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塞纳斯联邦并不是知名旅游圣地，仅有的游客来自两家邮轮公司，每周的周二和周四有游轮靠岸，为这座南太平洋的岛屿国家带来唯一的旅游客源。
岛上的机场只有几个架次航班，飞往最近的拥有大型机场的国家，而且并不是每天都有。维塞纳斯皇室的飞机也是几年前购入的旧飞机，服役时限已超过十年。因此穆沣婉拒了霍尔王子提出要用王室飞机送程照华回国的提议。
他让程照华乘自己的专机回去，同时通知王室事务部，再派另一架飞机过来接他们回国。
一切安排妥当。
飞行员和机务组临时接到通知，先赶去机场进行起飞前安全检查。
众人都聚在程照华房里，听他讲首都发生的事情。
现在国内时间是下午三点多，程照华此前推荐进入穆沣医疗团队的omega学弟给他挂了紧急通讯，说自己下午去卫戍区给特巡队注射今年的流感疫苗时，发现许多士兵有频繁眨眼的症状。但是言谈中，这些士兵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异样。
赵汗青带着疫苗去了几个特巡营，其中绝大部分士兵都出现了这种症状。查看他们眼底时，发现他们的眼结膜有些浑浊，一条眼底血管颜色变深。他直觉其中有问题，但以他的权限，无法细查，也不敢惊动别人，只好求助程照华。
讲完这些，别人尚不知严重性，程卓凡脸色却渐渐白了。
这些症状，虽不完全相符，但和金花村中发现的那些怪人有许多相似之处。
首先就是眼睛。他们带回来的几具尸体，眼球部位都发生了明显异化。眼珠外突，眼白和眼珠被血丝覆盖，几乎看不出分界。
“哥……”
程照华点头，“所以我等不了交接仪式结束，如果真的如我所想，耽误的每一分钟都可能造成严重后果，我必须尽快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林未名来敲门，说飞机安全检查已经结束了，随时可以登机。
程照华临出门前，嘱咐程卓凡查清楚蓝鬼藤的生长机制，他们现在用来做实验的蓝鬼藤全部是从维塞纳斯采摘下来空运回国的，所费的时间金钱成本巨大，如果能弄清楚它是如何生长的，就可以在国内尝试培育。
他嘱咐程卓凡，“出门时带上遮阳帽，小心中暑，再带个人跟着你。必要时跟我讲，我借调个植物学家来帮你。”
程卓凡点头，“放心吧，哥。”
程照华跟大家挥手告别。杨隆帮他提着箱子，两人一起出门。
-
交接仪式定在中午十二点，太阳神离这片土地最近的时刻。
按出勤安排表，今天应该是游烈陪在穆沣身边，但他想了想，去找了林未名，说自己昨天吃多了海鲜，肚子不舒服，唯恐在仪式上闹笑话，和尼威斯联邦的威廉王子在大婚时跑厕所一样被媒体忠实地记录下来，嘲笑个五六七八年……恳求林未名替他当值。
林未名自然答应下来，让他回去安心养着。
其实游烈的肚子好端端的，还可以再干一盆螃蟹，只是……
蔺沧看他从门外回来，把勤务兵熨烫整齐的制服又挂回柜子里，问他，“怎么了？”
游烈坐到他身边，什么也不说，嘿嘿笑。
蔺沧摸摸他的头。游烈昨晚刚把头发剃短，刚养长一点的头发又恢复成扎手的短毛寸头，蔺沧在心里遗憾叹气，可惜，手感不如以前舒服了。
当然，这话他是不能说出来的，不然恐怕会永久失去摸头资格。
“我偷个懒，拜托林未名替我去了。”游烈瞅着盘子里几颗天青色的海鸟蛋，“好吃吗？”
蔺沧说，“没什么特别的味道，不过，我查了一下，这种海鸟是联合国名录里的保护动物，以后政权接过来，要立法禁止食用这种鸟蛋了。”
