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曼的深秋十分寒冷，暴露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更是干冷非常。
游烈鼻子以下的身体浸在泥潭中，咬着牙，被冻得打哆嗦。
为了不让红外侦察机监测到，他必须把自己沉在潭中，裹满泥浆后爬出来晾干，再沉进去。
反复几次，直到全身都被厚实的泥浆裹满，最里面一层已经半硬化，完全能隔绝人体向外辐射的热源。
最后一次时，游烈深吸口气，闭上眼，整个人都沉进去。
他在海豹突击队特训时，整日泡在海水里深潜，但被泥浆包围是种截然不同的感觉。那些几乎不会流动的粘稠浆水让他想起了离死亡最近的一次经历——他掉进水泥处理池，被机器搅拌的拉力拖拽，往最深处坠去，所有的游泳技巧在这种密度极大的半流体中全部失效……
游烈从泥潭中站起来，他浑身淌满了黄褐色泥浆，在凌晨最黑暗的天幕下，像恐怖传说中的怪物。
他把自己摊平晾在深秋滚满了露水的湿润泥土上，等待泥浆变干的时候，他摸摸胸口，隔着厚厚的已变得干硬的泥浆，再也感受不到那枚小小军牌的轮廓。
游烈忽然有些慌，他疑心是不是掉在了泥潭里。那是蔺沧给他带上的，挂在脖子上时，还带着蔺沧的体温。他一直把他放在保暖内衬里面，紧贴着胸口的地方。他私心想着，这样蔺沧的温度就不会流失，就会一直陪着他。
他闭着眼睛，想着那枚军牌的样子。
已婚的军人，军牌另一面还会刻上伴侣的姓名缩写。如果有那么一天，需要进行遗体认领工作，军牌上的姓名就是凭证。
蔺沧在月光下开着越野车的样子就浮现在眼前，颠簸的山路上，游烈抱着鼓囊囊的行军背包坐在副驾，一直盯着蔺沧的侧脸。
他的眉骨、他的鼻梁、他的嘴唇……他漂亮温柔的眼睛……
直到蔺沧笑着说，「你再看我，我会忍不把你留下」
……
游烈暗道糟糕，居然想哭。
他咬自己的舌尖，千辛万苦才把脸上的泥浆晾干，可千万不能哭。
片刻后，情绪平静下来，他试着睁眼。泥浆干得差不多了，没有全盲，但视线范围受到很大影响，勉强能视物。
游烈从地上爬起来，想了想，干扰仪运行时也会产生热度，为了保险，他又给干扰仪裹了一层。
-
凌晨五点半，大部队已到达夜鹰后方五百米，和等待在那里的商旭会合。
沈璋下令原地修整，将被拆解的火炮拼装起来。
由于夜鹰连全员电磁静默，姜远从前线跑步过来报告情况。沈璋听完，从副官手里接过望远镜。
望远镜里，能看到游烈在荒野上匍匐前进的身影。
“行动成功率是多少？”
“百分之九十五。”
“剩下的百分之五，是什么？”
“无法预料的不可控因素。”
与此同时，两道匍匐前进的身影在夜色下一点点摸近内伽阵地。
游烈右手抱一台15公斤重的干扰仪，只能用左边身子爬行，在粗粝的荒地上爬得十分艰难。
从膝盖处传来一阵阵刺痛，不消说，肯定在裸石地面上磨破了。这感觉仿佛让他回到了金花村黑暗逼仄的山洞，冷不防一哆嗦，问唐朝，“你猜我想到了什么？”
“金花村呗。”
游烈深以为然，看来金花村的经历也给唐朝留下不小阴影，“哎，你说”
他顿了顿，缓了口气，“内伽人这么放心自己的大后方，该不会早有准备，可别一会儿爬着爬着，出来个金花村那样的怪物。”
唐朝嘲笑他，“你就那点出息。”
“废话，帮程卓凡背着人头的人不是你，你是没做噩梦，我可被他害死了。”
唐朝呛他，“你做噩梦，有指挥官抱着安慰，我有啥，只能抱着老子的枪。”
游烈吭哧吭哧地笑，腰腹上绷紧的一股劲一下子懈了，顿时就爬不动了，一拽唐朝的腿，“等等我。”
唐朝被他扯着腿，下意识想来个战术后踢，想了想他怀里那台金贵的干扰仪，踢出去的腿生生忍下来。
游烈笑完，积蓄了点力气，问唐朝借了狙击枪来，从夜视瞄准镜里观察片刻，说，“行了，就到这儿吧，再往前就到无人机侦测范围了。”
唐朝把他的宝贝枪接过来，“行，你放心地去吧，我给你护着，保管没问题。”
游烈笑笑，“走了。”
在没有任何外来光源的荒野，可视距离只有四五十米，周遭很快陷入一片黑暗。他听到唐朝把子弹上膛的咔嚓声，摸了摸胸前的位置，尽管摸不到，他还是闭上眼，在心里把军牌上刻着蔺沧名字的那一面描摹一遍，然后沉下心来，一点点移向更深处的黑暗。
他始终抬着头，观察那两架无人机的移动轨迹。
一切都相安无事，红色光点在空中划着忽远忽近的弧线，慢慢的，嗡嗡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很快，就要接近干扰仪的作用范围。
忽然，其中一架无人机在半空停滞瞬间，飘忽着转了个向，向着游烈的方向飞来。
游烈立刻埋头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难道暴露了？
他暗自思衬着，应该不会，他在身上裹了三层泥浆，百分百隔绝了人体热源辐射，就算是超敏红外侦察机，也不应该察觉到他的存在。
正想着，余光里忽然有个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天色实在是黑，游烈一眼看过去没找到那是什么，等那东西又动一下，游烈循声望去，还是看不清，只听到地面上沙土翻滚的声音。
