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女士您好，我是姜天，宜山日报的记者。”
林去蔓走进店里的时候，姜天正在手忙脚乱地布置拍摄设备，这是他第一次独立外出采访，对象却是宜山市炙手可热的科技新秀。
首先映入眼帘的一头海藻般的长发，恰到好处的弧度伴随着走路的幅度波浪般得上下晃动，乌黑的发丝自然地垂落在后背上，步伐松弛而坚定。
额前的碎发下跃出一双清澈的眸子，大大的眼睛配上纤长的睫毛，多了几分灵动的狡黠。
现在，这双眼睛正弯弯地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姜天想到了家里那只矜贵的波斯猫。
“你好，我是林去蔓。”
“林小姐您好，您创办的树影科技今年发布的OTD智能体引发，引爆了科技爱好者的广泛关注和讨论。我们想对您做一个深度的采访，从您的学习到工作，做一个...”
面对林去蔓深邃柔和的眼神，姜天不自觉吞了吞口水，语言组织也变得有些磕巴，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提纲，继续说。
“非常感谢您抽出宝贵的时间接受我的采访，相信很多人都对您的经历充满好奇，我们可以先分享一下过去的成长背景和学习经历。”
“咳，说起来我也是双云高中毕业的，那时候就久仰林小姐的大名了，16级霸榜的存在呢，哈哈。”
林去蔓捧着咖啡小口啜饮手顿了一顿，抬起头浅浅笑了起来。
她轻轻摩挲右手的中指第一根骨节，歪着头若有所思着。
下午六点的夕阳余晖洒在她深色的瞳孔里，罩上了一层柔和而坚定的光芒。
——
2016年5月1日，是林去蔓第一次走进双云高中。
作为宜山市的重点高中，双云高中有资格在中考前举办一次自主招生，邀请各个初中优秀的学生参加他们自主命题的考试，然后筛选出一批更聪明的学生提前进入高中学习。
林去蔓也意外地得到了这场考试的入场券。
“当前行程即将结束，您有一个新的实时订单，目的地为宜山国际机场，上车点在和安东路，双云高中西南门右，请尽快确认接单并前往。”
司机对着堵得水泄不通的道路烦躁地按了两下喇叭，突然打着双闪挂了P档。
“小姑娘，就这里下吧，走两步就到了，那个门也能进去的。”
司机身子凑近林去蔓向右后方指着，他身体的靠近使得原本车里就弥漫着的夏日闷热的汗臭味更加浓郁了几分。
林去蔓背贴着座椅屏住了呼吸，此刻没有吃早餐的胃有些翻腾。
眼前的右转车道上密密麻麻排满了等待的车辆，左边的直行车道也已经排起了另一条企图加塞的长队。
“嗯，就这里吧。”
林去蔓下车再度望了眼前方路的转角，人行横道上也挤满了很多人。
家长殷切地围在孩子身边，帮忙提着包和早餐，弯着腰嘘寒问暖地嘱咐着。
林去蔓想象自己一个人走在他们其中的样子，突然觉得提前在这里下车也是件好事。
顺着司机指的方向往后走，在郁郁葱葱的灌木中隐藏了一个小铁门，入眼便是排一眼望不到头的梧桐树。
林去蔓探着头往里面看，再度开始踌躇要不要往里走。
这里面不像是一个校园，更像是...
一片墓地。
反正时间还早，就当是逛逛了。
或许是因为举办对外招生考试，双云高中提前做了清场。这条梧桐大道空旷而安静，只有林去蔓踩着落叶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发出的哗哗声。
往前走了一段后，终于开始出现些校园熟悉的设施建筑。
大道的右侧是一座纯白色的大楼，安静而肃穆地伫立在树木的后面。
林去蔓仰起头看上面一排排湛蓝色的窗户，反射着太阳的光线显得这么近又那么远。
左侧则顺序排列着排球、网球、篮球之类的运动场地，再往里似乎是操场，草坪与跑道像是刚刚翻新过，鲜艳的红绿对撞映衬得厚重的梧桐都活泼了起来。
运动场与梧桐树之间，被一道铁丝网分割了开来，网格上还搭着几件没拿走的黄白相间的连帽校服外套。
林去蔓一边打量着四下陌生的环境，一边慢吞吞地向前走着。
早上金黄色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洒到地上，地上的斑驳随着步伐的起伏而上下晃动，林去蔓的思绪也不免飘荡了起来。
“还真有人从西门走啊。”
一件挂在树上的校服突然发出了声音。
见鬼了...
