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吗?
疼吧。
确切地说,符清已经感觉不到脸还存在了。
表面上看去有点红肿,唇边还多出不少血痕。
那是她流鼻血后草草一擦留下的。
符清知道,她的眼皮、脸颊,甚至整张脸都麻了。
两条手臂的骨头也裂了,动一动就会牵动起她全身神经,剧烈地疼。
豹妖是最终胜者,而符清合楼主眼缘,被邀入楼。
豹妖后面的对手在他迅猛的攻速下都没能撑过两刻钟,结算下来,符清与他对峙时间最长。
幻回常时翩翩公子身材,豹妖与她站成一排,微侧过身,抱拳道:“佩服。”
“唔……”符清尝试开口,却发现自己连张开嘴的权利也失去了,只好颔首回礼。
同她一起入楼的人都跟随侍女进了内室选灵器,符清站在外面,眼珠四转,想找管楼者单独聊聊聚魂气一事。
游尧捧着本竹简走近,看到符清一人愣愣地站在门口时停住了脚步。
“你怎么不进去?”男子头也不抬,执笔记录着被选走的灵器。
许久没听到回音,他抬起头,才发现她何止是骨折骨裂,大半张脸青红,连丁点表情都做不出了,更别说讲话回应他。
游尧挥挥笔端:“进楼就可以用灵力了。”
听到这话,符清紧绷的神经蓦然一松,立即用灵力裹着手臂,摆出一句手语。
“聚魂气。”
“聚魂气?”游尧惊奇。
费了半条命打来的机会,居然只选一个连低阶灵器都算不上的聚魂气。
符清点头。
游尧又问:“不用其他的?”
符清:“有治红肿的特效药吗?”
“……”
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职业素养仍在,游尧还是回了一声“有”。
他手握一支前端似扁平花枝的细长灯笼杆,在侍女的灯笼头上轻敲,灯笼里立刻烧起火苗,飘过符清身边。
封瀛楼侍女没有头,脖子上顶着支大红灯笼,肤若白雪,衣裙也都是纯净的素白色。
她们身材有所差异,或宽肩窄腰,或前凸后翘、胸脯平平,各色各样。
游尧没吩咐,侍女们便无规律地在楼中走动,形如巡逻。
她好奇心起,用手语问:“她们是妖吗?”
“不是。”游尧解释,“她们的身体是用面团做的,外层覆有面粉。”
面粉?
这楼主敢玩这么大。
“不怕爆炸?”
游尧又召来一位侍女去给符清装聚魂气,随后一转灯笼杆,挂回腰间,继续记录灵器拣选。
“灯笼底有灵力隔开,不会爆炸。如果有贼人对楼别有心思,楼主会将灵力融进火焰,让侍女自爆捕获贼人。”
符清力不从心,眨眼代作点头。
她想起来,进楼前特意看了看那堆白色的花。
原来那道白瀑不是花,是人头骨。
一堆接连一堆,越往上越少,因为能往上闯、到达存放高阶灵器楼层的人逐渐减少。
“为什么这里可以用灵气,不会被神器屏蔽掉?”
“灵气平衡则阵法生,楼里的灵气,是混乱的。”
许久未见像符清这样不着急取灵器、愿意陪他闲聊解闷的人,游尧心情格外好,话语随之增多。
“我们楼主专于研究各类属派的灵气,有他的灵识笼罩,加之他制出的灵器,这里不受限制。”游尧停下笔,一招手,陶瓷药瓶自远处飞来,稳稳落到他掌心。
符清朝药瓶飞来处望去,端盘送药的侍女灯笼渐暗,原地停了几秒,又转身去其他楼层巡逻。
符清上了特效药,五官总算能活动自如。
游尧把装着聚魂气的瓶子给了符清,依然奇怪她为何不选上好灵器:“为什么不选一件灵器,或者说,为你的朋友选一件?”
符清:“与其关心他,不如担心我自己。”
选手打擂结束会到楼主专设的雅间等待结果,符清被豹妖打败后直达雅间,连季泽沂到了哪观戏都不知道。
起初让他跟自己来幽市,所编理由是,她找符青需要借助聚魂气。
假如台主把她和涂渊拉进了黑名单,她可以以季泽沂的名义上场,且有人在身旁,能更好地防止凌寂洵以及刑云魂魄再作妖。
更重要的是,符清伫立在内室门口良久,可不单单为了等游尧,她还细看了每个人从内室出来的状态。
虽不知他们选择什么阶级灵器,但他们出内室,不约而同地需要侍女搀扶。
“选灵器要用什么换呢?”符清眼中精光晃过,“三魂六魄,还是自身修为?”
