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白术…”
“白术?”
声音像是从暗沉的海洋里传来的一样,随着海浪忽远忽近,沉重又浑浊。
白术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艰难地睁开。
白佑拨开他额头被汗浸湿了的头发,他是个beta,他无法知道白术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只知道白术现在在发热,而且大概率很严重。他只能知道这些,什么都做不到,但是,这也是白术来他这里的原因。
白佑用自己的手贴了贴白术发烫的脸,紧张地问:“怎么样?我给你煮了粥,有胃口吗?”
白佑浑噩地摇摇头,躲回被子里,声音闷闷地从被子下面传来:“刚刚已经用了抑制剂了,没事的,一两个小时就好了。”
白佑坐在床边,叹了口气,低声:“对不起啊,哥哥什么也帮不上,早知道当时就该带着你一起离开白家的,你也不用…”
被子动了动,白术隔着被子轻轻地在白佑手背上拍了拍:“没事的…”
-
“喂?”
方旬看了看手机界面,确认是白术的号码后又将手机贴上耳朵:“白佑?”
白佑靠在阳台上,吐出一口烟,他平时是不吸烟的,但是今天看见白术这个样子,不受控地又回想起以前那些令人糟心的事情来,他沉默了几秒,说:“能麻烦你送几件衣服来吗,你的。”
方旬刚洗完澡,听到这话毫不意外:“行。”就知道,早上那信息素根本就不是没事的样子。
那就像是被抑制剂硬装进了一个瓶子里,虽然扩散度大大减小了,但是那浓度迟早会把瓶子撑爆的。
方旬:“地址。”
大概四十分钟后,车辆慢慢拐入下一个小区街道,郭良刚开口说出一个“到”字,就紧急刹车,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少爷…!”
方旬也是愣了一秒才想起来要拨打119,可是郭良比他快了一步。
眼前这家陶器店正被汹涌的火势包裹着,烈烈火焰,倒是给了里头那些陶坯一个良好的蜕变环境。
方旬心脏一紧,感知到的信息素告诉他,白术在里面。
可是这么大的火势,他不能贸然进去,救不救这出两个成年人不说,说不定还会搭进自己的性命。而他的手已经搭在车门把手上了,随着时间仿佛被施了变慢药水一样一点点地流逝,方旬的理智和另一种未知其名的情愫却在一刻不停地对撞。
手不断攥紧。
车外忽的哐啷一声打断了方旬的思绪,考量骤然失衡,手一使劲,他打开车门,下车。
但是那起火的店外倒下的人却是令方旬吃了一惊,要不是现在的情况紧急,他肯定会吐槽一句“这是在拍警察与歹徒吗”,再定睛看时,却发现那人黑色头套下的脖子正在汩汩淌血,胸口没了起伏,似乎已经死了。
刚还在门口站着的人却突然又转身往里头跑去,这动作让方旬的理智骤然直线下跌,他喊:“白术!”
草!这人怎么赶着回去送死!
所幸就在郭良拽住方旬后没一会,白术的身影又出现在了两人的视野里。
他背着失去意识的白佑,从火海中脱离后步子才不受控地慢了下来,一步一停地往这边走。郭良见状立马迎上去接过白术背上的白佑,顺势安置在了地上,远处救护车和火警车鸣着笛正在接近。
郭良大致检查了一番白佑的情况,说:“应该是被注射了什么东西导致的昏厥,搞不好还吸入了过量的浓烟…”
白术忽的打断:“医院…”
方旬拽住就要上前重新扶起白佑的白术,他现在的情况简直是糟糕透了。衣服已经被大片地烧毁,露出的手臂和脖子上也有大大小小的挫伤和烧伤,脸上沾满黑黑的烟灰,也没遮盖住因发热而发红的脸,方旬不容反驳地说:“你跟我走,白佑交给郭叔送去医院。”
白术立刻挣扎起来:“送去医院…”
令方旬惊奇的是,一个正在发热的Omega居然还有那么大力气,他尽量压低声音喝道:“你知道你现在的信息素有多糟糕吗!你想上新闻头条让你家里知道?你想前功尽弃!?”
说罢,方旬二话不说就把白术塞进了车里,拨通闻汀山的电话,赶在救护车火警车到达之前先行离开了:“闻汀山!准备急诊!”
