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语娆被送出天牢后,脚下无落点,整个人径直从半空中坠落,恰巧落在几只正追捕侵入者的妖魔面前。
几妖一惊,迅速戒备,却在看清来人面孔后一愣。
付语娆淡定站稳、抬眼。
几妖魔面面相觑。
“贾花匠,您这是?”
有一只耷拉着尾巴的妖唯唯诺诺,有些不敢冒犯,但还是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付语娆自若地拍了拍本不存在的灰尘,平静道:“哦,没事练功。”
“贾花匠喜欢晚上练功?”
“对啊,有问题吗?”
那妖忙摇头:“没问题。”
一泛着黑气、看不清身形的魔说到:“今晚有人擅闯地牢,还请贾花匠注意安全,早些回屋。”
付语娆道:“嗯,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那魔又道:“需要我等护卫您回屋否?”
付语娆作势不耐:“你们是在怀疑我?”
几妖魔齐齐低头:“不敢。我们只是担心您的安全,毕竟您是谷主亲请回的。”
付语娆冷哼一声:“你们还知道我是你们谷主亲自请来的,既然知道,还不让开?”
几妖魔不敢再吱声,默默让开一条道,目视付语娆离开。
待彻底看不见付语娆后,为首的黑魔才道:“传讯给几位首领,可能是贾花匠。”
先前那耷拉着尾巴的妖闻言,点点头化作原形窜入黑暗。
明月千年,温光如一。
初化人形的蜈蚣妖随便找了件旁人不要的粗布披上,挨家挨户地敲门。可今时今日,人人自危,又有几人会为他开门?
终于,当他跑完半数巷子后,有一户人家意外地有了回应,但也仅仅只是虚掩一条缝隙。
“请问……有药吗?”
蜈蚣妖怯怯地低着头,有些不敢直视居民的眼睛,在这种情况下还敢开门的人,很大概率通晓些仙术仙法。
他害怕,害怕被人看出真身小命不保,更怕这人不愿意为他施舍药物。
门后身影愣了一愣,问:“你受伤了?”声音嘶哑,听着像是七老八十的老大爷。
“不,不是我。”
门后那人沉默,半晌,才听见拐杖杵地的声音。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蜈蚣妖焦急地等待。空气中,隐约传来药材香味,门后伸出一只裹着黑布的手。
蜈蚣妖接过,“谢谢。”
马不停蹄地往回跑。
可他没注意到的是,这道门后站着的,并不是步履蹒跚的耄耋老人,而是一容颜迤逦的年轻男子。而他手中的“拐杖”,其实是一根八尺长棍。
—
幽莲谷的夜晚与天瑶山无甚区别,清凉却不寒冷。正常来说,没有哪里的天气会是这样一成不变的舒适。就算是天瑶山,也多依赖于满山萦绕的仙气。可这里,资源匮乏、位置偏僻,其最初瘴气浓郁、经年不散,能使此处与天瑶山一般,可见鱼怜相所下功夫之深。
付语娆隔着窗棂望月,回忆开始发散。
墨色天际下,鲜血染红眼瞳。
是谁杀了她?
真的是鱼怜相吗?
天际白云间的初遇、月夜烛火下的低语,一次又一次的深情流露、一次又一次的失神怔愣,如丝如蔓缠上她的心间。
众口铄金,蜚语障目,鱼怜相此人如何,总得亲眼看过。
当年之死,另有隐情。
她可以肯定。
但真相如何,她早已记不清,无从查证。
说来,萧芫良呢?
付语娆低头看向楼下,空旷的庭院没有任何生物经过的痕迹,除了她,好像只有鱼怜相与明晓会来这儿。
若是等着萧芫良找来,还不知道得到何年何月去。
既然无事,不如去一趟。
天瑶山近水的地方设有客房,是数座被穿廊水榭相连的厅室。同理,这幽莲谷近水的地方也该设有厅室,而萧芫良,很大可能就在那里。
就鱼怜相费心费力将幽莲谷打造成第二个天瑶山的行径来看,她对天瑶山的执念绝对要比常人想象地更深。因此,她定然不会让这出身诉机宗的外人,住本门弟子居住的东西两侧山,更不可能让他住高位师长居住的前山群楼。唯一的可能,就是接近山门,或临近山脚的湖泊溪流边。
付语娆经车熟路地翻过临近她所居阁楼的几座屋舍,蹑手蹑脚地朝着临水的地方靠去。
幽莲谷的地形到底与天瑶山不同,就算建筑布局相差无几,但在部分类似于水源的位置上,还是与天瑶山有些许的差别。
付语娆先是小心翼翼地避开巡查妖魔……
不对。
她陡然惊悟。
她做什么要避开?
