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寿长生承认,他在这座城里是有很多“红颜知己”。男倌也好,女倌也好,总之都是一些过去胡闹厮混时认识的伶人粉头。
而如今面前这位,就是其中一个。
“哟,小春生,是你啊?”
寿长生侧头一瞧,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
这厮白白净净的一张脸蛋,生的唇红齿白,十分俊俏。就连眼角眉梢都透着股风流劲儿,天生就是一扮俊后生的好材料。在灵州一众粉头之中,他算是一个能让寿长生记住的角色。
若相较从前,他的样貌倒无多大变化,只是这一身行头比过去可要讲究了不止一星半点。身上香囊戴着玉佩挂着,一件不少。身后还有使唤丫头跟着。这春寒料峭大冷的天,他手中还摇着把折扇,那扇面都是唐寅的两岸峰青图。虽不知真假,但那扇尾吊着的那枚扇坠,可是成色极佳的红玛瑙,一眼便知,价值不菲。
“哟呵,可不得了,”寿长生调侃他道:“两年不见,我们春生看样子过得很滋润啊,怎么着?成角儿了?”
说来也巧了。
这一趟外出游历归来,寿长生觉得人人似乎都脱胎换骨该刮目相看了,也就他自己的生活始终一成不变。寿长生暗自感叹着。真不是他得了便宜卖乖,实在是有时候生活太过一帆风顺了,也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
小春生:“寿大少这一声春生可喊得人家想要掉眼泪,已经好久没有人这样喊过我了。”
寿长生:“这是为何?”
春生:“我早已改了这诨名了。”
他这边刚说完,他身后的伺候丫头就一脸得意的插嘴道:“我们公子现在叫万里仙!是如今灵州城中最当红的小生!”
小春生见她抢话,故意摆出一副不好意思的姿态吼了她一句:“要你多嘴!”
“万里仙?”
寿长生默念着这三个字,倒是有几分印象,“爷这才离开两年,这城中的梨园班看来是已经大浪淘沙换了一番了。万里仙,那天晚上好像听他们说起过,竟是你?”寿长生瞅着他将信将疑,“可是……那万里仙不是百乐笙的戏搭子吗?”
小春生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没错,如今与百老板搭戏的生行,正是我啊。”
寿长生心中一喜,“你如今也是红门的?”
万里仙:“不,我还是玉成班的,只不过如今玉成与红门经常合台演出,已经亲如一家了。”
寿长生:“合台?与玉成?”
说实话寿长生不太相信。毕竟像红门那样大的戏班,怎么会与玉成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破戏班合台呢?想当年寿长生见到这春生的时候,他还在这小戏班子里唱过场,没机会出头。寿长生看他有些潜质,才特意赏了他的戏,这才让玉成的班主对他重视了起来。难不成,是这两年他在这班子里唱出名堂了?带着玉成一起发迹了?
那万里仙似是看出寿长生的疑惑,于是就主动解释道:“其实啊,玉成两年前班子连年亏损,都快要吃散伙饭了。得亏宋老爷赏识,将玉成收并入红门,出资支持不说,还留了玉成的牌匾,春生如今才能继续吃这碗饭。”
寿长生这才明白过来,“噢,原来是合班了。”
万里仙笑道:“是呢,就连万里仙这艺名儿都是宋老爷赐我的,说是正好与百老板配做一对,到时候打帘的喊起来顺口些。”
寿长生:“宋老爷又是谁?”
万里仙:“宋老爷就是红门戏班的东家啊,红门早年间就是宋老爷的家班,您不知道?”
寿长生:“哪个宋老爷?”
万里仙:“就是宋氏盐庄的那个宋清舟。”
寿长生:“原来是他……”
怪不得呢,原来是傍上大盐枭的东家了啊。寿长生哼笑一声,对于百乐笙这几日对自己的态度,也瞬间有些明白。
万里仙:“其实啊,那天晚上您去红门听戏的时候,我就看到您了。还喊了您好几声,但您当时没搭理我。”
寿长生:“是吗?那时候那么闹腾,估计是没听到吧。那么如此说来,小春生如今可是玉成班的班主了?”
万里仙:“正是。”
“行啊,我们小春生如今出息了,不得了了啊……”寿长生瞅着他,若有所思。这不巧了吗?他正愁没人替自己给百乐笙带话呢,这下他的戏搭子都送上门了,念及自己当年对他的几分恩情,说不定还能帮自己在其中游说一番,于是立马邀请他进店里小座,“爷的眼光果然不错,来来来小春生,咱别站着说话,哦不对不对,寿某现在应该叫你万老板了是不是?”
万里仙:“岂敢岂敢,在寿大少面前春生可不敢卖弄。”
寿长生:“那爷以后叫你阿仙可好?”
