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尚未完全升起，天边曦光微微荡开层云，泛出淡粉色光芒。
白时起了个大早，在宝玄宫门外练习吐纳。这套吐纳法是她在会鹿书院时先生教过的，无论修炼何种功法，最要紧的便是静心开智。
宝玄宫是戴季和的寝宫，偏殿分给了白时。可此时她的师尊早早去另一个山头拜访其他长老，说什么“学术交流”。
每年6月都有秘境预选。届时会从各门派中选出筑基期的修士，由师傅领着拿了秘境中的天材地宝，炼为本命法器便可。
白时深谙强者为尊这一道理，可自从她说了参加预选这事，未曾见到戴季和有半分打算，整日倒混迹在其他长老那里。
错过了这次秘境，便拿不到法器，对修行只能是百害而无一利。等到下一年才能有有机遇，离复仇的目标便越来越远。
莫不是戴季和别有他意，收自己为徒只是为了将仇人束缚在身边，好日日看管？
且说白时一个人在山上胡思乱想，戴季和这几天忙得简直是脚不沾地。
修仙之人大多是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至于参悟什么道，全看机缘。
蛊毒门长老许清璇正带着自己的十几名弟子练早功，一看到戴季和便收势，快步走来：“上君怎又来了？”
“我避世已久，论教学，恐怕也比不得你们。这下个月便是预选，我担心……”
许清璇倒对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没什么特别反应。许是刚刚有了几个出类拔萃的徒儿，捂着嘴咯咯直笑，径直打断了戴季和：“上君谬赞，若我没猜错，您是为白时而来。”
戴季和微微颌首，跟着许清璇在一旁坐下：“正是。”
只是听着许清璇的话，戴季和心里也沉重不少。
白时是天才不假，可经脉运行方式与魔修背道而驰，重新构筑几乎相当于抽筋断骨，要承受极大痛苦。
她会讲课文古诗词，可偏偏不会教学生运气。幸好自己这几日偷师学艺，不然顶替了真戴季和的事情迟早要暴露。
“要想进入秘境，最低也得到筑基。白时现在不过**凡胎，刻苦修炼一个月，能到炼气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许清璇将几本最基础的心法交给戴季和，试探着开口：“要不……让她明年参加？今年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好吧，我回去转告。这几日多有叨扰，告辞。”
白时将心法运行了几个周天，便觉得心情畅快许多。一回头戴季和正站在自己身后，默不作声。
又是那副略带歉意的神色，可配上戴季和这副皮笑肉不笑的嘴脸，只让人作呕。
不知她装出这副怜悯众生的样子是给谁看。
“徒儿见过师尊。”
白时恭恭敬敬地抬手行礼，面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白时，你执意要参加下月的秘境预选么？”
青玉盏里泡了新上的雨前茶，颜色澄澈，香气扑鼻。白时端到戴季和面前，恭恭敬敬跪下，顿首再拜。
“早在会鹿书院，夫子便教导过我们。修仙本就是逆天而为，所谓机缘也需自己求取。”
等白时再抬头，恰好对上那双温润的眸子。她压根没想到戴季和会把自己扶起来，因而错愕了一瞬。
戴季和不懂修仙。可无论魔修仙修，入怎样的门派，拜什么仙人为师，在她看来与高考选志愿也没区别。
无论志愿好与坏，终究还是要走入社会，不会被拘束一辈子。
自己不可能不帮白时，只是她害怕，过程是否真像许清璇所说痛苦万分。
寝宫的四方桌上摆了个小香炉点香，用于计时。自古洗经伐髓由弟子自行完成，师傅只能护着心脉，在一旁辅助。
这是先人留下的规矩，自然祖制不可违。
“师傅，徒儿这就开始。”
白时也不再多说，作揖行礼。双盘座打得稳，闭上眼睛便开始逆行经脉周天。
戴季和当然没把握，她照着那几本书笨手笨脚地掐护心决，又拿了方帕给白时擦汗。
