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途,游烈浮上来换了几次气,河道上无人,紧追在身后的摩步营也不见踪影。
他又沉到水底,逆着水流上游。
渐渐的,从水面透下来一片灯光。游烈关掉通讯器,浮上水面一看,果然见程家的别墅就在不远处一片树丛掩映间。
程惟德亲自带了人在岸边等,游烈**地爬上岸,就有人递来一件披风。
“谢谢伯父。”
游烈抹一把脸上的水,“殿下安全了吗?”
程惟德让自己的亲卫四散出去打探消息,自己带着游烈往别墅走,“在我这里,绝对是安全的,只是殿下不肯配合。”
游烈被夜风吹得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怎么了?”
程惟德也不知前因后果,只说,“你去了就明白了。”
游烈挂心钻进穆沣身体里的子弹,裹着披风紧跑几步,女佣给他开门,进门前,游烈忽然察觉有视线在凝视自己,他装作在门口抖披风上的水,顺手接过女佣递来的热毛巾擦脸。
程家的别墅依湖而建,半环形结构,借着热毛巾的遮挡,游烈看到三楼一间窗户前有个人影。
那间屋子没有开灯,看起来黑乎乎一片,但游烈很肯定,那里站着个人,在看着自己。
他随口问女佣,“三楼东边数第四扇窗户,是谁在住?”
女佣愣了一下,下意识想往三楼看。
“别回头,你想一下,是谁在住。”
女佣僵着脖子不敢动,把三楼房间从头到尾数了一遍,才说,“是大小姐的房间。”
程书誉?
游烈点点头,把披风和毛巾都交给女佣,“谢了。”
程卓凡的房间在二楼,游烈推开门时,他和穆沣一人坐沙发一端,隔得很远。
“子弹取了吗?”
问完,才注意到穆沣身上穿着的还是自己那件呢子外套,就知道程卓凡还没开始,不禁急道,“怎么回事?”
程卓凡身边放着完备的医疗器材,他指着一支细细的针剂,“殿下不肯用麻药。”
游烈皱眉,看向穆沣惨白惨白的脸,知道大概是液体绷带中的麻药快失效了,他走过去,站在穆沣面前,弯腰扶住他的肩膀,“殿下,为什么不肯用麻药呢?”
穆沣一直闭目忍疼,此刻才睁眼看游烈,他的目光有些涣散,紧紧蹙着眉,“我不知道麻药的剂量。”
他一直在小口吸气,游烈知道他现在应该很疼,子弹钻进肉里后只经过了止血处理,又被安全带勒得更深了些,火药燎烧血肉的滋味游烈尝过,穆沣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出乎他意料了。
他也知道穆沣在顾虑什么,知道此时他的思维迟滞,多做解释无用,不如直接证明给他看来得快。
他走到程卓凡身边,拿起那支细细的针剂,“这是配好的麻药?”
程卓凡点头,“局部麻醉,有效时间半小时左右。”
半小时,足够他处理完穆沣的伤口。
游烈点头,二话不说,抓着针剂往自己胳膊上扎。
程卓凡来不及阻拦,眼睁睁看着他把那一小管麻醉剂推进去,“你干嘛?!”
游烈拔出针头,左右看了看,“垃圾桶呢?”
他也是经过医疗救护培训的,知道这种垃圾都应该丢在专用的红色医疗废弃物品袋里。
程卓凡到这会儿也明白了游烈扎自己一针的原因,气道,“那也不能这么冲动啊!”
游烈把头向穆沣那边歪一下,对程卓凡笑笑,意思是,「还有更有效的劝说办法吗」,又对穆沣说,“殿下,现在放心了吧,只是局部麻醉,效力半小时后就消失。”
说完,问程卓凡,“给我找一身衣服呗,我去洗个澡。”
麻药很快起效,游烈只剩一条胳膊能动,好在不妨碍冲澡。他在江水里游了半个多小时,上岸后被夜风一吹,浑身发冷。现在站在热水淋浴下,只觉得又冷又热,身子一阵阵打寒颤。
可千万别发烧,他暗自祈祷。
冲了十来分钟,确定全身都暖透了,游烈才关掉热水扯了浴巾擦干,推开门问程卓凡,“你有吹风机吗?”
蔺沧不在,没人管他,他得照顾好自己。
程卓凡正给穆沣的伤口做缝合,听见游烈问他,愣了一下,“你等一下。”
他快速收针打结,在伤口上喷了一层军部特供的消炎止痛喷剂。
淡黄色水雾落在皮肤上,很快形成一层防水薄膜。
程卓凡给穆沣找来新衣服,又给游烈拿来吹风机,这才问出心里一直的疑问,“你怎么带着殿下就这么进来了?没带护卫队吗?”
他犹疑地看着游烈,皱眉问,“你们不会是偷偷跑出来的吧,东战区知道你们出来吗?”
游烈把吹风机开到最大档,装作听不到程卓凡说话,十几秒吹干头顶,被烫得呲牙直吸气。
“我先问你件事。”游烈的表情很严肃。
程卓凡不觉站直了身子,点头,“嗯。”
“能做点夜宵吗?我和殿下都没吃晚饭。”游烈说。
程卓凡的表情僵硬一秒,拿起挂在墙上的视讯机,让厨房做点宵夜送上来。
穆沣没有吃东西的心情,只想立刻进宫见到蔺沧,听游烈还要吃宵夜,不免有些焦急。
游烈安抚他,“你失了很多血,必须吃点东西,不然等下支撑不住。而且我中午就没吃饭,饿了一路,总得让我吃点东西吧。”
穆沣不好再说,但实在没有胃口,夜宵送上来后,只潦草喝了几口粥。
肚子里有点东西后,游烈问,“你在城里这些时间,有林未名的消息吗?”