万里仙:“都行都行,寿大少只要心里还记得阿仙,叫阿仙什么我都乐意。虽说如今成了万里仙,但当年做春生时寿公子的恩泽,阿仙都记在心里,莫不敢忘。”
寿长生:“那好阿仙,爷近来正好有件烦心事,希望你能帮帮我。”
万里仙:“何事?您尽管说。”
寿长生:“来,进来说话。”
寿长生将万里仙带进绸缎庄的里间,请他坐下。还命人看了茶、摆了点心,一副要与人家说来话长的样子。
万里仙见状连道稀奇,实则心里早就知道他要与自己说那百乐笙的事。暗中观察了三四天,早就打听的一清二楚。他知道这位寿家大公子在百乐笙那里接连吃闭门羹的事。虽不明其中原委,但他知道那寿长生心里肯定不痛快。
果不其然。
万里仙刚一落座,就听那寿长生一脸兴致浓厚的向自己打听起那百乐笙的事情来:“快快快,我的好阿仙,快与我说说!这个红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记得我离开的那年,咱城里还没有这个戏班啊,他们是从哪冒出来的?还有那个宋清州,他又与百乐笙是什么关系?怎么会成了他的东家……”
万里仙看他如此着急,笑了,“慢些慢些,您慢些问成不成?您这一下子抛出这么些子问题,阿仙都不知该从何与您说起好了。”
寿长生也笑了,“抱歉抱歉,是我太着急了,吓着你了吧?”
万里仙的笑容却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吓着倒不至于,阿仙只是有些好奇。”
寿长生:“好奇什么?”
万里仙:“爷您怎么对那百乐笙的事儿那么上心?该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寿长生撂他一眼,“说什么呢?”
万里仙啧啧嘴,“本来嘛,刚才我一提起那百乐笙,您那俩眼睛瞬间就跟放光似的。”
寿长生:“胡说八道。”
万里仙:“是不是胡说,您自个儿心里清楚。”
寿长生:“嘿,小春生,我说你如今成了角儿,可反倒愈发不懂规矩了啊。跟你说少打听,少揣测,对你没好处。”
万里仙偷笑:“是是是,我不问了就是。就许您打听,您揣测,那您就跟我说说,您到底还要不要向我打听百乐笙的事儿?”
寿长生笑,“快说!”
“其实吧……”万里仙却拖长了尾音,开始吊寿长生的胃口。
寿长生脸一黑,“你有完没完?”
万里仙连忙道:“其实我与那百乐笙吧,也不是很熟。自合台以后,也就彩排表演的时候在一起说说话练练功,台上倒是挺默契的,但到了台下,我俩并没有什么交流,怎么说呢,他这个人吧……性子有些古怪,还挺难相处的。”
寿长生烦了:“我问的是他与那宋清舟的关系,谁问你这个?”
万里仙:“那我就更不知道了,不过我听别人说那百乐笙很小的时候就跟着他了,算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家养戏子吧。”
寿长生:“很小的时候?你知道大概是几岁的时候吗?”
万里仙:“那谁知道啊?那百乐笙没事也不会与我聊这些。不过……您打听这些做什么?”
寿长生摇摇头,“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万里仙:“怎么了?”
寿长生:“要是我记的没错,那宋清舟……应该是个盐贩子吧?他与那百乐笙是如何认识的?”
万里仙:“如何认识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宋老爷可不是什么普通的盐贩子。他做的是运河上的生意,再加上他自己持有灵州运销资格的引窝,严格来说,他应该算是淮盐在灵州引地的运商及窝商吧。”
寿长生大惊:“灵州引地?你指得是整个灵州城吗?”
万里仙:“那我可不清楚。你们这些豪商巨贾生意场上的事儿,我一个小戏子也只能是道听途说罢了。不过也**不离十吧,如今整个灵州的盐业销运,基本上都是宋家垄断的。大概就在您离开灵州的第二个月吧,官府就已经把主城的引地划分给他了。”
寿长生愈发吃惊了,“他居然能得到主城的引地?我记得两年前我离开灵州的那年,他别说什么引地了,每次也就只能抢到松城、雾城那几个偏远地县的盐引。短短两年之间,拓张的如此之快,这姓宋的真有些本事!”
万里仙笑道:“寿大少您也不错啊,年纪轻轻就掌管了咱灵州城最大的绸缎庄,谁提起您不夸一句年少有为?”
寿长生被他这么一夸,却没有丝毫高兴的样子,哼声道:“阿仙呐,你如今也会阴阳怪调的酸人了是吗?年少有为?亏你说得出来?我与人家能比吗?人家那是真有本事!我呢?我只不过是坐享其成,受了祖上的庇佑,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做一个纨绔子弟罢了,不能比的。”
万里仙:“是不能比。人家宋老爷早就过了不惑之年,自然是得比你多些人生历练。而寿公子你呢?您还是青春年少,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再加上如此出身,如此背景,未来自是前途无可限量。”
寿长生哼笑:“果然是成角儿了啊,如今你可是越来越会说这些奉承话了。”
万里仙:“可不是奉承,我这可是真心话。就拿咱们灵州城内一众公子少爷比比,哪位是靠自己真才实学科举中过秀才的?可不就只有您嘛!而且您中一个不成,一中还中俩!文武双秀才,放眼整个灵州城,谁能比?”
寿长生却毫无波澜,听完他这一番慷慨陈词之后反倒自嘲起来,“中了又如何?如今我还不是只能做个公子哥?家里老子管着,出门小厮盯着,如今就连去戏楼看个戏都不受戏子待见!”
万里仙听他突然如此阴阳怪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知道他终于要开始问正事了。虽说心里明镜似的,但是万里仙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装傻充愣的问他:“怎么?听这话音,寿大少是在哪儿受了谁的气不成?”
“还能有谁?”
寿长生气闷的哼了一声。
“还不是你那戏搭子百乐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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