游烈闻言，又放回盘子里，“那不吃了。”
“尝尝这个吧，厨师用海龟蛋和鸡肉熬的粥，还不错。”蔺沧给他盛一碗，自己倒了杯海盐花茶来喝，问他，“为什么让林未名替你去？”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吧，不太好。”
游烈喝一口粥，慢慢嚼着里面的鸡肉丝，一边组织语言，说，“殿下加冕礼，是我在。我们出发时在首都机场，也是我在。火鲁节的时候，镜头都在你身上，我看了眼新闻，只给了殿下两个半身近景镜头，根本看不到林未名。”
蔺沧明白了他的意思，笑了，“因为这个啊。”
游烈点头，“这次交接仪式，我就不去了。太阳那么大，制服那么厚，还要戴那个插着鸡毛的帽子。”
“那是鸵鸟翎羽。”蔺沧纠正。
“哦，随便吧。”游烈掰过蔺沧的手，从他的杯子里喝了一口当地特色的海盐花茶，随即皱起眉来，“怪不得旅游业发展不起来，好难喝。”
“是么，”蔺沧晃晃杯子，“我觉得还不错。”
“你的口味也太独特了。”
蔺沧笑着看他，语带深意，“嗯，的确很独特。”
他盯在游烈身上。
游烈低头喝粥，顿了两秒，大怒，“什么意思啊？”
蔺沧倾身过去吻他，“就是这个意思。”
吻罢，站起身来，在游烈头上拍了拍，“走吧，去换衣服。”
游烈老实跟在后面，不觉把目光落在蔺沧脚踝上。
他经常盯着蔺沧的脸看，有时会偷看他睡着时合在一起越显浓黑卷曲的睫毛，也不时抱着蔺沧的腰睡觉，或者把腿搭在他的腿上。但他从没注意过蔺沧的脚踝。
直到昨天，他抓着蔺沧的脚踝，拇指按在那一处踝骨上。结束时，他看到那里被自己掐出了一个红色的印子。
思及此处，蔺沧抬脚上楼，提起脚尖时，踝骨崩显出醒目漂亮的线条，脚背青色的血管也格外惹眼。
游烈像做了坏事一样，莫名心虚起来，慌乱地移开目光。
-
政权交接仪式上，图洛方的代表是穆沣和杨隆。
象征着统治权的权杖交在穆沣手里，穆沣和霍尔王子把手共同搭在权杖顶端的宝石上合影留恋。
之后，维塞纳斯的国旗降了下来。
在帝国仪仗队护卫下，图洛国旗缓缓升起在维塞纳斯瓦蓝色的天空中。
游烈一身便装穿梭在人群里，堤防着一切可能发生的动乱。
直到维塞纳斯的国旗也在冉冉天幕下升起，两面旗帜一高一低飘扬在碧海蓝天下，掌声淹没了市政广场，闪光灯连片不休……游烈站在人群里鼓掌，别在腰间的通讯器忽然震了数下。
这是王室配发的高密级通讯器，由他和林未名共同掌管。今天林未名陪同穆沣在台上，因此通讯器就给了游烈。
等掌声止歇，游烈才拿出通讯器查看，然而一看之下，他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足足愣了好几秒，然后用手擦拭了下屏幕。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晒久了，出现了幻觉。
然而，还是那一行字，清清楚楚显示在屏幕上。
游烈猛地抬头，在人群中找到程卓凡的背影。他站在戚湛山身边，仰头看着飘扬在空中的国旗。
他的通讯器上，是一条来自王宫安全司的短讯——程照华乘坐的专机因不明原因，坠毁在伽蒂斯山脉西麓。
-
这一夜没有人睡觉，只有程卓凡被强制注射了安定药剂，游烈在一旁陪着他。
他心里很乱，想跑到穆沣房里听一听救援进度，又怕程卓凡醒来情绪崩溃，只能魂不守舍地守在他床边。不知不觉间，把口腔内的软肉咬得血迹斑斑。
