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有个失忆加失眠的毛病,为这个跑过医院,西医让我做一大堆检查,开几盒药,吃完不仅毫无效果,复诊的时候医生还让我去看精神科,我拿着病历被气笑了,转头就去找中医老头了;老中医把脉把半天,摸着胡子给我开了一堆药,我大概喝了俩月,瘦了二十斤,没再敢喝,就此作罢。
最近莫名其妙地入睡,迷迷瞪瞪地被人拉着在梦里死了一次又一次之后,我这个牢固的毛病竟然有些许松动的迹象。
以前我不大能记住事,不管是多近的事都不行,每一天活得都像人生的第一天,甚至每晚躺床上的时候,我都会产生浓烈的不舍的情绪。
这毛病是从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开始的,刚开始还没那么厉害,病情加重是我生完闺女后的某一天,我睡醒之后发现周围巨冷无比,拉开窗帘一看,夏天变成冬天了。
孩子在旁边饿得嗷嗷直哭,我头皮发麻,双手颤抖地抱起孩子喂奶,等孩子安静了之后立马给蕊蕊打电话。
“……喂?蕊蕊,你快过来,我不知道是疯了还是傻了……”
蕊蕊那次好像是在我家门口等着似的,我们刚挂电话,她就到了。
她有我家的门钥匙,每次来都不需要我去开门。
“怎么了?——没事,就是记忆错乱,咱不是一直有这毛病吗,别着急,就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很正常,而且一孕还傻三年呢。让孩子在旁边睡一会吧,我陪你去医院。”
蕊蕊有条不紊地安排好我和孩子,开车送我去医院。
结果当然是什么都没查出来,脑子没问题,血液没问题,五胀六腑都好好的,偏偏就是得了这个怪病。
自打那次,我就再没有睡过一晚安稳觉。
我自己知道,失眠这个毛病是因为失忆来的,其实只要让记性好一点,让我每天过得不要那么朦朦胧胧的,我自然会乐意睡觉。
这个记忆衰退症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演愈烈,之前我还能记得大学的事,后来移到高中,甚至连小学的事都有些模糊了——不过小学的事一般很少人会每天都主动想起,有的人早已不大能记起童年时期的东西,但我能依赖的也就这么点记忆了,每天坐沙发上琢磨个三五小时跟玩似的,一坐坐上十个小时都是常有的事,也就是蕊蕊来我家的时候,我才感觉好一点。
能在我脑子里留存下来的记忆不多,也就那么七八段吧,都是关于蕊蕊的。
蕊蕊这人真神奇,自从她进入了我的梦里,我忽然发现自己的睡眠质量和记忆能力直线上升。
人长期处于朦胧的状态里一下子清明,这种感觉跟正常人从睡眼朦胧中清醒是不一样的,它会明显地让我感受到“我真正在生活”这件事,体感跟当年我从夏天直接到冬天时差不多,但没那么吓人。
昨天我好好地睡了一晚,感觉没过多久,天就亮了。
我一个闲人,在家呆着也不是事,闺女也没回家,就打电话给蕊蕊:“宝贝儿,你在哪儿?”
电话那头的声音模模糊糊,嘈杂的人声夹杂着风声,像是在火车站——我猜蕊蕊要回老家了。
“然然,我临时要回趟老家,不能陪你一起了。”蕊蕊顿了顿,像是等候车大厅吵吵过这一阵,“我大概两三天才能回来,你照顾好自己啊——不说了,我要检票了。”
“哦好,你忙吧。”
电话挂了。
以前没有这样的事,她回老家都是带着我的。
没来由地,我心里升起一股火。
我本来想跟她出去到处逛逛,顺便提一提梦见她之后我奇迹般恢复正常这件事的,没想到她不见我就算了,还要一个人回老家。
算了,不给她打电话了。我在心里想。
今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街道上一片金黄。
感觉挺冷的,我犯懒,出门遛弯的计划暂时搁置,打开电视选了个古早泡沫剧,把软糖薯片之类的垃圾食品堆放在茶几上,我窝在沙发里不知不觉地又睡着了。
那怪梦又来了:
这次是开学之后的一个礼拜,离陆先生答应的还款时间还有半个月,我剩的那点钱实在撑不住了,跟家里打了电话如实说了近三个月以来发生的事,我妈心疼坏了,让我回家一趟吃顿好的,再拿点钱走。
我一个人背着包,买了票,登上火车。
大概两三个小时,就到了我老家的站点——坐车这个过程在我梦里是一瞬间的事,两三个小时这个结论是我看表得出来的。
我爷爷早在火车站等我了,见我背着包走来,就笑眯眯地招手让我上车。
“丫头啊,”爷爷在前排开车,没有回头,“以后有什么困难,就跟家里说,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没钱了跟爷爷说,咱家不缺钱,我前俩月还买了辆新车呢。”
“您又买车了?我妈没告诉我啊。”
刚好是红灯,爷爷这次回头了:“我没告诉你妈。”
他话题一转:“你还没下本儿呢吧?”
