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考虑过用电子设备管理这些，嗯，工作文件？”
林去蔓看着姜天在小小的笔记本上来回翻找问题，每次又奋笔疾书地记录自己的回答，生怕哪句遗漏了的样子，出声询问道。
“不是说这样不好，当我职业病犯了。”
林去蔓歪着头笑着，认真地看着姜天等待回答。
“嗯，我尝试过好多笔记软件，但是用不习惯，可能就是喜欢这种纸币记录的踏实感，哈哈。”
姜天有些尴尬地翻着笔记本，这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他这两年的每一次访谈经过，每次工作紧张的时候，他都会抚摸每一页书写透过纸背留下的凹凸痕迹，是他每一次工作具像化的证据。
“嗯，我以前也很喜欢用笔写东西。”
“那时候就觉得，纸笔留下的情感才是真挚可靠的。”
林去蔓若有所思地搓着右手的中指，目光看着姜天手指的方向。
“我的写字习惯不好，上学的时候天天写，结果中指上都长了老茧，现在永远都留在手指上了。”
林去蔓抬起手给姜天展示，她右手的中指指甲盖呈现出一个奇怪的形状，靠近食指的方向有个明显突出的肿块。
“戴戒指都不好看，哈哈。”
林去蔓扁着嘴，故作苦恼的样子，又破功似的绽开了一个笑容，看起来娇憨可爱。
姜天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中指，他自诩是个勤快动笔的人，但是手指并没有因为常年书写留下那样明显的痕迹。
或许书写习惯不同真的有这样大的影响吧。
姜天默默在笔记上记下了这一条对话。
——
那年夏天，林去蔓如愿以偿进入了双云高中。
那天入学的时候，爸爸妈妈特意从迪臣市赶了回来。
开学的前一天，妈妈说受不了爸爸打呼噜，睡在了林去蔓的房间。
洗漱完回到房间的时候，妈妈已经睡下了。单薄的被子勾勒出她瘦弱的身形，头深深埋在被子里，整个人拘束又小心。
林去蔓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像小时候那样坐在妈妈旁边，静静地低头看了会妈妈睡着的样子。
林去蔓的书桌是妈妈结婚时打的红木桌子，桌上用玻璃精致的压着爸爸妈妈的结婚照。
照片里妈妈穿着民国风的婚纱，抱着栀子花笑得很恬静。
小时候林去蔓常常疑问照片里的人是谁，上面乌黑的长发，姣好的面容，温和的神态，都与自己认识的妈妈有很大不同。
记事以来，妈妈就留着只到锁骨的短发了，做事也风风火火的，总是愁眉苦脸的皱着脸，挤得脸上密密麻麻全是疲惫。
林去蔓盯着她瑟缩的头，垂着头思索着。
直到手机屏幕的亮光闪烁打断了林去蔓的神游。
微信消息一条条从妈妈的手机里弹出来。
林去蔓迟疑地拿起了手机，她知道妈妈的手机密码。
那是林去蔓第一次翻看妈妈的手机，过去她总是自持着某种矜持的尊重，会礼貌地在妈妈用手机时别过头去，假使要用，也会直奔相关主题，用完即走。
鬼使神差地，这晚林去蔓做贼似的，翻看了起来。
手机里面是一个新的世界，有许多与熟悉的人熟悉的对话。
也有许多不熟悉的人。
是林去蔓从未预想过的事。
新学期的双云高中还是一如既往堵得水泄不通。
林去蔓把头靠在车窗上，望着外面，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在静谧的车厢里显得尤为明显，烘托的气氛更加压抑。
车子里中年男性的嗓音正扯着嗓子嘶吼着，爸爸手指在方向盘上打着节奏，时不时和着音乐鬼叫两句。他们就这样慢吞吞地和安东路到云谷路的转角向前挪着，车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林去蔓还是厉害的啊，双高这么好的高中都考上了。”
“林天一那小子看着聪明，当时也还差一点分数，不过现在在九中也蛮好的。”
林去蔓闭着眼不想回话，回忆着那个从小反应慢半拍的表哥。
九中只是宜山市的一所吊车尾的公立高中，林去蔓没怎么关注过这个学校。
爸爸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向后瞥了一眼，重重“啧”了一声。
“你啊，也不要老是死读书，把脑子都读坏了。”
“女孩子要讲话好听一点，表现的机灵一点，别人才会帮你。”
林去蔓皱着眉头换了个姿势靠着，余光瞥见妈妈有些尴尬地回头。
“嗯，跟您学的。”
林去蔓抬起头，冷漠地对视爸爸的眼睛。
几年不见，他没什么变化，稀疏的头发费力地盖在头上，头顶中央反射出明显的油光。
“跟我学的什么？”
他的声音提高了几度。
“学的你这么大人说一句呛一句？等你以后吃了亏就知道了。”
讲话间隙一辆红车强硬的加塞了进来，气得爸爸猛按了几下喇叭。
“嗯，我等着的。”
林去蔓依然懒懒地靠在车窗上，路上学生有说有笑地走着，看起来轻松愉快。
“好了好了，看路看路，别说话了。”
“吴育梅你就惯着她吧，你看看被你惯成什么样子了。”
车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蔓蔓，你别跟你爸一般见识，他也是为了你好。”
林去蔓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妈妈抬手拍了拍林去蔓的外套，把上面粘着的头发丝细致地摘掉。
“我们今天就回迪臣了，你也照顾好自己啊。”
林去蔓向后退了半步，往常她会淡淡地应允，用“放心”“没事”之类的词句来让妈妈放心。
反正独自生活的日子她也早已经习惯了。
只是今天，她突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个憔悴的女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快点回去吧。”
