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门被摔上带来了微弱的气流波动,程卓凡眼睑动了动,缓慢地睁开一条缝隙。
大量失血让他眼前发黑,全身被重物压住一般,一动都动不了。
这个时候,他脑子里想得居然是,「原来那些躺在我实验台上被放血的动物,是这么个滋味」
程卓凡用尽全身力气翻下床,他没有力气控制身体,后脑结结实实撞上地板,眼前顿时一黑,满口的血腥气。
他躺着喘了好一会儿,失血带来的失温越来越严重,他觉得浑身发冷,已经感觉不到下肢的存在。
他心道不妙,一点点蠕动着蹭到沙发边,抓住毛毯垂下来的边角用力一拽,通讯器被裹着砸在地上。
程卓凡抓住它,胳膊已经举不起来,他歪头去看屏幕上的数字,但眼前只有一片黑。
快没有时间了。
人类大脑在面临血液缺失的危急情况时,首先会保证重要器官的血供应,他看不见,是缺血导致的视神经阻隔,再下一步,就是心脏停跳。
他摸索着通讯器边缘,判断出方位,按下了紧急通讯键。
第一个呼出去的号码是程照华的,无人接听状态持续半分钟,通讯器自动转呼第二个号码。
游烈感受到通讯器在震动,一锨锨泥土带着雨水的潮湿盖到棺上,宾客们低头默哀。
通讯器锲而不舍地震动着,游烈心里突然升起一种难以形容的慌。
他说不清这到底是怎样一种感觉,但这让他想起了维塞纳斯。
那时,在政权交接仪式上,他的通讯器也是这样震动,然后他们永远失去了程照华。
巨大的恐慌席卷上来,游烈顾不得礼数,颤抖着手拿出通讯器。
“喂?!”
来电人是程卓凡,对面却并没有任何声音。
游烈捧着通讯器,从人群中挤出去,“说话!程卓凡!你说话!”
雨声盖住了对面微弱的声音,游烈听到一种像气球漏气一样的嘶嘶声。
那一瞬间,他知道出事了。
“林襄辉呢?!”他问从人群中挤出来的蔺沧。
蔺沧立刻给林襄辉挂通讯,“出什么事了?”
游烈攥住他胳膊,指尖在抖,“程卓凡出事了,我们得过去。”
刺耳的刹车声响在身后,车轮溅起的泥点飞溅起半米多高,游烈一把拉开车门,“去程家祖宅!快一点!”
-
那一枪瞄准了程卓凡的心脏,却打穿了他的肺部大血管。陆军总医院的医生花了四个小时缝合他受损的动脉血管和肺叶,下午四点十分,程卓凡被送进特护观察室。
程惟德上将的头发又花白几分,他坐在手术室外,一向挺直的脊背弯了下来,疲惫地垂着头。
“卓凡是镜像人,这个秘密,只有我和他哥哥姐姐知道。”
程上将看着蔺沧,眼中有歉意。
蔺沧理解一位父亲的担忧,但他没有告诉程上将,其实这件事,照华早已告诉他了。
「我当然希望他一辈子平安顺遂,可万一,以后遇上什么事,他需要抢救,而我不在,你替我告诉医生,他腹腔内的器官是反着长的,可别切错了。」
……
蔺沧在这位长辈身边坐下,想了想,说,“伯父,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他犹豫着,“还有些话……”
程惟德知道他想说什么,摆摆手,“去吧,好好查清楚,我不能让我的儿子死得不明不白。”
蔺沧点头,站起来,和走廊另一端的戚湛山对视一眼。
十分钟后,一队国安部特工强行进入了程家祖宅。
此前,程书誉拦在门口,拒绝了他们的进入。
程照华房间里的保险柜被子弹打烂,里面的东西都不见了,但没人知道那里面原先放着什么。
一切的答案,只能等待程卓凡醒来。
-
游烈在医院守了程卓凡两天。
第二天傍晚,护士先看见他的眼皮微弱地动了一下,几分钟后,他慢慢睁开眼。
游烈扑在床前,不敢大声惊扰到他,只小声问,“程卓凡,还认得我吗?”
呼啦啦闯进来的医生护士把他挤到一边,透过人群间隙,游烈看到程卓凡的眼睛在转,然后他的表情慢慢变了,似乎有些害怕。
游烈四处看了看,长腿一迈跨上桌子,喊他,“程卓凡!”