我:“没呢,科三的课时还没刷完,大概暑假就差不多了。”
“好啊,”爷爷的头靠在椅背上,面带微笑,“我们也老了,等过两年我开不动车也走不动路,以后家里的车要靠你和你弟来开啦——”
“你今年二十一了,得有辆车了,你弟弟年纪还小,以后再买车,就是他的了。”
我:“您身体硬朗着呢,再说,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爸妈还能接上您的班呀。”
爷爷笑而不语。
车很快就开到我们村门口,我下了车,等着爷爷从地库里出来。
我们村口有个喷泉,但常年不开,早已成了一潭死水。
爷爷边别着钥匙,边朝我走过来:“还记得吗?你小时候老在这块地玩儿,有时候玩疯了,还爬进池子里抓鱼。”
蕊蕊跟我说过,她最喜欢喷泉了,但原因我从来没有机会问过,难道是跟这个喷泉有关系?
我听见蕊蕊的声音说:“您可别笑我了,我小时候那会咱村有生意有活动,老有什么领导进进出出的,喷泉开着好看,我们这些小辈们都在村口玩,就为了看看那帮拉风气派的大汽车们,小孩嘛,没见过什么的。”
“现在不行啦……”爷爷的声音忽忽悠悠的,我也不知道这老头声音是怎么拐出这么多条线的。
蕊蕊的家离村口不近,我背着包走了一身汗。
快到家门的时候,爷爷忽然问我:“你脸怎么了?”
我能感受到蕊蕊当时的心慌意乱,但我还是尽力稳住声音:“没什么,就是过敏了,有点红,抹点药就好。”
爷爷把头转过去,没说什么。
我:?
她脸怎么了?怎么慌成这样?——不能是整容了吧……
我回忆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她那个时期的脸有什么不对,只好暂时搁置,顺着梦境走。
蕊蕊的父母早在家等着了,蕊母带着弟弟在家门口玩篮球,一看是蕊蕊跟着爷爷一块来了,忙招呼弟弟过来。
小男孩本来还想拖着妈妈再玩上几轮,看见我从门外走过来,眼睛一亮,把篮球一扔,甜甜地喊:“姐姐、姐姐……”
这小子,连爷爷都不喊了。老头在旁边噘嘴吹胡子。
我很熟练地抱起他,头稍微向后仰,特意避着小孩子乱摸我脸的手,姐弟俩亲昵了一会儿,又听蕊母说:“你弟今年长了二十厘米呢,变化大吧?”
“是呀——睿睿,跟爷爷打个招呼?”我感受到蕊蕊笑了,“妈,咱进屋说吧,外头怪冷的。”
爷爷笑着伸手揉了揉小男孩的头发。
“走走,咱进屋吧。”蕊母招呼一声,“他爹——别睡了,孩子回来啦!”
屋里一片静谧,无人回复她的话。
我们几个进了客厅,爷爷自顾自地坐下,变戏法似的拿出个保温杯吹着喝。
我身前身后都沉的要死,看见沙发跟见着救命稻草似的,忙把弟弟放下,弟弟看见玩具就忘了我这个姐姐,猴子似的扒在沙发上玩儿他的小汽车。
蕊母好像是才发现我背了个大书包在身上,嘴里喷出一连串问题:“哎呀,这大包小包的,累坏了吧?沉不沉?火车坐了几个小时啊?”