程卓凡摇头,“我没见过他,不过,他跟狄才良一起上过报纸。”
王城区被封锁的这段时间,狄才良控制了王宫宣传司,印发了每天一版的《首都日报》,宣传自己是铂尔斯亲王的后裔,也拥有费蒙王室的血统。照片里,林未名出现在狄才良身后,替他拉开车门。
“报纸有人专门送过来,狄才良还让我们在报纸上签名,表明我们的立场。我父亲没有签,后来送过来的物资就很少了。”
游烈筷子上夹着一只很硬的豆沙包,难怪,他刚才在心里想,这种又干又硬的东西,王宫犬舍的狗都不闻一口,程家怎么会拿这个当宵夜招待穆沣,原来是物资不够了。
程家连主人带护卫带佣人,上下二十多口人,现在给穆沣端出一盘子干硬的豆沙包,那就说明,程家自己吃的食物也许还不如这个。
游烈顿生愧疚,忙把咬了半口就扔在盘子里的豆沙包塞进嘴里,说,“这样的局面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再坚持一下。”又问,“你今晚听到什么动静没有?”
程卓凡还是摇头。
游烈琢磨了一番,他是和穆沣穿越城市下水系统时感受到火炮爆炸带来的震颤,那里在王城区和卫戍区的交界处,在西端,程家靠近王宫,在东北方向,程卓凡没发觉也不奇怪。
他又问,“最近城里有什么异常吗?”
“异常……”
游烈换了个问题,“有什么事发生吗?任何事,大事小事。”
程卓凡很快想起来,“两天前,狄才良把所有平民驱赶到体育馆了。”
游烈皱眉,“理由呢?”
“集中管理,为了大家的完全。”
游烈冷笑,好一张能唬人的嘴,狄才良这样做,完全是想把城中一万多名平民当成人质。有这些平民在手里,第六军即便占尽天时地利,也不敢强攻。
但他的确有些蠢,城中的平民聚居地原本分散在各个街区,十分零散,单独救援的难度很大。现下狄才良把所有平民驱逐到体育馆,正好给他们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救援机会。
他现在明白第六军的行动计划了,要想攻城,必须先把体育馆的控制权拿到手,确保平民的安全。
维纳尔德体育馆就在王城区西边,火炮声也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一切都对上了。
然而,又有一个新的问题出现。游烈思考着,第六军今晚的行动计划绝不仅仅是解救人质这么简单,夺取体育馆的控制权只是第一步……
王城区的地图在他脑中展开成一个立体沙盘,游烈俯视着这张从小穿梭于其中的地图,开始了他的排兵布阵。
如果他是指挥官,那就派第六军的陆军精英团去夺取体育馆的控制权,其他各部队依次埋伏于四面城门前的检查站,体育馆安全后,在全频段通讯频道中发送信息,攻城战在同一时刻的不同方位拉响。
游烈缓缓睁开眼,他意识到了这个方案中还有一个问题。
攻城打响之时,唯有王宫在火力范围外,身在其中的蔺沧和穆泽就成了人质。
游烈忽然感到一阵心慌,他摇摇头,还是不太对。
过了一会儿,他想明白了。如果只有蔺沧一个人在王宫,那么他在出发前,一定会告诉于启,不用在意他的安危,只管拿下王城区。但现在,和他在一起的是穆泽,他不可能不顾皇子的安危。
那么,他们一定有别的计划。
也许,有一支特战队和他一样,走下水系统进入了王城区,或许现在已经进入了王宫,只待攻城的信号出现,就和其他部队一起行动。
也不对,王宫的地图是机密,第六军和卫戍区官兵里没有熟悉王宫地图的人,他们不可能贸然冲进去。
蔺沧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程卓凡坐在游烈对面,不敢出声打扰他思考,但见游烈一直用银勺刮已经喝干净了的碗底,还是轻声开口,“我再给你盛一碗吧?”
游烈抬眼看他,“我想跟程伯父聊一下。”
程卓凡愣了愣,点头,“好,我带你去他的书房。”
-
凌晨一点多,程惟德上将还在书房工作。游烈说明来意,他沉默了一会儿,起身走到书柜前,从内里隔层中拿出一只麻雀。
游烈微微睁大眼睛,“仿生侦查器?”
程惟德点头,“一个多星期以前,这只麻雀频繁出现在我的窗外,我无意中发现它的眼珠不太对,这才发现是城外放进来的侦查器。它的脚爪上有一张字条,请我把王宫内部的地图画给他们。”
“一开始,因为对方的身份不明,我很谨慎。后来,他们又送来一只麻雀侦查器,这回带来了一张印着蔺沧私印的纸,我才肯画。”
“就用麻雀眼珠里的摄像头,我把王宫地图拍给了他们。”
“自那以后,麻雀再也没来过。”
游烈明白了,蔺沧果然早有计划,那么一切也和他料想的一样,今晚的攻城有五路纵队负责,从四面城门开始,与王宫的行动一同进行。
游烈点点头,“我懂了,谢谢伯父。”
他站起来告辞,往程卓凡房里走。
既然蔺沧已经有计划,他和穆沣就不能再去,不然,他们就是不在计划中的意外因素,很可能会破坏第六军的行动。
要怎么劝服穆沣呢?
他正想推门,忽听楼下传来一阵喧哗。
那个递给他热毛巾的小女佣被推倒在地,大门外鱼贯进入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为首的那个游烈见过,是周楚翰的亲信,跟着他鸡犬升天,现在是王城区特巡营总指挥。
他把自己的配枪高高举起,朝着天花板开了一枪,“特巡营搜查,所有人都给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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