程卓凡循着声音看见他,眼珠落在他身上不动了。
游烈说,“没事了,你好好养着,很快就能康复。”
他挥手,“我不走,我就在这陪着你。”
短暂的清醒时间后,程卓凡再度陷入昏睡。
医生让游烈做好心理准备,病人经过这样的剧变,大脑很可能出于保护人体的目的,强行封闭那一段记忆。还告诫游烈如果病人记不起来,不要让他硬想。
游烈点头答应了,回来坐在程卓凡床边,看着持续不断输入他血管里的药液,死死攥住床边围栏。
金属围栏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吱声,过了好一会儿,游烈慢慢松开劲儿,他活动着因用力而苍白的手指,暗自下决心一定要把那群阴沟里的老鼠抓出来,剥了它们的皮挂在阳光下。
-
国安部第七层的哨兵早得了消息,见到游烈过来,一路放行。
自程卓凡出事后,戚湛山和蔺沧不曾有半刻休息,整个王城区进入一级战备状态,首都卫戍区从东部战区借调来一个团的兵力,日夜在街上巡逻。
游烈一进门,就交给戚湛山一张纸,上面是画像师在程卓凡的描述下画得一张人像。
“卓凡有点应激性创伤,我不敢让他使劲想,画了三张,他说这张最像。”
戚湛山立刻把这张画像传输给手下的特工。
游烈想了想,“给白赫也传一份。他对雇佣兵组织很熟悉,如果是雇来的雇佣兵,他能帮我们找。”
“好。”戚湛山说。
“卓凡怎么样了?”他又问。
“还不错,已经脱离危险了。就是思维有点迟钝,医生说是失血太多,大脑缺氧导致的。不过不严重,今天下午进氧舱治疗,估计下周就能出院。”
他一直没顾上吃饭,此刻见桌上有盒饭,也不管已经凉透了,抓过来就往嘴里塞。
“照华哥保险柜里是蓝鬼藤的实验数据,”游烈被一团生硬的米饭噎住,咳了几下,“蓝鬼藤的存在,连程卓凡都是到了维塞纳斯才知道的。照华哥一出事,就有人过来偷了,医疗组里肯定有内鬼。”
戚湛山点头,事实上,飞机失事的消息一传来,医疗组就被国安部控制了,但是,他们没找到赵汗青。
赵汗青,就是程照华举荐进来的omega学弟。
“照华就是接了他的通讯才决定回来的。”戚湛山手边放着他的资料,上面用红笔打了个大大的叉号,“他逃不了,我一定找到他。”
“我觉得不是他。”
蔺沧仰头靠在办公椅的颈托上,疲倦地揉了揉两眼之间的睛明穴。
整整两天一夜没有休息,让他的面色十分憔悴,他看了游烈狼吞虎咽的样子一会儿,闭了闭干涩的眼睛,说,“我倾向于,蓝鬼藤是被放出来转移我们视线的。”
他伸出手去,戚湛山会意,把赵汗青的资料递给他。
“我只见过他一次,无法做出判断。但这件事中的疑点是,蓝鬼藤真的那么重要么,值得他们派人去照华家里偷。”
“如果说他们的目的是让费蒙王室没有继承人的话,那么蓝鬼藤的确很重要。”戚湛山说。
蔺沧还是摇头,“蓝鬼藤的效用,对殿下的病没有一点帮助,只是给照华多提供一个研究方向而已,不值得他们如此紧张。我觉得,我们还是要查一查照华说的那件事。”
“已经派人查了,”戚湛山说,“但没什么进展。”
此前在通讯中,赵汗青提到首都卫戍区的许多士兵都出现了频繁眨眼和眼底泛红的症状,这与金花村中的怪人尸体有相似之处,也是程照华赶回来的根本原因。
但现在赵汗青失踪了,陆军总医院的人以体检名义给所有卫戍区士兵做了身体检查,并没有发现任何异状。
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有种隐隐的不安蒙在心上,越是找不到不安的根源,那种不安就越重。
游烈草草解决完午饭,又想回医院里去。
蔺沧拉住他,“你先回去洗个澡,睡一觉,卓凡下午不是进氧舱做治疗么,我让林襄辉去陪他,程家的人也在,你可以放心了吧。”
游烈想了想,觉得可以,他在吃饭时,就一直闻到一股咸咸的味道,本以为是厨师放多了盐,等吃完后才发现,原来是自己馊了。
不过,他皱了皱眉,“那天在程伯父家里,程书誉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什么叫‘替殿下死’?我本来想反驳她的,但程伯父那么难过,我觉得不太好,就没说话。”
提起这件事,蔺沧只觉得有些无奈,安慰游烈说,“程上将是个明理的人,他知道殿下的起飞时间,明白事情是冲着照华去的,不会多想。至于书誉姐……她以后会想明白的吧。”
尽管蔺沧这样说,但说不上来为什么,游烈就是不是太喜欢程书誉,不仅是因为小时候的马术比赛,而是他觉得程书誉这个人……游烈没把心里话说出来,站起来问蔺沧,“你走不走?”
蔺沧说,“我还要再等一会儿,你先回去吧。”
戚湛山挥手赶他,“你也走吧,都回去好好休息,我这几天眼皮一直在跳,没准儿后面还有事,休息好了,才能和他们打。”
蔺沧本想留下和他一起把资料看完,但自从受伤后,身体状况再也比不了从前,熬了这几天,已是头晕目眩,还发起了低烧,也不敢再坚持,和游烈一起回了家。
两人冲了个澡,带着清爽的薄荷沐浴露香味入睡。
这一觉直睡到晚上十一点,十个小时的深度睡眠补充了被过度消耗的体力,蔺沧拿过通讯器看,干干净净的屏幕,没有一点消息。
他又把通讯器放回床边,翻了个身,看着游烈熟睡的脸,在心里想着整件事情。
能让程照华觉得严重到必须要连夜赶回来的事情一定不是小事,他相信陆军总医院的查体结果,却依然觉得有什么地方被忽略了。
过了一会儿,林襄辉发来消息,说程卓凡从氧舱里出来后,状态还不错,撑着看完了一份关于蓝鬼藤生长环境的报告,已经睡着了。
蔺沧没有叫醒游烈,游烈得以从午饭后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五点。
以后很长一段日子里,游烈十分怀念那一场超长时间的睡眠,因为那是那场风暴来临前,他最后一个好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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