香燃了三分之一，白时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滚落。饶是如此也一声不吭，死死咬着唇。
偏偏这时系统还在识海里喋喋不休。戴季和充耳不闻，用打湿的帕子帮忙擦汗，识海中却阴沉着脸。
人在极度痛苦时根本无法发出大叫，因而白时只是闷哼，听起来更像是熟睡中无意识的梦呓。
她见到了上辈子早亡的母亲，那个略微有些驼背的年长女性正坐在门前补衣服。
“娘……？”
白时瞬间腿软，径直跪在妇人面前，眼泪扑簌簌地滴落。
粗粝的手轻轻拂过面颊，可声音依旧温和，字字句句满是担忧：“时儿，娘不求你做什么仙人光宗耀祖。女孩子家家，寻个平常人家嫁了便是。”
“可是玉阳派的长老说我有天赋，我……”
一句话像是利爪，死死扼住白时的喉咙。她瞬间呼吸不畅，竟然跪倒在地猛地咳嗽起来。
再一抬头，面前便换了光景。
鸦羽如同雪花般纷纷扬扬飘落。一柄利剑贯穿了妇人。血珠连点成面，如同红色绸布堆叠。
她跪在地上，只能看到戴季和漠然的神情：“白时，修仙者不可不斩断现世。令堂优柔寡断，只是你登大道的绊脚石。”
“如此，你也可安心修道，再无牵挂。”
白时愣怔，只觉得眼前似幻非真，雾里看花般不真切。
那妇人只是她的养母，却也将她含辛茹苦地从三岁养到大。如今未到花信之年报答恩情，便已匆匆仙逝。
白时因剧痛头晕目眩，在识海构建的幻境中蹒跚，继而颓然倒地。
戴季和在哪儿？或许她正居高临下地嘲笑自己这副丑态。永恒而漫长的痛苦下，无人能维持体面。
停——停下——
这样的声音愈发频繁，如同清晨闹市口。似乎有许多人在她的脑海中喧闹，带着俗世红尘的烟火气匆匆路过。
众生自有千百相，只是白时不在其中。
她誓要手刃仇人，报仇雪恨。
哪怕牺牲一切。
越是这么想，周身也愈发虚幻。白时将自己困在一间屋子内，靠着蚕食鲸吞那源源不断的恨意苟活。
可厚重的深色帷帘被人猛地掀开。她看见昏暗房间内出现细长的彩色光刃，像是把自己连同房子劈开。
自然天光如同岩浆一般倾倒，白时的身后响起尖利而急促的哀嚎。它短暂地出现瞬息，随后演变为恐惧的小声呜咽。
滚烫的天光灼烧皮肤，燃起熊熊大火。白时就那么愣怔在原地，望着火中的小女孩匆匆逃进阴暗中。
那是前世的自己，撞见养母被害的白时。她苍白而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会惊厥。
可还没来得及搭话，滔天灵力便浪涌般将她淹没，从头到脚洗刷了个遍。
神清识明，周身畅快。她竟然直接进了练气期三层，同样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神识。
她成功了。
殿内香气缭绕，遮得她看不真切那面容。可下一秒白时便试图推戴季和，哑着嗓子大喊：“别碰我！”
全身经脉逆转本就难得，更别提直接提升了一个小境界。一看便知是戴季和违了规矩，出手干预。
她为无能而感到懊悔，心绪也开始莫名地凄凄然。前世的仇人正将自己抱在怀中，耳畔是她无比痛恨的声音。
“身子可有不适？”
白时推不开这怀抱，只能看向另一边。
“师也者，教之以事而喻诸德。【3】凡悟道无不求定，你年岁尚小，须得指引才好。”
戴季和垂眸，用几乎无情的语气为白时解释。可她早已吓出一身冷汗，渗得中衣紧紧贴在身上。
到底白时也没回应，她实在没力气再装作开朗，只是双唇微张着喘气。
半晌后才传来一声叹，像是疲惫不堪：“先前言语冒犯，我向师尊赔罪。”
“无妨，身子现下可还好些了？”
戴季和似乎压根没把白时方才的举动当回事。
她觉得无意义的苦痛本不应该由学生承担。据其他长老所说，若是失败，师傅便可用“不适合修行”打发了事。
说到底还是一味躲懒罢了。
高考后也有人来找戴季和填报志愿。可这时绝不能说“你喜欢什么学什么，自己看着办。”要根据成绩，就业情况、学生的个人性格综合考虑。
她不知白时此刻心中惊涛骇浪，只是看见对方望着那香炉久久不能回神。
