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车子进入首都卫戍区防区。
第六军指挥官于启和卫戍区特战一营营长柴俊站在路边等待，蔺沧先从车里下来，“狄才良有动静吗？”
于启说，“那边不允许我们自己的车进，派了一辆车来，在西门检查站等您。”
蔺沧点点头，他早料想到以狄才良的谨慎性格，是不会允许东部战区的车开进去的，于是轻敲了一下后排车窗，“可以下车了。”
后座的车门打开，穆泽从里面迈出来。
于启和柴俊的表情都有瞬间的惊惶，“殿下？”
穆泽想出声解释，却看到蔺沧微微摇了摇头，于是便默默站在一边。
于启低声问，“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有人代替殿下过去？”
蔺沧问他，“像吗？”
于启盯着穆泽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发现面前的人和他们的殿下有些不一样，明白这并不是穆沣，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十分惊诧，“居然这样像。”
穆泽的存在涉及王室秘辛，是个还没有公开的秘密，蔺沧拍拍他的肩，不打算解释，只是说，“走吧。”
于启替他拉开车门，又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匣子来，里面是一支袖珍手枪，“上将，带上吧。”
蔺沧看了眼那把黄铜色手枪一眼，认出这是早已停产的OI47。这种手枪是专门给上层社会的omega用的，设计初衷是用来防身，只是设计者没想到，贵族阶层的omega很少会专门花时间练习射击，这把枪在后来只剩了身份象征这一层含义，于是很快就停产了。
蔺沧摸了摸枪身，说，“狄才良这个人，性格小心地过分，我们进宫前，不知道要经过多少安检。再说，他有那么多持枪的护卫，这枪射程短，子弹还是专用的小弹头，没什么威慑力。”
他笑着说，“不过，这倒是挺不错的一个收藏品，你若是还有多余的，可不可以送一把给我，游烈的藏品里，还没有这种。”
于启满口答应，“我还有两盒子弹，到时候一并送给您。”
他把蔺沧和穆泽送到西门检查站，这里早已设上三重屏障，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最内一层防线外，加长车身足有六米长，车头上立着黄金打造的王室标志。
周楚翰站在旁边，他肩上的衔章已经换成了上将肩章，制服也换成了元帅制服。
蔺沧看清的那一刻，心中忽然升起一种荒谬。一直以来，就是这样一群乌合之众在背后作乱，而他们居然直到现在才发现对手的真面目。
他下了车，遥遥冲着周楚翰一笑，张开双臂等待第一重安检。
穆泽跟在他身后，他的脾气在此刻发挥地恰到好处，哨兵摸上他的腰带时，他狠狠拍开哨兵的手，冷冷地看着他，“离我远点。”
在他冷漠的不带一丝温度的目光下，哨兵真的不敢动了，他大概是被大形势裹挟着，不得已才站在这里，还牢记着穆沣是帝国的王储，见他发火，不敢再多做动作，只是求助地看着周楚翰。
周楚翰在送话器里说，“让他进来吧，最后再让他威风一次。”
三重检查后，哨兵确认蔺沧身上没有藏匿任何危险品，于是告诉周楚翰一切顺利。周楚翰自己上了带有王室标志的加长轿车，指挥了另一辆车给蔺沧和穆泽。
车子缓缓驶出西门检查站，从车内看出去，这里的土地泛着一种深色，像被雨水浇过。
蔺沧想起了游烈描述给他的事情，不禁微微笑出来。
虽然经过几轮清洗，但大量污水已经渗进了土壤，沥青路面的微小孔洞也全被污水泡过，空气中依然散发着阵阵难闻的酸臭味。
这些无孔不入的气味分子从紧闭的车窗飘进来，穆泽也闻到了，皱皱眉，没有说话。
蔺沧注意到他的表情，于是给他讲述了一遍两天前发生在这里的垃圾大清理，说，“咱们的周指挥官闻了一夜的臭味，只找到几个塑料模特，想必一定摔了不少东西。”