游尧饶有兴趣地听她猜测。
“你说你们楼主爱好研究各属派灵气,想来取走你们的灵器,不仅要通过擂台赛,还得自愿献出一点的灵力吧。”
打擂是为了挑选报名者中体内灵力至高之人,在符清看来,要是只通过打擂选人,那楼主就是单纯喜欢看人干架。
“以及你们的侍女,原先我不知道为什么楼外的白瀑只有人头骨,看到侍女身材各异就明白了。
“闯楼者身体部分的骨头,被面团包裹,撒上面粉,当作侍女赎罪了吧?”
“聪明。”游尧唇畔微弯。
他很久没迎接过这般聪明的修士了。
“不知道我选择聚魂气,要付出多少修为作交换呢?”
游尧莞尔:“我们楼主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且聚魂气在我们这不值一提,你尽管拿去。”
他从灯笼杆上折下一朵木制桃花,送去符清手中。
“聚魂气就当见面礼了,日后若有需要,可以此为信物入楼,楼主会亲自接见你。”
“多谢。”符清收好桃花,笑道。
符清离开封瀛楼,出来第一眼,看见季泽沂一人站在空荡的擂台边,手里还握着那把双头剑。
符清走近擂台:“我得回宗疗伤,你要去泷霄宗坐坐吗?”
“不了。”季泽沂注视她许久,“我现在相信,你是真心希望符青回来了。”
“……”符清不太想回话。
走之前,她还是说:“你信不信我,我都会‘救’她,你的信任,只不过让我多了一条路可以选。”
符清未再啰嗦,丢下一张传音符给季泽沂后便赶着御剑。
她到底没能撑到回宗,行至半路停了剑,随意找了家医馆上夹板,又休息两天才重新启程。
怕同门问起,符清绕了个大弯,回宗时先进了祁宣宣的居室秘密治疗。
祁宣宣实在想不到符清经历了什么。
前一刻叫涂渊帮忙带了一堆丹药给她,后一脚就踏进她的居室托她治疗自己。
祁宣宣:“幸好你半路上了夹板,不然……”
符清身子僵直:“不然怎么?”
祁宣宣:“不然我给你疗伤的时间就要再长一点了。”
符清长吁一声,轻松地笑了,转而环顾起祁宣宣居室的布置。
祁宣宣医术高超,许多弟子受伤都会找她,符清也常到她这讨论药理。
作为宗内唯一一位不到十二岁就允许测灵根、破例入宗修习的弟子,祁宣宣的名声可不是虚的。
符清想,她的阵营需要祁宣宣。
时间稍纵即逝,一个礼拜后的某天,符清的弟子玉牌亮了一亮。
她握起玉牌,收到慕容桉座下一位弟子传音。
“慕容长老病重,希望能见你一面。”
符清顾不得伤未好全,扑腾起了身往慕容桉的洞府赶。
风和日丽的日子,泷霄宗慕容桉长老命在旦夕,最后的愿望是见见符清。
慕容桉躺在床上,肌肉松弛,颧骨痕迹凸出,浑浊的眼球掩在垂羽下,被枯藤般的血管缠住。
他原本没那么瘦,蛊毒吸尽了灵力,如今慕容桉再撑不起年近九十的躯体,敞开的领口下锁骨嶙峋,每次呼吸都紧贴皮肤,看得人心揪。
也许他还能挺那么一两个月,也许下一次呼吸,他就断了气息,魂归天际。
符清步履沉重,她在这个世界第一次面对良师益友间的生死诀别,一时无法接受。
“过来些……”慕容桉仍有余力招手。
符清走向他,他觉着不够,又把她拉近了些许。
“不必蹲下,蹲着累。”
“……是。”
符清心头泛起苦涩,夹着一丝不详。
慕容桉从身旁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下掏出一把短匕,抓着符清,放到她手上。
“这把匕首,是我在幼时所得。”慕容桉声调平缓,听不出起伏,“我还没有和你讲过我的故事。”
他声音很弱,符清须弯腰低头才能听清。
“我生在一座小村庄八岁那年,天魔村庄,村里人人惶恐,天魔看着他们无力抵抗的样子,心情大好,留了他们全尸,却一把火烧毁了村庄。
“恰巧那日我贪玩,流连忘返,过了回家的时辰,在看到远处黑烟升起时才匆忙跑回家,见到的,只有遍地尸骸。”
慕容桉谈起儿时,双眸流露着痛苦。
“后来的故事你也许听过了,天魔在尸体上下了蛊毒,我抱着族人尸体,毫无防备,蛊毒侵入我体内,将我折磨成这般模样。”
他握短匕的手慢慢收紧,骨节发白,抓得符清生疼。
“嘶……”
慕容桉没听见她低嘶似的,自顾自回忆道:“你送我安神香时我说过一句话。”
慕容桉眼底深邃,符清表情但凡有一点细微的变化都被他尽收眼底。
“如若有缘,你我立场相同,你当是我座下最得意的弟子。”
符清如鲠在喉:“是……”
前半句竟是这样的吗。
如果她当时没有耳鸣就好了。
如果她在后来的日子多来陪陪他就好了。
但为什么慕容桉会觉得,他们的立场不相同?