林去蔓没有等待妈妈的回答，转过身回头走了，她盯着脚尖走了两步，给了自己几分钟时间整理好思绪，抬起头继续往前走。
林去蔓被分到了八班，在教学楼的四楼，十班的正下方。
沿着楼梯一步一步向上走，林去蔓竟然生出了些高处不胜寒的感慨。楼层越高，好像受到的期许就越深，少男少女间的分别就在这一个个班级的上下位置间具像化了。
座位已经被提前安排好了，林去蔓坐在靠窗的第五排，走过去的时候，林去蔓发现自己的座位四周熙熙攘攘地挤满了人。
林去蔓纠结着要不要走过去，这种被人群包围着的感觉让她想起了些不好的事。
好在人群中间的女生发现了她，热忱地站了起来。
“你是林去蔓吧？”
“哎呀，让开让开，我同桌来了。”
周雨佳三言两语便驱散了身边围着的学生，走过来拉起林去蔓的手坐了回去。
“我们之前都是一个班的，双云初中。”
“你好你好，我叫周雨佳。”
“很高兴认识你。”
周雨佳的眼睛圆圆的，笑容弯弯的，整个人洋溢着青春的活力与朝气，与林去蔓周身冷冰冰的氛围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林去蔓，西园初中。”
林去蔓抿着嘴笑了笑，以表示自己的友好，然后垫着脚扶着书包向着在内的座位挤了进去。
“我知道，我经常去玩，我有个好朋友也在西园初中。”
“梅汐倩，你知道吗？”
林去蔓整理书桌的动作滞了一滞，敛眉轻哼，点了点头。
“哈哈，我就知道，大美女嘛，在哪里都很有名。”
周雨佳热络地在林去蔓耳边继续说着，她的声音很轻快又灵动，也不需要林去蔓的回应，她自己就能够絮絮叨叨地说得很开心。
“同学们好，我是杨扬，咱们八班的班主任，教数学。”
杨扬的语言很简洁干脆，配上他一丝不苟的金丝眼镜，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严谨的学术气质。
“说一下很多同学都很关心的军训，因为军训基地的资源安排，我们双云高中被排在10月31号开始，训练两周。”
“时间比较晚，到时候应该是期中考试结束，第二天咱们直接去军训基地。”
“杨老师。”
门口探了个毛茸茸的脑袋，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几缕碎发不羁的耷拉在额头上。手里还抱着两本教科书，气喘吁吁地趴在门框上。
“诶，进来进来。”
“让我们感谢一下孙群一同学主动去图书馆领教材啊。”
杨扬走过去拍着孙群一的背引着他回了座位，然后停留在了门口。
林去蔓顺着杨扬的身影看出去，捕捉到一个熟悉的挺拔身影正随意地靠在栏杆上，身姿笔挺，修长的双腿微微交叉着，在地上投下一道颀长的影子。
他今天穿了件简约的白T，衣角随意地塞进浅蓝色牛仔裤里。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清晰明朗的轮廓，暖融融的色调里，周身散发着蓬勃的朝气。
和自招考试那天一样，他脖子上挂了台相机，此刻正垂着头认真查看着相机屏幕。
“为了让同学们更好的适应高中生活，也是我们双高的传统，这是咱们高二组成的学长组，未来两个月会给大家提供一些帮助。”
“他们也是刚刚经过你们这个阶段，相信会更清楚大家现在的迷茫和困惑，大家在生活学习上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向学长们请教。希望大家积极的和学长组交流啊，利用好这个宝贵的资源。”
“几位同学们进来吧，给大家做一个自我介绍。”
“同学们好，我叫徐木之。”
他好看的桃花眼眯成了一个勾人的弧度，眼角微微泛着的红衬着他鼻尖的痣更加诱惑。
听到他的名字，林去蔓心弦一动，微微挑了挑眉。
他的自我介绍很简短，只是说了个名字，就安静地退到了一边。但是他清冽的声音流淌环绕在林去蔓的耳边，嗡嗡地响个不停。
等到林去蔓反应过来的时候，上面三男二女的都已经完成了自我介绍。
在杨扬的安排下，四散在班级里分组下发教材。
林去蔓看着徐木之抱着一大沓书向着自己这组走过来，他的动作很快，分发书籍的时候两本一起，放在靠走廊的桌子右上角。
林去蔓盯着笔尖发呆，有些庆幸自己坐在靠窗的一侧。
中指的老茧又层层叠叠长了出来，脆弱的皮肤覆盖在原本的伤口上，笔杆压在上面反而会有些生涩和疼痛。
林去蔓伸手把长出的茧皮撕掉，粉嫩的指肉又一次袒露在了空气中，一点一点的鲜血渗了出来，散发出铁锈般的味道。
林去蔓抽出一张纸巾压在中指上，这样坦荡的疼痛反而是林去蔓已经习以为常的事情。
猝不及防地，一本教科书被塞到了眼前。
抬起头，那双桃花眼正直勾勾地看着她，眼尾微微上挑，彰显着对方的张扬与不羁。
“同学，好久不见啊。”
他微微歪了歪头，嘴角露出一抹浅笑，轻声说。
林去蔓目不转睛地回视着对方的眼睛，浅浅扬起下巴，挑了挑眉。
他们的距离是这么近，近得林去蔓能够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喷在自己脸上。
你在装什么，男鬼。林去蔓暗自腹诽道。
“什么？”
林去蔓作出一个困惑的表情。
电光火石之间，林去蔓对面的眼神中读出了抹一闪而逝的尴尬，然后快速的直起身来，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向后走。
“我靠，林去蔓，这个学长长得好帅。”
周雨佳拿笔盖戳着林去蔓的胳膊，小声惊呼着。
“嗯，还好吧。”
林去蔓把书收起来，轻抿着嘴，带着得意浅浅笑着回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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