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存只有这么一刻。
金龙仍在这一方芥子之外,对着天下虎视眈眈,他们仍需面对。
蔺疏看着章温珩,目光温柔且珍重,他问道:“令安啊,能不能等等我?”
章温珩愣道:“等你什么?”
蔺疏却抚着章温珩的脸,亲昵地将额头抵着章温珩的眉心,白光一现,蔺疏的元婴转瞬回到了自己的紫府之中,他轻声回道:“等我和你一起回去。”
章温珩睁大眼,蔺疏却挥手将不平剑召来,一剑破开天光,从白茧中飞身而出。
“蔺疏——”
白茧又化作千万丝线,直直地冲向空中金龙,而蔺疏持剑,脚下踩着白丝,穿过金龙身侧喷涌而出的黑雾,直取龙头!
章温珩立即掐诀,八卦瞬间化作一张柔软的网,困住金龙的龙爪,那金龙冷冷睥睨,看着蔺疏挥剑,嗤笑一声,黑雾流动着将蔺疏包围,但不知为何,这一次黑雾中的魔气竟不能再钻进蔺疏紫府中控制他。
不平剑挥出一击——
可黑雾直接将这一击吞下,与其同时,雾中的人脸狰狞着将白鱼啃碎,泛着白光的碎片从黑雾中落下,束缚住金龙的八卦网分崩离析,而章温珩被阵法反噬,嘴角溢出血丝。
“螳臂当车。”
黑雾化作魔障,蔺疏握着不平剑,可这一回,不平剑没有像往常一样,顺着魔气蛊惑他入魔,他低头看了一眼不平剑,喃喃:“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平剑不会回应他,那剑身被黑雾冲荡,竟渐渐泛起雪白的光。
蔺疏皱了皱眉。
章温珩的肺腑传来剧烈的疼痛,可他咬紧牙关,掌心缓慢聚起灵气,试图修复白鱼和八卦。可白鱼身上,破碎的白光还是控制不住地落下,一点一滴,没入阵法附近的山林草木之中。
不行!他不能放弃,为此阵法牺牲的同袍身影仍在,他如何能放弃?
章温珩咳出一口血,孤注一掷般要献出自己的元婴,就在此时——
一片落叶被风卷起,悠悠地向上空飘去,两片、三片……千万片落叶裹挟着枝条向上冲去,结成一个铺天盖地的大网,将金龙强硬地从空中拖下来!
金龙愕然地看着发狂的山林,震怒地放出黑雾,可草木无情,丝毫不惧黑雾的束缚,将那团黑雾打散得七零八碎。
章温珩抬起头,耳边似乎传来一道悠远的声音,像是千年前谁的呢喃。
“此身虽死,此心不悔,便为此道,千古长存!”
黑雾散去,蔺疏持剑,平静地看着发怒的金龙,枝条结成柔软的垫子,撑着他飞跃而起,像是慈爱的长辈为这同道中人,拼尽全力送上最后一程。
“区区草芥,焉敢阻我!”
不平剑高举,白光没入剑身,剑身煌煌,如同天光,将这万顷黑云倏忽驱散!
“草木岁岁枯荣,你瞧不起的,是不屈的众生。”
不平剑落下——
一时之间,阵外被魔气入侵神识的修士停止了动作,眉心一点黑气悠悠地飘到天上。
金龙不甘地看着本该纳入他囊中的人间与长生,龙鳞上覆盖着的黑气一寸一寸被蔺疏的剑光斩断,和那些黑雾一起烟消云散。从那刺目的光中,他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过往——
年幼时,伏筠照顾感染风寒的他,细心地为他吹凉汤药,为他塞了一嘴蜜饯。
可后来伏筠独自去了定安府,将他一人留在了牢笼似的皇宫。
执政后,他来定安府中看望伏筠,见到了一个名叫英的姑娘,他喜欢她落英下的剑舞。
可那姑娘为难地告诉他,她是修士,一生所在,唯有她的道心。
还有什么呢?
