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卫戍区有些奇怪,显得太过寂静了。
进入防区的哨站空无一人,整个卫戍区仿佛变成一座死城。游烈开车穿行在纵横交错的街道,就连巡逻的卫兵都不见踪影。
“咦?难道今晚有行动吗?”
游烈放慢了车速,把车停在街角一处公用通讯亭旁。
“殿下,今晚第六军可能有行动,应该是蔺沧和于启计划好的,”他转过头去看穆沣,“我们不知道他们的计划,贸然进宫,可能会打乱他们的部署。我的意见是,我们先在这里等第六军的消息。”
“你不想去了吗?”穆沣的眼神又冷下来,“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去。”
游烈拍了一下方向盘,“殿下……”
穆沣推开车门,游烈忙跟着下去。
穆沣的食指还勾在扳机上,游烈不敢硬劝,只好跟在穆沣后面,“殿下,如果他们今晚就要攻城,能把蔺沧救出来的话,我们没有必要冒险,我得确保您的安全。”
穆沣霍然转身,枪口调转再次抵上自己的太阳穴,冷然说,“要么带我去,要么告诉我路在哪里。”
游烈和他对视片刻,眼见着穆沣的眼神越来越冷,忽听他笑出来,“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开枪?”
游烈还没答话,他忽然下压枪口,往自己锁骨处开了一枪。
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击发时几乎没有声音,游烈只看到大团血花从穆沣肩上涌出,羊绒线衣很快被染成一片血色。
游烈惊呼出声,“殿下!”
他扑过去,穆沣退了一步,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再次把子弹上膛。
“我带你进宫!”游烈慌乱地后退,摸到后座车门拉开,“你别乱来!”
他拿出急救药箱,翻出两贴液体绷带,摊开手掌给他看,“我不过去,你把这个贴上,必须先止血,不然你走不到宫里就会晕厥。”
穆沣这会儿唇色惨白,额头不停冒出豆大汗珠。肾上腺素褪去后,铺天盖地的疼淹没了他。他几乎听不到游烈说话,耳旁全是一阵阵忽远忽近的嗡鸣。
游烈走近几步,慢慢蹲下身,把液体绷带从地上滑了过去。
穆沣稍微一动,肩上就传来撕心裂肺的疼。他咬着嘴唇,一点点歪着身子碰到两贴绷带一角,一把抓在手里。
游烈站在远处,看着他摇摇欲坠的样子,心急如焚,“殿下……”
“别过来。”穆沣忽而把枪口对准他。
游烈停下,顿了几秒,又朝穆沣走过去。
穆沣刚刚用牙撕开液体绷带一角,见游烈直直冲着他而来,握着枪的手微微发抖,“你别动。”
游烈迎着他的枪口走过去,半蹲在他身前,把额头顶上那把枪,“你可以瞄准我,但是我得先帮你处理伤口。”
穆沣拿着枪的手一阵阵发软,他的食指因为长时间弯曲,已变得僵硬,他怕自己走火伤到游烈,想松开食指,然而疼痛之下,手指却不听使唤。
他和游烈挨得如此近,游烈想夺枪,轻而易举。而且看他的表情,似乎根本不怕穆沣会开枪。
是的,穆沣不会开枪,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把子弹射向自己,但他不能伤游烈。
穆沣忽然觉得心灰意冷,如果游烈真的不带他去,他没有任何办法。一时间,仿佛手里的枪也有千斤重一样,手臂一下子软了。
游烈撕开穆沣的羊绒毛衣,露出他肩上的伤口来。子弹是斜着从锁骨下方射入的,避开了大动脉,但是没有穿体而出,留在了穆沣体内。
游烈觉得有些糟糕,必须赶紧找个地方把子弹取出来。
穆沣痛得整条手臂都在发抖,他死死咬着嘴唇,“你不会带我去了,是吗?”
游烈把液体绷带贴在伤口上,用掌心去按压。
穆沣抬起眼来,无望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你不会带我去了,是吗?”