我极其有耐心地一一回复,与其说是我在说话,倒不如说是蕊蕊的嘴在动,我的脑子去九霄云外和太上老君喝酒去了。
看到这我总算是明白为什么蕊蕊总是能忍我以前那堆变扭的脾气了,原来是在家里进修过啊。
蕊母等了半天没听见丈夫的回答,只好趿拉着拖鞋去卧室把蕊父叫醒。
趁她进去,我赶紧把沉重的双肩包从身上拿下来,扔到小男孩旁边,把他吓一跳。
过了一会,蕊父才穿着睡衣从卧室里出来,蕊母收拾被子的的声音窸窸窣窣地从门缝里传了出来。
我在心里对此父的印象十分不好,但身体不由我控制,向前走了一步就算了,她还跟这人非常实在地抱了一下。
他没刷牙,有一股酸臭的酒味儿从他嘴里冒出来,我跟他相拥的一瞬间物理距离直接为零,那股不大雅观的气味臭不要脸地萦绕在我周围。
想吐。
不过我很快反应过来,这可是蕊蕊的父亲,不管他怎么样我都得忍下去,不然以后该怎么相处。
目前来看他就是懒了点,其他过分的倒没什么,也许人家是昨晚熬夜工作了吧。
“爸,您怎么也来了?”蕊父也跟蕊母一样眼神不好,现在才看见在沙发上端坐着的爷爷。
“过来看看我这孙女过得怎么样了,”爷爷把保温杯往茶几上一放,眼神直冒精光,“说吧,小蕊,谁胆子那么大,敢欺负我家姑娘?”
此时蕊母也收拾好被子了,和蕊父一起坐在爷爷旁边。
我知道蕊蕊不是甘愿为爱傻傻奉献的人,她也如我所料,一五一十地把撞车事件和家里人说了,爷爷听后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妞妞呀,小陆这个人呐,伪善,以后尽量和他断了,好吧?”
我点点头:“爷爷您放心,我不会再和他联系了。”
爷爷嗯了一声,继续说:“钱的事情不要太放在心上,他耍赖不还的话,咱们也拿他没有办法,现在你还是不要和姓陆的较这个劲,先把自己的生活过好再说。”
“这个卡你先拿着用好了,就当是爷爷给你的零花钱,不多,就两千,应该够过一阵子的了。”爷爷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卡,递给我,慈祥地说,“你们小年轻老爱玩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软件我也不会用,就办了张卡给你。”
“谢谢爷爷……”我伸手接过卡。
“嗐,钱我给就行了,爸。”蕊父适时地开口出声,“怎么还要爷爷的钱呢?快还回去!”
蕊父瞪着我,之前慈父的形象一扫而空,吐沫星子喷了旁边的爷爷一脸。
“我给孩子的零花钱又不多,你不要什么都干涉。”爷爷的脸色难得严肃。
蕊母熟练地打圆场:“他爷,快到饭点儿了,您留家吃口吧?”
老爷子听出来这是让他从哪来就往哪去了,也十分识趣,大度的笑道:“不了,你们好好吃吧,我找老同学喝酒去了。”
爷爷临走时当着我父母的面嘱咐我:“要收好卡,不要让别人拿去了。”
之后的日子在梦境里一闪而过,当我重新在土地上站定的时候,我就知道,快回学校了。
我赶紧往兜里一摸,松了口气。
银行卡还在,就问题不大。
这个银行卡我认识,蕊蕊跟我介绍过它的“前世今生”。
总结来说就是爷爷大概十年前就给她准备了,曾经偷偷给过她,被她爸发现没收了,蕊蕊哭着找爷爷诉苦,爷爷又把卡要回来了。因为初高中的时候她都走读,天天回家,没机会给她,没想到后来上了大学才能名正言顺地让她接手这个“老朋友”。
我印象很深,那天腊月寒冬,我们在家谈起这件事的时候,蕊蕊唯一一次跟我说起她爸:他是个自私又自负的人,毫无智慧可言,总以为用钱能控制她,让她活在他的父权威严之下。
不知道这人怎么长的,跟蕊蕊爷爷一点都不像。
走着走着,我远远看见辆出租车停在路边,我忙上前两步,正打算去问,旁边一棵大树毫无征兆地拦腰折断,正正好好地砸到我脑袋上。
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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