穆泽抿唇，“游烈很聪明。”
蔺沧噙着一丝笑意，“聪明算不上，就是有点小计谋罢了。”
穆沣转头盯着蔺沧，露出些许探究神色。
蔺沧对上他的视线，“怎么了？”
穆泽摇摇头。
过了一会儿，他说，“你提起游烈时，特别骄傲。”
蔺沧愣了愣，笑问，“有么？”
穆泽点头，“你自己注意不到，但我感觉得出来。周楚翰翻垃圾不好笑，你笑得这么开心，因为那是游烈的主意。”
蔺沧眨眨眼，脸上有点不好意思，居然轻易被看破了。
“我很羡慕你。”穆泽认真地看着他。
蔺沧心里紧了紧，有点后悔不该提这个话题。
穆泽先他开口，“没关系，我喜欢看你们幸福。我自己得不到的，看到别人拥有，也觉得开心。”
蔺沧被他说得心里一软，不知如何安慰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有件事，我需要提醒你一下。”
穆泽点头，“嗯。”
“林应的腺体，在曾临北身上。”蔺沧只说了这一句。
穆泽知道他要说什么，低头想了想，“我不会失态的。”
他转头看着窗外越来越熟悉的王城区街道，刚才谈起周楚翰捡垃圾时的笑意没了，又恢复成那副淡漠的模样，“我要杀了他，把林应的腺体拿回来。”
蔺沧感受到他紧绷的情绪，皱起眉，轻声问，“你忘记答应过我的话么？”
穆泽沉默了片刻，说，“我不会冲动，但我一定会杀了他。”
蔺沧看了他少许，在心里默默叹气。他降下一点车窗，让风带走车内沉郁的空气，说，“我会帮你把林应的腺体拿回来，你只需要保护好你自己，不要受伤，明白吗？”
穆泽不说话，过了一会儿，车子经过熟悉的街道，他和林应住过的酒店就在这里。蔺沧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化了，慢慢地点头，“嗯。”
-
因最近发生的变故，滞留王城区内的平民都躲在家中，整个王城区几乎停摆，街道旁的商店大门紧闭，路政工人许久不曾打扫，落叶积了厚厚一层，车轮压上去时，让蔺沧想起了在东北军基地时的日子。
那里是游家世代经营的军事基地，假期的时候，他常常和游野过去玩，那里也有厚厚的落叶，有大片广阔的林区，有和惊蛰一样傻的偶蹄目鹿科动物……他忍不住地想，一切快点结束吧，他还要和游烈去抓兔子呢。
车子一路驶过自由大道，经过独立广场前的喷泉，远远的，已经能看见王宫浮雕着复古花纹的墙壁。
“我说的话，都记住了吗？”他再次问穆泽。
这回，穆泽很配合，点点头。他整了整衣服，把衣领竖了起来，遮住一点下巴。
他和穆沣最不像的地方，就是嘴唇。下巴被遮住后，他简直和穆沣一模一样。
车子停在主殿前，这里是节日时用来举办晚宴的场所，平时很少启用。大部分时候，国王都是在会客室召见官员。
但狄才良喜欢这样高阔的地方。
他坐在黄金和象牙打造的华丽高椅上，身上披着那件用金线绣出帝国山河图的长袍，手边放着穆沣在加冕礼上接过去的权杖，俨然一副帝国主人的模样。
只是他做出接受万众朝拜的样子，空旷的殿堂下，却只有蔺沧和穆沣两个人。
蔺沧觉得有些好笑，他暗自想着，还好游烈没来，真的，不然那个冒冒失失的beta一定会嗤笑出声，笑得停也停不住，谈判会因此在一开始就陷入死局。
还好来的是他。
蔺沧波澜不惊的目光在狄才良身上扫了一遍，又看了看他身后站着的曾临北。
自曼丹岛之后，他再也没见过曾临北，只知道他被关在国安部地下二层的监牢里。
想必是地下二层的日子不好过，曾临北瘦了许多，脸颊深深凹陷下去，颧骨也更加突出。
他看向蔺沧时，目光里是不加掩饰的妒恨，但跟狄才良说话时，马上又换上另一种谦卑的讨好。曾经那个大学教授的影子一点也不见了。
蔺沧冷眼看着他的表情变换，心里充满了鄙夷。
曾临北从小长在曾家，受到曾洪辅悉心培养爱护三十多年，总该有一点感情。但曾临北叫着狄才良「父亲」，对养育了他多年的人不闻不问。蔺沧不信他对狄才良会有什么感情，他这样讨好他，大概只因为狄才良是能给他权力的人。