那声音一路向着他而来，差不多快到身前时，游烈转动眼珠一看，顿时愣了。
他在心里苦笑，今天的运气也太差了点，竟然碰到一只雌性莫拉巨蜥。
这种生活在中纬度干燥地区的巨蜥有着天然的保护色，尤其是在生产期的雌性，背皮颜色会根据周边环境发生拟态变化，完全与环境融为一体，以避免天敌的攻击。
这条雌性巨蜥，身长超过一米半，和成人无异，难怪引发了无人机警报。
转瞬间，无人机已飞到距离游烈不足一百米的空中。
游烈看到那上面带着的红光闪了闪，心底一凉。
姜远的担忧是对的，这是侦察机自带的枪口在瞄准。
电光火石间，游烈心里闪过许多念头——往旁边滚，离开这条巨蜥，离开火力范围，但另一架已经飞过来的侦察机会立刻锁定一切移动的物体，他会暴露，进而引发内伽基地警报，合围偷袭的计划就落空了。
或者，不动，赌一把这架无人机携带的弹药是普通5.68mm型，而不是一触到目标物就会产生爆炸的榴弹。
几秒钟的时间，两种选择带来的不同结局在脑子里过了一圈，游烈眼前甚至出现自己被炸碎的尸体盖在国旗下……他闭上眼，决定赌一把。
他把干扰仪紧紧护在身下，全身绷紧，用力贴着地面。
随着两声巨响，无人机开火了。
两枚子弹接连发射，一枚撞在雌性巨蜥背上，一枚钻进土里。游烈很不幸，他遇到的是触到目标物后会爆炸的榴弹，剧烈的气流瞬间把他掀飞出去两三米。
落地时他曲起身子，把干扰仪牢牢抱在怀里，侧面落地，左边肩膀狠狠撞上地面。游烈只听到一声裂响，紧跟着一股剧痛从左肩传来。
碎石土块落了一身，耳边铮铮响着巨大耳鸣音，眼前也是金光四射。游烈试着睁眼，发现看不清任何东西，全是旋转着的金色螺旋线条。
过了好久，耳鸣才渐渐小了些。他再次试着睁眼，这回不再有金光了，只是头晕的厉害，还有想吐的感觉。
他暗叫糟糕，一口咬在舌尖上，血腥味瞬间溢满口腔。
爆炸过后，两架无人机盘旋在天上扫描，那条无辜的拉莫巨蜥在榴弹攻击下被炸得四分五裂，周边再无热源物体。
芯片确认情报解除，两架无人机开始返航，停在设定的三千米距离上来回巡视。
这里已经进入了干扰仪工作范围，游烈单手迅速把机器从身下拉出来，打开终端，输入指令。
很快，干扰仪亮起绿灯，表示仪器进入持续工作状态。
游烈提心吊胆地观察，绿灯亮起后，热源向外辐射，但两架无人机没有任何预警，依旧在天上按设定轨迹来回飞着。
他心里一松，红外侦测解除了。
他把干扰仪留在这里，艰难地用右边手臂在地上爬。
隔着老远，唐朝背着他的鹰嘴重狙枪快速爬过来，一把拽住游烈，“我**！”
游烈痛得脸色发白，捂着左边肩膀，“轻点，脱臼了。”
唐朝骂声不断，一边把他衣服撕开，一边捏他骨头。
“唔”
游烈死死咬着嘴唇，痛，钻心的痛。
“草，”唐朝骂一声，“断了。”
游烈的左边肩膀垮下来，锁骨怪异地凸起一部分，快要戳破皮肉一般，看起来十分可怖。
唐朝骂不绝口，边骂边把他拖回夜鹰阵地。
“无人机、红外预警、解除了，”游烈把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没有暴露，任务可以继续。”
方才，姜远在望远镜里看到了游烈被爆炸气流掀飞的一幕，惊得心惊肉跳，忍不住吼唐朝，“你怎么回事？！不是让你掩护他吗？”
唐朝把他的宝贝鹰嘴重狙甩到身前，“我撞针被人卸了。”
他看着游烈惨白的脸，又骂一句，“草！”
姜远看看他火冒三丈的突击手，再看看那把失去击发功能的狙击枪，瞬间明白了，也忍不住觉得后怕，怒道，“游烈少校！你这是违抗军令！”
游烈咧嘴笑一笑，“等结束后再骂我吧，有军医吗，我快疼死了，妈的这个骨折怎么这么疼……”
唐朝二话不说，扛起游烈就往大部队走。
惊心动魄的那几秒，他从瞄准镜中看到那架蓄势发射的无人机，立刻扣动扳机，他要把那架无人机狙落，掩护游烈撤回。
然而，扳机发出一声空响，他愣了几秒，发现他的撞针被人拆掉了。
紧接着就是爆炸的巨响，他看到游烈被掀飞三四米，重重摔在地上。那一瞬间，唐朝恨得咬牙切齿，心脏停跳的感觉不过如此……好在，游烈没事。
到了大部队里，早有准备好的军医上来，把游烈扶到担架上。
唐朝去跟沈璋汇报，卡洛斯的红外无人机已被干扰仪破坏，可以往前突进至少1000米。剩下1000米距离，他们携带的超轻型榴弹足够了。
沈璋和武炤南取得联系，双方商议好半小时后，一起发动突袭合围战。
天边乌黑的浓云露出一线亮色，这个漫长又艰辛的夜晚终于要过去了。
哎呀不好意思啦，这一周工作安排太忙了，勉强写完一章先放上来，周四周五继续请假，周末复更。
然后这篇文也到收尾阶段了，我争取尽快完成，啾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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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第 1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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