萧芫良在此,用脚想都知道她一定会去找他,就算今晚她避开耳目同萧芫良见了面,难道明日鱼怜相就猜不到吗?
既然如此……
她自黑暗中走出,在屋顶踱步片刻,悠然坐下,稍作等待。远处,几道幽绿暗光渐近,是一队高竖着尾巴的猫妖。
那几只猫妖远远瞧见了付语娆,正疑惑着,忽见一只细长白皙的手伸出,拦在跟前。
“贾花匠?”
为首的墨玉垂珠扇了扇细长的尾巴,偏头问到:“您这是?”
付语娆不作回答,毫不客气道:“今日来的那名仙门男弟子在哪儿?带我去。”
不说明缘由,只叫猫妖带她去。
这墨玉垂珠闻言也是没多问,低哼了一声,转头对身旁猫“喵呜喵呜”叫了几声。紧接着,一只衔蝶出列,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付语娆跟前,高傲地昂了昂头,纵身一跃,化作一名黑发碧眼的少年,轻盈落在屋檐下。
“萧公子在这边。”
语落,带头朝着某个方向前去。
付语娆随之跃下屋檐,紧跟其后。
“你知道他的名字?”
付语娆跟着这衔蝶猫在巷子里七弯八拐,总算感受到空气中的一丝湿润,闲来无事,随口问道。
衔蝶头也不回,语气中带着些许娇纵傲慢:“自然~这幽莲谷内,就没有什么是我们几个不知道的。”
付语娆又问:“这样随意就将他的位置告诉我,鱼谷主不会怪罪你们?”
衔蝶面容如常:“没事,有事首领担着。呐,这就是了。”
远远地,好似看见了月光下的粼粼水光。尽头,一间屋舍灯光未灭。
衔蝶咦了一声,啧啧道:“人类也喜欢夜间活动吗?”回头对付语娆道:“我就到这里了,再见。”
身形变换,化回原形,一只通体黑色,唯嘴边一圈白毛的碧眼猫。只三两下,便隐没于黑暗。
付语娆看着近在眼前的灯光,足尖一点,翩然飞起,越过水面落于连接那屋的水榭之上。
她穿过水榭,靠近房门,抬手正欲敲门,突然,听得湖边叮咚一声。
她下意识望去,却见早已离开的那只衔蝶猫不知何时竟到了湖的这一头,此刻正叼着一条足有它半身长的鱼。
见付语娆望去,它喉咙呜咽一声,摆了摆尾巴,算是打过招呼了,随即再次隐于黑暗。
竟是为了抓鱼吗?
付语娆有些好笑,这幽莲谷的妖魔未免有些太放松了。
门,嘎吱一声,开了。
付语娆抬在半空的手顿住,相顾无言。
这厢,前山大殿内,齐刷刷站着一排妖魔,黑的白的混杂一片。
鱼怜相高居上首,紧皱着眉。
扫视下首一圈后,目光凌厉,隐约透出不满。
底下妖魔战战兢兢不敢言。
殿内一片死寂。
“你们……”
众妖魔倒吸一口凉气。
只听得鱼怜相缓缓开口——
“说了多少次了,晨会穿白色,晚会穿黑色,你们这黑的白的混一片是想做什么?”
呼……
众妖魔悬着的心一放,还好,还好只是这事。
“谷主恕罪。”
众妖魔老老实实认了个错,并表示再也不会犯了。
鱼怜相怒其不争,但也懒得管他们,只淡淡道:“幽莲谷的规矩,你们若是不愿意遵守,也可以去后山花海当养料。”
底下,一只身形高挑、浑身黑色的魔开口了:“可是,谷主,他们做妖的都还好,我们这些做魔的,多是浊气所化,硬穿白色也太为难我们了吧……”
顿了顿,补充道:“穿黑色也不太合适……”
鱼怜相淡淡撇了他一眼:“哦?那你这会身上穿的是什么颜色?莫不是眼瞎了?”
那魔道:“这是早上没来得及换下的……”
鱼怜相道:“不是能穿吗?”
那魔委委屈屈道:“……就算白色能穿,但是黑色——穿上哪儿还看得见我们?”
鱼怜相好脾气道:“那你想怎样?”
但神情却明显透漏出:要是你真敢说,我现在就弄死你——的意思。
那魔见状,明显不敢吱声了,畏畏缩缩埋下头,闷声道:“谷主英明。”
鱼怜相不满:“说什么?”
那魔一震,抬起头,视死如归地高喊了一声:“谷主英明!”