他已经知道答案了,吸吸鼻子,慢慢低下头,看着那把掉在地上的枪。
这一整晚,自己像个笑话,折腾了半天,还是离蔺沧越来越远。
“里面有麻醉成分,应该很快就不疼了。子弹入体不能停留超过三小时,不然会引发感染,搞不好要截肢。我们只有三小时时间,您做好决定了吗?”
穆沣一时愣怔,等明白了游烈的意思,他激动起来,“你……你肯带我去?”
游烈尝试着把按压在伤口上的手掌抬起来,加压绷带很快起效,伤口还在渗血,但速度已经减缓,他观察着创口周围,确认凝血功能正常,才叹了口气,“不然怎么办,你都敢冲自己开枪了,强行送你回去,万一半路跳车,要么回去后绝食……”
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穆沣披上,“殿下,我真的怕你了。”
穆沣有一时的愣怔,大概是在一起生活得久了,总会耳濡目染上对方的各种习惯,游烈方才的语气和蔺沧很像,让他想起蔺沧说这话时无可奈何的表情。
他轻轻笑了笑,试着站起来,“走吧。”
配枪交还给了游烈,游烈调亮通讯器屏幕照明,扶着穆沣走在潮湿坑洼的下水系统里。
“你真的会告诉他们密码吗?”游烈问。
“如果他们用蔺沧威胁,我应该会。”
“有了核武威慑,战事很快会结束。可一旦威慑没了,内伽会肆无忌惮进攻我们的边境。蔺沧不会希望您给出密码。”
“那么你呢?你想我说出密码吗?”
游烈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说,“我不知道。蔺沧是我爱的人,我当然希望他平安回来,但我也有许多战友在北部边境,我也希望他们活着。”
穆沣说,“所以,你不必纠结这个问题,让我来做这个决定吧。以后人们怎么骂我,我都认了。”
游烈忽然有种羞愧的感觉,如果穆沣真的为了救蔺沧交出了解除核武的密码,他就是被推到耻辱架上的人。而自己和蔺沧,可以完美隐身在穆沣身后,因为自己是被“胁迫”的。
但他真的不希望穆沣给出密码吗?
他的内心,也有一种隐秘的,可以被称为“自私”的渴望,他想让蔺沧安全回来。
忽然,脚下大地传来一丝细微颤抖。
“等一下。”游烈停下来。
“怎么了?”
“可能是火炮炸了。”他仰头看了看黑色水泥洞顶,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我们得快些离开这里。”
第六军今晚一定有行动,而且已经开火了。游烈不知道他们具体的行动范围,只知道必须尽快离开,万一火炮炸在上面,他和穆沣会被活埋在这里,而没有人知道他们今晚的秘密行动,没有人会来救援。
游烈没有明说,穆沣也感受到游烈变得紧张起来的情绪,他咬着牙,跟着游烈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暗中奔走,直至四十多分钟后,终于见到前方天井处透出隐约光亮的圆形井盖。
游烈攀着梯子上去,侧耳听了一阵外面的动静,然后卸开四边螺丝,把井盖推开。
他跳回井里,在穆沣面前蹲下,“梯子上全是青苔,太滑了,我背你。”
穆沣整条左臂一丝力气也无,知道以自己的能力肯定上不去,便趴上游烈的背。
游烈背着他爬出井口,把井盖移回去,“咱们先找个地方躲一下。”
做出进宫的决定,穆沣可能是出于冲动,但游烈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开车来的路上,他已想好了计划。
他们必须先摸清楚宫里的情况,倘若蔺沧和穆泽根本不在宫里,他们扑个空,岂不是白白送上门去做俘虏。
他想先联系林未名。
救出国王后,游烈回去想了很久,始终不觉得林未名会全心全心意为首相做事,最糟糕的结果,就是蔺沧分析的那样,为了更大的赢面,他做了双面间谍。
如果主动联系林未名,在不在狄才良那边暴露的前提下,他应该会帮自己。
液体绷带里的麻药成分已经起作用了,穆沣脸色好了些,只是由于失血,唇色还是苍白的,“我们去哪儿?”