林去蔓放空的思绪瞬间收了回来，她下意识捏紧了书包背带，吞着口水向另一侧挪动，准备退到一个安全的角度然后开始狂奔。
那个校服晃了两下，然后缓缓转了过来，校服廓形的帽子压在蓬松柔软的刘海上，碎发下露出一张利落干净的脸，下颌流畅地收紧，修长笔直的脖子上挂着个黑色的富士相机。
“你为什么鬼鬼祟祟的。”
这张脸似乎因为林去蔓预备跑的动作有些困惑，一双妖艳的桃花眼微微眯了起来，他左侧鼻梁上有一颗小小的痣，阳光从他的背后找过来，他的脸在明灭的光影之间忽隐忽现，显得魅惑而神秘。
林去蔓站直身子咽了口口水，脚尖在原地绕了个圈，歪着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这人穿了条灰白色的裤子，还印染了不规则的条纹图案，此刻正懒懒地斜靠在树干上，上下半身的分界线恰好与梧桐的树干与防虫涂料重合在了一起。
林去蔓与他隔着一条柏油路的距离，远远地看着他。
他戴着的帽子恰好与伸出的树枝衔接在一起，配上消失在树干中的下肢，像是个吊在树上的美艳男鬼。
“你好，我是来参加自招考试的。”
林去蔓卸下背包一边的肩带，把包抱到了胸前，好像这样做可以缓解些当下的尴尬。眼前的画面实在是有些奇怪，她眨了眨眼，把头扭向了另一边。
“请问，考场在哪里。”
“哦～”
他故意把尾音拉得很长，声线慵懒而随意。
他插着口袋慢慢走过来站在林去蔓的面前，微微弯下腰来，定定地看着林去蔓的眼睛。
林去蔓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盯着他鼻梁上的小痣发呆。
他的眼尾微微上扬，恰到好处的弧度显得更加风骚。
“我是志愿者。”
“你跟我走吧。”
梧桐树的对面就是一排蓝白相间的教学楼，简洁现代的建筑风格，错落的走廊与飞檐又将它们精巧地联络在了一起。
林去蔓跟在男生身后，踩着灰白的地砖在楼宇间穿梭。
他的背影很高大，身型挺拔而清瘦，走在林去蔓前面刚好挡住了早上有些刺眼阳光。
林去蔓低头看着阳光穿过树叶洒下的一地斑驳，以及她和他重重叠叠的影子，他走得很慢，慢到他们的影子有时可以完全重叠在一起。
“你是几号考场？”
“10号。”
林去蔓边走边回答，打算从包里翻出准考证来确认。
“啊？”
好像是没有听清，他停下脚步来等待回答，林去蔓却正翻着包往前走着，猛地一下左肩撞在了他的胸口。
他的身上有好闻的皂荚香气。
“10号考场。”
林去蔓向后跨了一大步，在两个人之间拉开了一个身位的距离。
转过身来正视着对方，看到他若有所思地搓着下巴，刚刚自己头顶碰到的地方。
“你告诉我在哪，我自己过去吧。”
眼前的人歪过头挑了挑左眉，懒懒地把手插进裤兜，靠在了大理石的栏杆上。
“往前走，穿过广场左拐，从靠近的第一栋。”
“好的，谢谢。”
林去蔓抬起头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打算迈步离开。
“五楼。”
林去蔓再度转过身，浅笑着表示收到。
“谢谢你，拜拜。”
穿过广场，三五成群的考生一下子跃入眼帘。
双云高中体贴地将考场安排在离校门最近的教学楼，并且以北门为起点，安排了一长串的志愿者负责引导。
林去蔓只需要顺着人流往里走，很轻松就找到了考点，她的座位在靠窗的倒数第二排，窗户外面是一棵高大的银杏，上午有微风拂过，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乔木的后面，则是另一栋教学楼，仔细看的话，可以看到里面桌上密密麻麻堆放的书籍。
对于这场考试，林去蔓并没有把握，或者说，她原本就是来凑数的。
双云高中的自主招生分为自然科学和人文素养两门，自然科学考察数理化的知识基础，人文素养则观察文史哲的思维深度。
两门学科涉及的知识点都不局限于初中的应试教育，更多地从高中甚至竞赛的角度对学生进行评价，尤其是自然科学，会包含许多高中的概念与试题。
一个月前，林去蔓的视角从未离开过中考考纲的一亩三分地。
尽管这一个月昼夜不停学完了学校补习发下来的所有材料，但是在每次的模拟测试中，林去蔓仍然不得不在试卷上留下大片的空白。
而今天就是模拟测试的重现。
这张A3的自然科学试卷上只简单地印了六道题目，林去蔓绞尽脑汁填满了其中四片答题区域，剩下的两片空白，白的刺眼，但林去蔓最终也没能写上一词半句。
空白的区域像是盛大的舞台，只是主角消失了。
或许自然科学就是这样直截了当的学科，不会就是不会，没有任何情理可讲。
林去蔓也不想煞费苦心地罗列一些明知不想干的定理上去，与其这样无用地挣扎，不如直截了当地投降，也是一种体面。
两场考试的间隔只有半个小时，林去蔓留在座位上稍作休息，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手边的一切事物都会有趣起来。
他们考试的这栋楼似乎是高一的教学楼，因为林去蔓在桌肚上发现了半截没扔掉的成绩单。
徐木之，高一十班，班排20，级排37，语文13...
林去蔓小心把皱皱巴巴的成绩单抚平，艰难地辨认磨损严重的黑体字。
徐木之。
林去蔓摩挲着纸条，思索片刻，把它塞进了口袋里。
她抬起头向着窗外看去，想象着这个座位原本的主人，是不是也会在这样阳光明媚的日子，探着头向外张望，他会想些什么呢。
银杏树四周的空地上站了几个出来透气的考生，也有人继续准备下一场考试，手里翻看着复习资料，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背着什么。
林去蔓趴在窗边，发现了对面教学楼的台阶上站了个穿着双云校服的人影，与楼间黑漆漆的人群隔开了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
双云校服柠檬黄的颜色在此时显得格外扎眼，从林去蔓的角度看下去，正与银杏墨绿色的叶子连成了一条直线，相互映衬着，显得更加生机活力。
他手里举着个相机，此时正仰着头拍着些什么。
林去蔓就这样望着他的身影发呆，突然，相机被放了下来。
林去蔓又对上了那双好看的桃花眼。
他咧开嘴笑了起来，歪着头挥了挥手。
林去蔓忙不迭地收回身子趴到了桌上，她很久没有这样感到思绪慌乱。
人文素养考试的开考铃声恰到好处的打响了，林去蔓接过前桌传过来的试卷，一笔一画地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林去蔓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喜爱双云。
她非常，非常渴望能够再次坐到这间教室里，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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