他行将就木,符清不好过多揣测,诚恳立下誓言。
“弟子以后,定不负您期望,带着您的匕首庇佑苍生,守护天下生灵,再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慕容桉满意地轻颔,抬手拍拍符清的肩,将她身子压低。
“如此甚好……只可惜……”
慕容桉停顿,语气徒然变冷:“你也是罪孽深重的天魔!”
符清:“?!”
慕容桉的手忽地充满力量,他强行转动匕首柄部,尖端对向自己,符清惊慌中手朝后一扯,短匕划了个弧,刺过符清腰部,鲜血涌出,疼得她凉气倒吸,甩手松开慕容桉。
“长老,你冷静一下……”
符清捂着伤口不停后退,未曾留意脚下短短几级台阶,一个踩空摔了下去。
打擂的伤还没痊愈,这一摔扯得符清手臂骨头抽疼。
她忍痛爬起,想劝慕容桉冷静,可诬陷失败,慕容桉已近疯魔,完全听不进她在说什么。
慕容桉张手,角落的拐杖脱落木皮,化作一把利剑冲向符清,他也因此灵力大损,嘴边鲜血翻涌。
符清侧腰躲开,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又一道剑影紧跟着她,穷追不舍。
她突然明白了,水怪口中气如谪仙的人是谁。
慕容桉耗尽余下所有灵力启动阵法,是要诬陷她刺杀不成反被阵法剑影绞杀,现在破窗逃出,定会被赶来的弟子瞧见,那样只会坐实她的罪名。
屋内剑影连连,和镜斋堂剑罚相似,符清穿梭在符文之中,她的长鞭卷不走剑影,剑影却能直直贯穿她心脏。
符清边躲剑影边移步至门口,待拐杖化的利剑回旋时,她佯作不敌,身体扑倒在门上错开利剑轨迹。
慕容桉在她扑倒的前一刻呜咽一声断了气,利剑破开门,奔向外的瞬间灵气消散,和符清齐齐落地。
符清抬眼,果见两名弟子步履焦急地赶来,在看到她匍匐于地后面面相觑。
疼得实在受不了了,干脆装晕吧。
“带我去……疗伤……”
她一字一句祈求道,随后闭目疼晕了过去。
……
符清躺在榻上,榻近窗边,她望着窗外美景发呆,脑海里却尽是慕容桉启阵杀她的画面。
扶她来医室的弟子对外说,符清触动的守护阵法为慕容桉长老亲手所布,长老遇到危险才会触发,他们听到动静,赶来时不见贼人,只发现了受伤的符清。
霎时间宗内谣言四起,关于符清谋杀长老失败的传闻尘嚣甚上。
令符清想不到的是,第一个敢在这时候来看她的人,是诸水。
“稀客啊。”
诸水提了些水果,一进门看见符清面容疲惫,剑眉一挑。
“你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这么容易受伤?”
符清心道,当然是因为总有人想杀她。
“你这说的,”符清扯嘴角跟他笑了笑,“难道不是因为我有实力去挑战且敢于面对,所以有受伤的可能吗?”
“你的话,依然句句在理。不知道你听了外面那些传闻后还能不能保持理智。”
符清:“我什么谣言都不怕。是不是又想向我跪下了?”
“那倒没有。”提到那晚对决,诸水仍会感慨。
他潜心修习,如今进步很大,听别人谈起符清,更多的是敬佩。
“说起这个,竹林那一跪并非我本意,我当时被一股强大的灵力压制,原以为是你在搞鬼,但后来我再也没有在你身上感受到过相似的灵力波动。”
“灵力波动?”符清眉眼皱起。
思索间瞧见涂渊敲着门,注视屋内二人。
这一眼,竟让符清茅塞顿开。
诸水和涂渊不熟,与符清间的情谊也不似她与涂渊间的深,自知不好打扰他们,识相地离开了。
“等我好了再找你切磋。”符清微抬手同诸水道别。
诸水一走,她的视线又回到走近的涂渊身上。
“师兄。”符清笑意不达眼底。
涂渊:“你好些了吗?不只身体方面……”
“当然。”
符清打断他,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唤涂渊坐下,“你坐这吧,我有话想和你说。”
涂渊先是觉着不妥,见符清确有心事的样子,依着她坐下了。
符清调动灵力强行撑起自己,手攀上涂渊的肩,涂渊动作迅速,一把揽住她腰,好让她借力,却被符清猛地压低了肩,听她悄声道出一句惊人之言。
“那晚在竹林,观战的不仅有你,还有你师父,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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