-
一阵阵焦急的心情的影响下,方旬眼里主路上堵起的车就跟闹着玩似的,似乎连红灯的秒数都在跟人开玩笑,一秒仿佛被延长了十倍百倍,等得他焦躁极了。
白术信息素里的恐惧、愤怒、悔恨、自责、痛苦…就像是集聚了所有的负面情绪一样,此刻在车内狭小的空间里无限放大,一下一下地刺着方旬的腺体。
『滴————』
“草!”方旬咬牙猛地一按喇叭,右手抚上白术的后颈,用自己的手掌盖住了白术的腺体,他现在的状态也不知道能不能安抚到…
方旬瞥了他一眼,见他没有反抗的意思,便加大了自己安抚信息素的释放度。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是冲我来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方旬单手转动方向盘,终于拐入了一条车不多的路,期间一直听见边上白术似有似无的声音,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勉强辨认他在重复着某一个词,方旬掌住白术的后颈,忽的用力一按:“你给我正常起来!”
强烈的,深深的,沉稳的安抚信息素骤然用力地包裹住了白术,压得白术有一瞬间竟喘不上气,大脑便像是被格式化了一样,一片空白,一片空白,但却让他无由地松了紧绷的背脊,温润了眼眶,白术垂着头,碎发遮挡下,视线内只有自己伤痕累累的双手,正紧紧地绞在一起。
后面的路程,方旬便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
又三四分钟。
方旬缓缓把车在路边停下,右手依旧覆盖在白术的后颈上,只能微微侧过身来用左手拉起手刹,他试探性地往上摸到白术的后脑勺,然后很轻很轻的摸了几下,问:“冷静下来了吗?”
白术几不可查地动了动,声音还有些哽着,他问:“为什么…?”
方旬:“什么为什么?”
白术:“明明我才是他们的目标,为什么…要伤害别人。”
其实白术知道答案。
方旬:“因为你是他们的目标。”
白术知道的。
这只是他没有保护好自己亲近之人后无用的忏悔罢了。
方旬先行下车,然后绕到白术那边,打开车门,弯下腰把自己的外套盖在他身上后将他打横抱起,边走边低声说:“这是我朋友开的诊所,是最近的可以治疗的地方了,放心,他对我们那档子事儿不关心,他只关心他自己和他自己的医学…”
“怎么那么浓的信息素!还好我打了抑制剂,这边…”闻汀山一打开门就捂住了口鼻,却不见慌乱,把方旬往里面领。
方旬说得没错,这个人一点都没问起事情缘由,在方旬把自己带进这间诊所后的二十几分钟里,他便一心扎在治疗里了,什么都没多问。
方旬一直站在一旁,看着白术逐渐失去血色的脸和嘴唇,忍不住问闻汀山:“不是还在发热吗,为什么脸色这么白?”
闻汀山正帮白术缠绷带,闻言说:“发热归发热,在发情期这种特殊时期,剧烈的行动和情绪起伏会造成极大的不良后果,他大概有些虚脱了。我给他准备点滴,你去倒些温水来。”
刚脱离火海那时候白术倒没感受到,可是在经过了方旬信息素的安抚之后,绷紧的神经骤然放松下来,发热的虚脱感叠上打斗后的疲累感一下子翻涌上来,白术整个人都被冲垮了。
他现在的感官都变得有些迟钝,视力,听力,触感…就连疼痛感都跟被麻痹了似的不太能感受到,唯独对空间里的那股安稳的信息素,他熟悉的淡淡的咖啡香信息素,变得十分敏感。他甚至能通过信息素而不是眼睛感受到方旬离自己的远近,和他走动的方向。
就在方旬刚刚出去诊疗室的时候,白术的视线也跟着动了一下,信息素中的焦虑感也在他不知不觉中随之增加了。
方旬回来的时候白术的伤口大致已经被处理完了,闻汀山正在准备点滴的用具。方旬便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倾身扶起白术的头,把杯子送到他嘴边。
白术强撑着睡意,就着这个姿势喝,方旬也配合地缓缓倾斜杯子,可白术忽然抿紧嘴,方旬没来得及停住杯子,水倒出了一些,顺着白术的下颚滴到了病床上。
方旬放下杯子,抽了张纸给他擦,抬头看了眼闻汀山。
闻汀山则几不可闻地“啧”了一声,拽回白术缩回去的手,对准血管就是利索地一扎。
闻汀山自一开始见到白术就一直皱着眉,一脸沉重,在所有治疗都完成后,调吊水流速的时候,他实在是忍不住了,问:“需要我给你检查一下第二性别特征吗?”