最后一点烟袅然消散，恰好燃尽。
“你若是一定要参加下个月试炼，按部就班地修炼一定来不及。”
这句话将白时拉回现实，她起身行礼，又恢复到往日活泼的神色中：“请师傅教我。”
这一世的戴季和完全变了个人，或许是魔教特立独行，连教授方式也与正阳派截然不同。
“你修为不够，只能靠天材地宝弥补。可强行提升修为就是自毁前程，不如买些法器护体。”
谒宝阁独立于各大门派之间，常年售卖各种功法秘籍，法宝神兵。有不少修士甚至靠倒卖为生，一来二去也能积攒财富。
白时看到小巧的丹炉便下意识想到丹修。若是自己也能炼丹就好了，最好是能让戴季和服下经脉尽断。
还未等她幻想，肩头被人狠狠撞了一下。白时趔趄，这才看清来人。对方似乎与她同样看上了这通体青绿的小丹炉。
看起来是双生子，二人相貌不差太多，可神色截然相反。
左边那个忙不迭地点头哈腰向白时与戴季和道歉：“小道正阳派陈规礼，仰慕魔尊已久。也素闻道友少年天才的盛名，今日多有冒犯。”
右边这个连客套话都不想说，指着白时，神色张狂：“上天真是不公，竟将好天赋白白浪费在女子身上。”
他从芥子袋甩出十颗灵石，叮铃咣啷地丢给老板。随即嗤笑一声：“我就没见过月旬达到筑基期的。你若是能进了预选的队伍，老子跟你姓。”
而陈规礼嘴上训斥，面上却勾起唇角，看样子暗自窃喜。他一边鞠躬，迅速变换神色佯装愠怒。
“规义！你好大的胆子，人家这可是魔修万中无一的天才，**凡胎便被魔尊收入门下。你一个筑基期的竟如此无礼！”
这种场合，戴季和不好下场拉偏架。只能摆手表示自己不在意，再看白时怎么说。
这二人一唱一和，阴阳怪气。将白时与戴季和明里暗里贬低了个遍。可白时毫不生气，只是抬手作揖。
“过誉了，论修为二位还是我的前辈。我还需多加努力才是。”
又是一顿表面客套，兄弟二人肩并肩离开。而戴季和与白时忙着挑一些炼气期能用的法器，辗转于阁楼各层。
她心里暗自为白时的沉稳而窃喜，又发自内心地骄傲。说话声音也柔和许多。
“为师不苛求名次，进了预选才是要紧事。”
“论修为我远比不过筑基期大圆满。他们二人一看就是奔我而来，即便在预选中碰不到，难免要找机会为难我。”
戴季和将另一小巧丹炉捧在手心，指甲盖轻轻叩击发出脆响。不枉她这两天四处奔波，片刻便有了主意。
辅导学生考前突击，这她太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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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章忘了贴引用，一并写在这里。另更正第一、二章错误：
【1】修道而不二，则天不能祸。出自《荀子·天论》，意为“遵循规律而不出差错，上天便不能使他遭殃。”
【2】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出自《周易·乾》意为“君子成天勤奋不息，夜晚时仍不敢松懈。处境不利但无灾祸。”
【3】师也者，教之以事而喻诸德。出自《礼记·文王世子》意为“作为老师，不仅要培养学生谋事之才，更要教学生立身之德。”
我服了，用手机码字全是错别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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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洗经伐髓，谒宝阁遇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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