他记不清了。
眼前所有的光尽数灭于黑暗,金龙合上了眼,最后的不甘与怨恨连同他**的身躯一起吹入风中。
缠绵许久的阴云渐渐散开——
蔺疏一剑挥出,豁出了他所有修为,黑雾散去的瞬间,他力竭下坠,章温珩撑起身体,抬头望向他。
“蔺疏!”
章温珩御剑飞去,接住了蔺疏。
春风中,山间草木摇晃着身姿,翠绿枝条缓缓舒展,点点白光从枝头垂落,像是一条璀璨的星汉,流入荒芜的山头。星汉过处,枯草生嫩芽,白石生青苔,尽眼望去,漫山青绿。
妃琼猛地睁开眼,像是睡了漫长的一觉,只觉得全身酸痛、气短胸闷,她挠了挠头,结果发现沈绿的头死死压在她身上。
“你这……”
刚张开嘴要骂两句,又想到刚刚好像才生离死别了一番,骂人不太合适,只好憋了回去,探出去打人的手也收了收,变成轻柔的抚摸。
沈绿似有所感,眼睫颤了颤,伸手覆在妃琼的手背上。
左右相望,方才献祭元婴的修士逐渐醒转,目光茫然地打量着。
伏筠是最后一个醒来的,醒来后见入阵的众人仍在,表情也有些恍惚,他撑着要起身,可方才一战损耗过大,刚站起来便一阵目眩,有些撑不住。
“要我扶你一把么?”
伏筠看着居无月伸出的手,顿了顿,从容道:“也可。”
居无月挑了挑眉,笑道:“我以为你会拒绝。”
伏筠没有应他,问道:“现下如何了?”
居无月道:“天子死了,魔气被击破,龙脉自己回去了,封魔阵被破,你们的元婴被阵法还了回来,伤者若干,正在安置,还有你山下的阵法在阻挡黑气皮囊的时候毁得有点多。”
听到天子死了的消息时,伏筠的眼中掠过一丝黯然,
居无月又道:“有些魔气散在四处,想来之后的仙门并不会如往日那般安逸了。”
“可安逸也不见得是件好事。”伏筠看着居无月道:“况且这比我所想的,已经好得太多。”
居无月轻轻叹道:“是啊。”
比他们预想的惨烈,已经好得太多。
历史已经告诉他们,只要人心在,魔气始终生生灭灭,永不止息,无法彻底封存。
可同样的,只要人心在,道心长存,便无惧生死。
叹息落入春风,吹至无空山。
棠紫举起了剑,多亏他最近每日三千剑的练习切磋,看到剑来的时候,即便心里又慌又乱,但手还是直觉地挥剑,挡下了晋严一击。
一击之后,晋严不再动作,眉心沟壑深深竖起。
棠紫看着自己握剑的手,又看了看晋严,“是我的手接住了晋严长老的剑吗?”
他自问。
“我的手,接住了晋严长老的剑!”
又自答。
随着晋严眉心的黑气散去,他的眼神恢复了清明,看着在他面前又蹦又跳的棠紫,他不满地皱眉,喝道:“成何体统!今日你再加一千剑!”
棠紫:……
棠紫连忙追着晋严长老解释道:“晋严长老,你听我说,刚才是——”
春风又吹。
蔺如雍的洞府中,龙脉的震动让洞府受到了不小的波及,书架上的书哗啦啦地落了一地。
蔺如雍面无表情地看着一片狼藉,思考了片刻,开始整理。
他拍了拍书上的尘土,一封信从书中掉落。
——赵子霑,最近伏氏在修缮定安府,而后还要建国定都,你这个时候骗我出去,是想让我陪你一起干苦活罢?少做你的春秋白日梦了。
——提及魔气,我最近新得了一块石头,你有空的话可以过来借你看上两眼,这石头妙得很,瞧着黑黝黝的,但我给它灌注魔气灵气它都能吸纳进去,也不知是个什么灵物,莫非它内中藏有混沌,是个补天石一类的神物?