鱼怜相这才勉为其难放过他,转而问:“地牢怎么回事?”
众妖魔浑身一抖,绝望地闭了闭眼:完蛋了,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
众妖魔你瞄瞄我、我瞄瞄你,踌躇良久不敢有谁上前。最终,还是一只白袍紫裙的狼妖摆着尾巴走出来,抖了抖耳朵,道:“谷主,我等探查过了,并非是外人闯入,而是贾花匠。”
怎料,鱼怜相面色仍是不豫,显然是不满意这个回答。
那大尾巴狼正摆动的尾巴犹豫地停了下来,暗自琢磨了会鱼怜相的神色,试探道:“贾花匠实力超群,但经由我等粗略评估,应当不是我等对手。”
鱼怜相神情不改,意味深长地复述了遍:“应当不是你等对手?”
紫狼一时摸不清鱼怜相的想法,但这语气怎么听怎么危险,依照对鱼怜相的了解,她又自信开口:“绝对不是我等对手。”
鱼怜相不语。
殿内气氛压抑得骇人,无形之中,仿若有巨石压在众妖魔身上。
一时间,妖妖自危。
鱼怜相冷冽地一个个瞧去,最终,目光落在久久身上。
“明晓最近,有什么异样吗?”
久久不知为何突然提起明晓,但还是规矩出列:“回主人,明晓大人最近……确实有些不一样。”
鱼怜相问:“具体说说。”
久久忽地沉默,思衬一番后,羞愧低头:“具体……属下说不上来,只感觉有些……异常。”
鱼怜相向后倚靠,姿态慵懒孤傲:“是么……”
久久忙跪倒在地,死死埋下头,身体几乎将要贴上地面:“主人恕罪。”
鱼怜相一指抵着下颚,面无表情,说不清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只在殿外落叶掠过低草后,略微点头,嗯了一声。
久久脊背一松,弓着身子蹑手蹑脚退回了原位。
“地牢……”鱼怜相又开口了。
众妖魔身形一震,紧张地等待着下文。
“尔等看护不力。凡今夜值守之魔,皆自断一臂;凡当夜巡查之妖,皆自轰三掌。”说罢,冷冷一笑:“若是叫我不满意,就去死吧。”
起身,坦然越过众妖魔,潇洒离去。
余下众隶垂着头,待鱼怜相气息消失,以紫狼为代表的几妖立即抬手轰了自己三掌。轰轰三声后,皆口吐鲜血、四肢发颤,稍作歇息后,颤颤巍巍起身,瞥了同僚一眼,陆续离开。
这三掌瞧着虽少,但若是轰对了地方,却是比普通皮肉之苦更痛。更何况他们害怕死亡,自然是卯足了劲以自身法力轰击自身。届时,不止是□□上的疼痛,还有内里紊乱法力乱窜的痛苦。若是处理不当,轻则半身不遂,重则修为尽废。
至于那几只值守的魔首,在几妖离开后,亦是手脚麻利地切断了自己的手臂。魔为浊气聚拢所得,这一臂不仅是修成后的躯体,更是修为的显化。损失一臂于他们而言,无异于是毁其道行。魔修成向来需要漫长的时间,躯体的损伤于他们而言,也就比初次塑形稍简单些。
“这次的惩罚……”
黑影闪了闪身形,唏嘘不已。他的职责不在幽莲谷,故而未被波及,但看着同僚惨状,还是忍不住胆颤。
久久走到他身旁,自上而下打量一遍他的穿着,无情道:“你若再不将衣服穿对,下次,自断一臂的,就该是你了。”
黑影抖了一抖,道:“久大人,您何必吓唬我呢?我穿不对衣服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谷主哪次真管过?说什么做养料,其实就是吓唬吓唬我们。我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论起来,我以前在人间流浪的那些年可不是白待的,察言观色四字——易如反掌哼。”得意地晃了晃手。
久久不作声,任他得意。
黑影见久久一副寡淡的模样,有些无趣,咂了咂嘴,道:“久大人,祝您好运,我这就走了。”
“等下。”谁料,久久却是出声强留:“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再走,墨奴。”
黑影步子一顿,身形变幻,看着像是回头了。
只听得他语气无奈:“久大人,怎么突然叫魔大名,很瘆魔知道吗?”
久久不答,只问:“关于明晓大人,主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墨奴缓缓咧起嘴角:“不是吧……久大人这是在请教我吗?既然如此,魔就好心告诉你一句——别担心,以前怎样以后就怎样。”
以前怎样以后就怎样……
墨奴走后,久久琢磨了半晌。
是叫他不要多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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