白术浑浑噩噩的,隔了好一会才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方旬沉了脸色,既然闻汀山会这么问,那么他一定是察觉到了白术第二性别有什么问题需要进一步检查。他一向不给患者做无用的后续化学检验,因此也被很多来这里治疗的人诟病。
人人都或多或少有妄图先命运一步知晓未来,然后“逆天改命”的时候,尤其是在病痛袭身之后,但绝地逢生的人总是占少数的。
但这从另一方面来看,不就说明了他的医术大概是很高超的吗?至少方旬是这么想的,要不然他怎么能凭借前期的望闻问切就断定需不需要做后续的检查呢。
闻汀山又回头问方旬:“你呢?”
方旬:“我?……行。”
在闻汀山去准备抽血用具期间,郭良来了个视频电话。
方旬轻拍白术的脸,把手机画面给他看:“你哥有被好好治疗。”
电话里的郭良说:“白佑少爷是被人一次性注射了过量的氯羟安定导致的昏迷,另外还有些外伤,都处理过了,无大碍。”
白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郭良说的话,直到方旬把手机拿开,他才有了反应,伸手抓住方旬的衣服:“真的…没事吗?”
方旬简单和郭良说了几句后把手机放下,轻轻把白术的手从自己的衣服角上拽下来,放回床铺上,说:“亲眼看到还不信?还要把主治医生叫来作证明吗?”
白术揪紧了被子,心里的那块巨石终于是稍稍松动了些许,他抬手遮住眼睛,压抑着深呼吸了几口气,才闷闷地说:“对不起…”
方旬沉默地看着他,没有回话,这时候应该说谢谢啊,傻子…
-
方旬:“警察怎么说?”
郭良把保温袋递给方旬,说:“是人为纵火,但是很奇怪,我们到的时候,白少…店门口不是死了一个人吗,后来警察到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了地上的血迹。”
方旬摩挲着车座边上被白术粘上的血迹,沉思。
郭良:“店里面的监控也被人为破坏了,这场大伙烧掉了很多线索,警察还在勘验,等白佑少爷醒了估计会去问话。”
方旬:“没过多久肯定会查到我们这里来,白佑那边在警察问话之前你先提前了解一下他对这件事的供述,他们哥俩应该会统一口径,白术那边我来处理。”
随后,他打开车门,回到闻汀山的诊所。进去白术房间的时候,闻汀山已经在收点滴瓶了,白术也已经醒了,靠在床头发着愣,但方旬一出现在门口他就看了过来。
方旬把保温袋放到床头柜上,看见了上头放着的资料夹,问:“结果出来了?”
闻汀山也不避讳,实话实说:“是,情况挺差的。”
闻汀山收好东西,放到一边后拿起资料夹,沉默几秒,问白术:“你是不是延迟分化了?”白术看了看方旬,抿唇。
方旬在他回答前说:“大概两个月前开始分化的。”
闻汀山皱眉:“24岁才分化的确已经是很晚了,分化期很重要,你们是情侣吗?标记过吗?”
方旬抱臂:“算是情侣,他刚分化的时候我临时标记过他,后面他发热期的时候也标记过一次。”
闻汀山:“标记过两次…分化期的发热期很不稳定,有过几次?”
白术撇开目光,垂眸说:“记不清了…”
他停顿了一会,又问:“除了他标记你的那两次,你怎么处理的?”
白术:“打抑制剂,熬过去的。”
闻汀山:“……”
闻汀山走近白术去看他的手臂,又伸手拉开白术的领口,看到脖颈处因为经常注射而留下的痕迹后,一时竟有些气结。
闻汀山:“不止吧?”
白术不说话。
闻汀山指着他的手腕,说:“这里的疤怎么来的?”