——对了,如果你来看我的话,记得给我多带两块灵石,上次蓁娘揍我,我飞到洞顶,把灵石给扒碎了。
——还有纠正一点,虽然我同伏平不对付,但他不惜性命也要践行他所行之道,我还是敬佩的。
——不过我还是不喜欢提他。
蔺如雍整理好书柜,伸了个懒腰,又化回一团金光,窝在了书架中。
昏暗许久的天色渐渐露白,天光倾泻,落在章温珩与蔺疏的身上。
他同蔺疏立在令安剑上,蔺疏摸着不平剑,那剑身变得雪白之后,原本刻着的不平二字也变得模糊,唯余一个平字能辨得出一二。
章温珩问:“等回去我替你修修?”
蔺疏垂眼看着不平剑,沉声道:“我一直以为,是这把剑引着我入魔,可现下想想,或许是我心有魔障,才让这把剑同我一起入魔。”
“可如今不同了。”
“是,不同了,好像那些黑气散去的时候,我紫府内的魔气也荡然无存,如今只剩一点微薄的灵气。”
蔺疏看着章温珩,忽而问道:“你觉得上面再刻些什么字好?”
章温珩撇了撇嘴:“你叫我想?不会是方才摔下来给震傻了罢?”
蔺疏默了默,竟没回嘴,章温珩看了一眼,发现蔺疏脸色确实还有些苍白,想想他们方才那一场大战,他们也算是死里逃生了,何必又逞一时嘴快。
罢了罢了。
章温珩连忙道:“我想便我想,你别又挑来捡去就行。”
蔺疏点点头,在章温珩苦思冥想的时候,嘴角轻轻勾了勾。
山脚下,众人苏醒,吵吵嚷嚷的声音渐次传来,鲜活而又吵闹,有仙门来寻入阵之人的声音,有劫后余生喜极而泣的声音,有妃琼和沈绿互怼,有何歇雪御剑上山,抱着藏有蔺昙袖的佩剑四处寻人叫喊……
章温珩从“蔺疏的剑”想到“真的好剑”,想来想去,终于灵光一现。
“刻个生字罢?”
蔺疏道:“平生?”
章温珩笑道:“对,平生,如何?”
平生仗剑去,归来少年身。
蔺疏道:“行罢。”
章温珩翻了个白眼:“什么叫行罢?行罢是几个意思?”
蔺疏唔了一声,忽而问道:“说起来我记得你的佩剑起名叫不言罢?我之前没跟你说过我表字,你怎么取的不言?”
章温珩一愣,咳了一声:“心有灵犀罢。”
蔺疏挑眉道:“你看我信否?”
“是这样。”章温珩舔了舔唇:“我打剑的时候不是想到你教我练剑嘛,然后罢,你也知道你教人的时候特别聒噪,所以我就管我的剑叫不言,这不是很好理解吗?”
蔺疏使劲揉了揉章温珩的发,章温珩被弄得站不稳,左摇右摆地看着脚下青山,吓得搂住了蔺疏。
“你别乱来!这把剑又不宽!”
蔺疏却笑了笑,眉目之间依稀有几分从前的少年神采,他道:“怕什么,章令安,我带你啊。”
章温珩怒道:“带我什么?”
蔺疏低下头,吻了吻章温珩的侧脸,笑道:“带你回家。”
许多年前,蔺疏牵着章温珩的手,带着无依无靠的他走出了京都的破巷,带着他读书认字,带着他玩闹长大。
转眼一瞬。
春风中,章温珩捉住蔺疏,急吼吼地叫道:“我看到了,你耳朵红了!你说我们结了契又不是什么都没做过,你红什么红啊!”
“喂,蔺不言,你说话啊!”
蔺疏跳上平生剑,御剑跑了。
章温珩御剑去追,身后似乎遥遥传来蔺昙袖的呼喊。
仿若当年。
写完了,我竟然真的写完了一整本哈哈哈哈。
写完之后发现确实有许多瑕疵,虽然我写了大纲,但是每一章的剧情都在我写完上一章后变化,然后又要整理一遍修改,真是头秃的考验。
接下来修文然后整理下一本小说的大纲,努力多多存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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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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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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