娆不答话,反而是转向鱼怜相:“所以从那天开始,你不知疲倦地接近我,也是因为我与她相似?”
鱼怜相怔在原地,不知如何回答。
难道要她告诉她,她那几位为除妖降魔而死的故人都是她吗?如此,还怎么帮她摆脱必死的命运?
她不能再让她——接触那什么与生俱来的责任束缚。
既然屈弥没有告诉付语娆前世,那她鱼怜相,自然也不会说。
她可以知道经年的往事,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与那些事情扯上关系。
她的命运,不该是死亡。
更不该是无限轮回的死亡。
“我……”
沉默许久,鱼怜相终是决绝地点了点头:“对,不然你以为我一个声名狼藉的堕仙、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头,为何会一次又一次地任你放肆?不过是因为你是这世间唯一像她的人罢了。”
走上前,一把捏住付语娆的下巴:“不管你叫付语娆还是贾浮云,那都无所谓。你是什么人、来自哪里、目的如何,那也无所谓。你只需要乖乖待在我身边,我可以容忍你的一切。”
余光瞥见付语娆蠢蠢欲动的手,冷笑一声:“嗯?这应该正如你所愿罢?”
果不其然,下一刻付语娆犹豫不决的手彻底泄力垂了下去。
鱼怜相松开手,景色变幻,将付语娆送了出去:“我知道你聪明,想必早就看出来了其中猫腻,否则不敢这样同我叫板,但我希望你搞清楚自己的定位。我不会伤你,但折磨你的法子有很多。若想安然无恙地同仙门联系,你还是听话为好。”
待付语娆的身影消失,跪在地上的逐光忍无可忍,簌地一下闪到鱼怜相身前,一拳砸在她身上,轰隆一声,背后墙面凹陷出一个大洞,可鱼怜相却毫发无伤。
“太轻了。”
鱼怜相面不改色。
“哼!”逐光道:“轻?可我怎么好像听见了骨裂的声音?再有下次,我们不会放过你的。”
鱼怜相淡淡道:“这话,该我说吧。你们记住了,不许再在她面前提起大师姐,更不许让她知道她就是大师姐。否则,我保证会让你们生不如死。”目中一丝危险闪过。
逐光道:“你觉得,我会怕你吗?”
鱼怜相神情自若,道:“你不会怕我,但她会。她对我有所图,这点她深知我清楚,若是我不配合,她会很麻烦。莫非,你希望你的出现,会给她带来不便么?”
逐光皱了皱眉,最终无奈妥协,后退一步,但还是不忘警告:“当初若非你说你有她的消息,我们不会这样配合。其实有一点,我没告诉任何人——我有……”
“你有大师姐的修为。”鱼怜相打断道:“不仅仅是大师姐的剑招,你还有她临死时遗留下的所有修为。方才你与她交手时,我便看出来了。那套剑招我看过一次,寻常人学不会,你不过一只妖,还是一只没有天瑶山功法基础的妖,要想那般熟练地使用那套剑招,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她传功给你。”
“这也是你当初敢轻易相信我的原因。你有足够的实力去赌一个可能,就算是我骗了你,你也有足够的把握重新开始之前的方案。总而言之,你不会亏。”
轻笑:“说来可笑,当时我还想着你若不同意便干脆杀个干净,就算是她的遗物,也不能阻挡我的脚步。但如今看来,得亏我多嘴一句,不然真与你实打实地动起手来,后面那几个,就该捡便宜了。”
话锋一转:“不过,你那么快就确认了她的身份,这点我真没料到。今日她用的,可不是当年的功法。你凭什么?”
这下,轮到逐光笑了,只见她唇边笑意微漾,一丝温柔眷念溢出,又逐渐化作对鱼怜相的轻蔑嘲笑:
“当把一个人刻进骨子里,她用的是不是同一套功法根本不重要。”
“这近一千年来,我们无时无刻不在回忆着她,每日每日都在心底描摹她的音容笑貌、一举一动,从不敢间断。因此,当她拔剑的那一瞬间,我就已经确认了。”
鱼怜相的目中,似有什么闪动,心间,似有什么呼之欲出。
当把一个人刻进骨子里,仅仅是站在面前就能认出来么?
可她,却还在依赖冥妖之眼,试探灵魂。
她自问不如逐光。
“以后,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罢。”鱼怜相一下卸了力气。
能做到这一点,逐光对付语娆,不会有威胁。
若是可以,她与逐光,甚至能够联手。
“恭敬不如从命,多谢鱼谷主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