“我有个朋友,唔,算是朋友吧。”
游烈还是想先去苗鹰那里,等联系上林未名再做打算。
寂静的街上,忽然从远处巷口传来一声大喝,“什么人在那里?!”
游烈心里悚然一惊,不及回头细看,抓起穆沣就跑。
子弹出膛声紧随其后响起,游烈带着穆沣跑曲线躲避,子弹不时撞在墙壁和垃圾桶,发出令人心惊的声响。
这个方向离苗鹰家越来越远,游烈心里发急,一把拉过穆沣在身后,探出墙角连发两枪。
这一眼看过去,不禁心脏狂跳,游烈暗骂运气不好,竟然有个全副武装的摩步营追在后面。
穆沣还带着伤,只靠两条腿跑是跑不过的,游烈四处看了看,蹲到墙角去撬铺路用的青石砖。他把手指插进雨后松软的泥土里,下腹发力,一点点把那块青石砖掀了起来。
“砰”的一声伴随玻璃炸响,前风挡破开一个大洞,游烈撑着车前盖跳进车里,打开车门,“上来!”
穆沣赶忙上车,游烈喊,“安全带!”
轮胎擦过地面发出刺耳尖啸,车身斜着挤过狭窄小巷,穆沣身子被挤在车门上,安全带勒到肩上伤口,痛得他额上顿时一层冷汗。
“一会儿记一下车牌,等王城区拿回来了,还得赔人家车子呢!”游烈猛一打方向盘,车子倾斜着挤进另一条窄巷,穆沣都能看到车顶摩擦过墙壁时爆出的火花。
肩上已经痛得没了知觉,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他忽然觉得一阵畅快,让他想起了少年时第一次去骑马。因为他的伯伯,上一任威尔逊王储被赛马踩踏致死,他从来不被允许骑马。那是第一次,他坐在蔺沧身前,风就在耳边疾驰,让他感到了久违的自由和快乐。
“我们去哪儿?!”穆沣喊。
游烈在城中小巷七拐八绕,不时把车身倾斜到 40 度挤过那些狭窄的暗巷。摩步营的装配进不来这种巷口,他们的营长一边骂人一边挂通讯去要电子地图。
游烈把车开上去往玉带河的路,在一个路口踩下刹车,“去程家怎么走,你知道吗?”
穆沣惊魂未定,看了看周边景致,才发现这里离程家很近了。
他点点头,抓紧了安全带,“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我们都走了,谁引开敌人?”游烈挂了空挡,油门踩到底,引擎轰鸣立刻在静谧的夜里传得很远,“你去程家,让他们开后院的门,我会游过去。”
穆沣犹豫,游烈又说,“让程卓凡给你把子弹取出来,别担心,我可是带着侯少将从五十多米深的江底浮上来的人。”
引擎的轰响里,游烈的声音传出来,“别忘了看车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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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树丛中飞速行驶的白色车身在夜晚十分显眼,无数追灯纷乱地照射过来,子弹撞在车身发出又脆又闷的“砰”声。游烈矮下身子,凭着对这条路的熟悉盲开。
差不多快到地方了,游烈深吸一口气,先打开驾驶座一侧的车门,然后飞速换挡,脚下点踩刹车,同时油门踩到底,车子立刻在拐弯处侧滑出去,撞断一棵树后,直直冲进湖里。
摩步营的营长在指挥车上看得清楚,大喊一声,“车坠湖了!快去追!要活的!”
游烈在水底飞快潜泳,夜晚的水面之下,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他发觉有些不妙,这样的环境,快要诱发出他的幽闭恐惧症。
他咬着牙按亮了通讯器,不敢把亮度调到最高,只勉强亮起一点光线。
冷光给了他一点安慰,他判断出方向,飞速游离汽车坠落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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