蔺沧想起了曾临北在帝国大学外语系开学演讲时，那副谦谦君子的样子，很难把他和眼前这个表情讨好的人联系在一起。
蔺沧不再看他，转而冲着狄才良微笑，“我们遵守承诺来了，也请首相恪守诺言，放湛山出城。”
在进入大殿之前，他是有些忐忑的。
曾临北和穆泽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他担心穆泽的伪装会被曾临北认出来。
但显然他多虑了，曾临北并没有认出穆泽。他穿着王储的服饰，看也不看穆泽一眼，仿佛自己才是真正的王储。
“很好，”狄才良说，“但我需要知道，你没有骗我。”
他紧紧盯着穆泽，“你真的知道密码吗？”
穆泽没说话，点头。
狄才良思考片刻，说，“这样，你先告诉我，密码串的第12到第15位之间的数字是什么。”
第12到第15位之间的四位数密码，是计划初始，由狄才良设定的。他对国王做了催眠，抹除关于密码的记忆一事抱有怀疑态度，因此迫不及待想确认穆沣是否知道全部密码。
“你先放人，一位密码，放一个人。”穆泽说。
狄才良笑了，“穆沣，你是不是还没有弄清楚形势。你已经不是王储了，现在是你在求我，别再用高高在上的语气跟我说话。”
“那就耗着吧，我无所谓。”
狄才良没听清他的话，只看到他的淡漠表情，问，“你说什么？”
“你不放人，我就不说。拖到下周，核弹头发射，内伽还有心情骚扰北部边境吗？”
狄才良听清穆沣的话，终于意识到这居然是威胁，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两个人，手无寸铁站在被层层士兵包围的大殿里，居然还在威胁他。
他觉得愤怒，也觉得受到了侮辱，用手杖重重敲着地面，“我会杀了他们，也会杀了你。”
“第六军也会杀了你。”
狄才良一愣。
“大家一起死吧。”
穆泽冷冷看着他，眼里什么情绪也没有。
狄才良隐隐感觉这个人不太像穆沣，穆沣说不出这样的话，也没有这样空洞泛冷的眼神。
“父亲，”曾临北忽然俯下身子，在他耳边说了一段话。
狄才良先是皱眉，而后慢慢舒展开，那些隐隐的得意表情又出现在他的皱纹里。
曾临北说的是，「穆沣抑郁多年，有轻生的想法很正常，我们不要激他，先按他说的做，放几个人出去，只要验证了他的密码是对的，就还按我们的计划来。」
狄才良说，“好，我答应你。”
穆泽依旧冷冷看他，“你没有信誉，让我和于启通话。”
狄才良拨通了于启的通讯，调整到外放模式。
过了二十多分钟，于启的声音响起来，“殿下，我们接到戚部长了。”
紧跟着传来陆屿缪的声音，“我们出城了，殿下，万事小心。”
狄才良没有多允许他们交流，很快挂断了通信，“现在该告诉我密码了吧。”
穆泽想了想，说，“第12到第15位，是K63C。”
“不错，”狄才良很满意，“看来你真的知道全部的密码。”
“但我不打算告诉你。”穆泽的声音依旧很冷。
狄才良再次被他激怒了。他已经披着王袍坐在黄金椅上了，为什么这个年轻的小子还是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穆沣，”他眯着眼睛，把视线移到一直站在穆沣身前的蔺沧身上，“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是，你不怕蔺沧死吗？”
穆泽沉默着，他不知道如何接话，但在狄才良眼里，是被揭穿后的心虚。
他转而看着蔺沧，“你跟在穆沣身边那么久，居然没察觉到吗？”
蔺沧愣住。
“穆沣，”狄才良把镶金手杖用力在地上磕了一下，“你不要想着拖延时间让第六军强攻，城内一万多名平民都在我的掌控之下，只要我的人侦查到第六军有任何一点攻城的迹象，那些贱民的命就没了。”
“你还是老实告诉我密码，这样你的心上人能少受些苦楚。”
蔺沧完全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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