白术还是不说话,把那疤痕压在腕下,咬牙抬眸说不清情绪地看了他一眼。
闻汀山一点不理会,又带着质问的眼神看向方旬。
方旬皱眉,视线在白术的手腕处停留了几秒,顿了一下后才有些卡顿地回答:“我不经常在家。”
闻汀山气不打一处来,医生属性蹭得就爆发了:“你们真是…分化期是第二性别形成并稳定下来的重要时期,分化期的O更是需要良好的环境去修养身体,要用正确合适的措施去安抚和引导,也就是适当的A的信息素安抚,或者标记,不管是临时标记还是什么。你却一直用抑制剂去压制你的信息素,还在发热期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
闻汀山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稳住情绪,按捺下来继续说:“检查出来的结果显示你体内有关第二性别的激素都很紊乱,这将有可能产生严重不良的后果。”
白术慢半拍地缓缓把视线移到闻汀山身上,低声问:“什么样的?”
闻汀山皱眉:“什么什么样的?”
白术:“你不是说会产生不良后果吗,什么样的。”
闻汀山的眉头又是一皱,然后看了看手里的检查结果,说:“这因人而异,可能性有很多,或许是第二性别分化不完全,或者是腺体受损,又或者是不育……不论是哪种后果对你的身体都不好。”他叹了口气,“你本身就还有延迟分化的因素存在,如果想要规避这些后果估计得做一个全面检查,再对症下药。但无论如何,你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不能再依赖抑制剂了,你身体的耐药性已经达到一个饱和值了。”
白术低下头,听了这些话之后第一个想法居然是“还好,都能接受”。他潜意识里就觉得这些事情不重要,外界再如何劝告又有什么用呢?
方旬的目光一直落在白术身上,在闻汀山说这些话时,他在白术脸上看到了一丝不屑。
白术:“分化期大概还有多久才能结束?”
闻汀山:“看你这状态,最近几天会是关键期……”
白术:“还要多久。”
“……”闻汀山叹道,“你好好养身体,不出岔子的话大概还需要小半个月。”
出了病房,闻汀山揉了揉眉心,又翻开资料夹,把里面的一张纸抽出来递给方旬:“这是你们两个的信息素相合性检测,挺高的,既然是情侣关系那就好好照应一下,我估计他不只是过量使用抑制剂那么简单,手腕上那道疤很明显是割了又好好了又割形成的。从来没见这么糟蹋自己的……”
方旬接过纸后沉默了几秒,问:“那个全面检查,哪里可以做?”
闻汀山:“他不是说不需要吗?我给他开一些缓解激素紊乱的药,监督他按医嘱吃还是可以缓解……”
方旬:“医院里都可以?”
闻汀山叹道:“应该需要去大规模的医院,普通的医院设备也许没那么完备。”
方旬:“行。”
闻汀山:“他其他外伤基本都没什么大碍,中午的时候差不多就可以回去了。”
方旬:“嗯,知道了。”
方旬靠在门外,看着手里那张薄薄的纸,二人的信息素指标都很详尽地列在上面,在一大堆的数据和分析末尾,是一个不小的数字——89.97%。
方旬把后脑勺靠在墙壁上,晃了晃这张印有一堆数据的薄薄的纸,闭眼舒出一口气。
数据自然是轻松就能得出来的,可谁说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仅仅是像这样一张薄纸,一个数字那么简单的呢?
他推门回到白术待的病房,闻汀山的诊所也就这一间三床位病房可供患者休息了,白术盯着面前的粥碗正出神,听见开门的声音才继续用勺子舀起一勺送到嘴里。
方旬拖开椅子坐下,看了他一会后说:“你考虑的怎么样?”
白术嚼了几下,放下勺子抬头舒出一口气:“你想怎样?”
方旬:“我想的是——你大概是个蠢货。”
白术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方旬翘起腿支着下巴说:“医生说可以出院了,吃完之后收拾一下吧。”
白术真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位方少爷,自己因为突如其来的分化期暴露目的不说,又经历了昨晚那遭事,在白佑哥的店门口他肯定看见了自己放倒那个人的那一幕,一般人看到那种场面还能这么云淡风轻地坐在这讲话吗?他当真一点不防范一点不在意?
“那你呢?你是吗?”白术眯了眯眼,盯着方旬。
方旬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后仰靠到椅背上,说:“回去之后,你有很多时间去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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