从维塞纳斯到首都机场，单程飞行时长为16 个小时。程照华的飞机于今早凌晨一点起飞，按照正常航线规划，并不会经过伽蒂斯山脉空域，但为什么飞机会坠毁在那里？
游烈试图想出一个解释来，但他无法静下心，心头萦绕着无数纷乱的念头，他好几次告诉自己，这不可能，这一定是梦，王储的专机怎么会坠毁呢？何况上面并不是王储，即便是阴谋，也不该对一个医官下手。
他不时看一眼通讯器，那条短讯安静地躺在上面，彰显着那个已经发生的事实。
他觉得头疼，觉得害怕，他想让林未名进来看着程卓凡，他怕面对程卓凡的眼泪……
不知过去多久，有人敲门。
游烈坐着没动，眼神呆滞地盯在来人脸上，“有消息了吗？”
蔺沧的眼睛红红的，他轻轻坐在床边，目光落在程卓凡安静睡着的脸上。
“搜索队找到了飞机残骸。”
游烈死死掐着大腿，“然后呢？”
“因为是雪山，引起的爆炸不是很激烈，所以能找到残留的人体组织碎片，是飞行员的。”
游烈觉得自己松了口气，但依旧死死掐着大腿，“照、照华哥呢？”
“还没有找到。”
游烈缓缓地，缓缓地那口气吐了出去，他松开僵硬的手指，“应该没事的，我觉得没事，不会有事。他坐的是殿下的位置，那个位置，有弹射跳伞装置。你们让救援队扩大搜索范围，肯定能找到。”
蔺沧握住游烈的手，语调悲凉，“照华没有受过弹射跳伞训练，而且，找到的飞机残骸里，弹射座椅没有被启动。”
游烈说不出话，他的眼眶涨得酸痛，死死攥着拳，“是意外吗？”
“还在调查。”
“不可能是意外！”
床上的程卓凡被他的声音惊扰，在梦中皱了皱眉。
游烈咬着嘴唇，“殿下的专机起飞前，经过严格安全检查，这个机型从生产出来到现在，从来没有出过一起跟设计缺陷和机械故障有关的事故，我绝不相信是意外！”
“这也是我的直觉。”蔺沧说，“明天一早，接我们的飞机就到。我想改变一下航线，绕飞拉曼。”
他的意思是，让专机在拉曼共和国备降，他们和戚湛山留在当地调查，穆沣带程卓凡回首都。
游烈点头，“好。”
“但现在的问题是，”蔺沧沉声说，“我在考虑，我留在这里，让杨隆跟你们回去。”
政权接过来后，原定留在这里做总督管理政务的是杨隆，但现在程照华出事了，让他留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被动地等消息，这件事太残忍了。
“行，我没意见。”游烈攥起拳头，眼里有发狠的神色，“我和湛山哥去查，找到那些人，我杀了他们。”
蔺沧没有说话。
两人默默看着对方眼底乌青的眼圈，过了许久，游烈小声说，“这是真的吗？”
蔺沧忍住声音里的哽咽，眼眶不觉红了。
他们知道有人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密谋着什么，他们已经断断续续和他们交手过多次，他们做好了应敌的准备，甚至，蔺沧也做好了有一天会失去游烈的准备。
战争一旦打响，游烈必然不愿意继续留在穆沣身边，肯定要请愿回到夜鹰连队去。作为前线战斗员，伤亡和牺牲无法避免，蔺沧早已做好心理准备。
但他没想到，第一个离开的人，竟然是程照华。
如此猝不及防。
漫长的一夜快过去了，海天交界处涌动着浓黑色乌云，曙光在厚重云层后挣扎着，终于破出一缕熹微光线来，转瞬就被更深重的乌云淹没。
蔺沧看着那一线翻滚的黑云，想，战斗已经拉响了。可是照华，你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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