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沧出来的时候，看见林襄辉跨坐在紫藤花架下的木头座椅上，拿一支盛放的紫藤花，跟几个刚刚结束站岗的王室巡逻兵演练招式。
他是那一年护卫队考核选拔中的冠军，至今无人超越他的记录。因此在几个年轻的巡逻兵眼里，林襄辉简直是自带闪闪发亮的光环。
蔺沧走近几步，就听见他说，“没什么难的，就这样，那样，就行了。”
几个年轻士兵面面相觑，还要细问，看见蔺沧站在那里，忙站起来敬礼，“长官好。”
蔺沧笑着走上来，他在军部的职务和军衔还没恢复，现在只是一介白丁，“别客气，我已经不是长官了。”
虽然不再有上将阶衔加身，但在几个年轻的巡逻兵眼里，蔺沧依然是军界的传奇。林襄辉发动车子，看到远处那几个小士兵还站在那里往这边看，笑着说，“您都不是上将了，魅力依旧不减啊。”
说着看了一眼后视镜，笑容猛地顿住了。
戚湛山咬的那一口不轻，几乎快要出血。蔺沧把自己近几个月的言行反省一遍，没找到得罪他的地方，又心忧回去后游烈的反应，因此没有及时察觉到自己亲卫队队长的情绪变化，兀自摸着锁骨上的牙印沉思。
半晌后，他发觉车子一直没开动，才回过神来，问，“怎么了？”
林襄辉看着后视镜里蔺沧泛红的喉结，脸色十分古怪。
蔺沧发觉到他的注视，也有些不自在，咳了一声，“蚊子咬的。”
四月份的佩尔南堡，哪里来的蚊子……林襄辉发动汽车，方向盘打了半圈，撇撇嘴，“您玩这一手，小心游烈把官舍砸了哦。”
蔺沧心想，他倒是宁愿游烈看到后发发脾气，把官舍砸了也无所谓，就怕他没事人一样毫不在乎。
飞速滑动的街景里，蔺沧忧愁地叹了口气。
快到官舍时，蔺沧才意识到，自己锁骨上的牙印被衣领遮得严严实实，林襄辉只是看见自己喉结处的皮肤有点发红而已，他问，“你怎么猜出来的？”
林襄辉才不会告诉他自己上个月也玩了这一手给林士诚看，然后林士诚就把屋子砸了，哄了好久才哄好。
林襄辉扬起嘴角，车速慢下来。
黑色的雕花铁门徐徐滑动着拉开，院子里的草坪上，游烈和惊蛰在玩迷你飞盘，一人一猫滚得一身草，玩得不亦乐乎。
林襄辉嘿嘿笑，“长官，祝你好运啦。”
-
游烈也听到了铁门滑动的声音，但他只当没听到，把圆圆的小飞盘“嗖”得扔出去。
惊蛰蹬着四条小短腿，肚皮贴着草坪，圆滚滚的身子像团棉花糖一样。
“怎么把它当狗训？”蔺沧从后面走上来，和游烈并肩站在一起。
远处的灌木丛动来动去，没一会儿，惊蛰叼着迷你飞盘钻出来，蓬松的毛发迎着风，被吹成一团蒲公英一样的毛球。
“你管我。”
游烈蹲下去摸惊蛰的头，可惜，惊蛰十分不配合，它看到蔺沧，立刻吐出飞盘，咪咪叫着围着蔺沧脚边转圈，用脑袋拱他的脚踝。
游烈手里只剩下一个沾满了口水的塑料飞盘。
游烈：……
他在心里骂惊蛰忘恩负义，昨晚明明是我陪你睡的，蔺沧一回来，就把我扔一边去。他宣布，惊蛰是天底下最坏的小猫！
另一边，蔺沧弯腰把惊蛰抱起来，笑着去亲它的脸，“想不想我啊？”
惊蛰嗲声嗲气地咪咪叫，肉爪垫在蔺沧胸前踩来踩去，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呼噜噜。
游烈本想越过他们回屋，但他眼尖，一眼看见蔺沧被惊蛰爪子拉下来的衣领下面，赫然两排发紫的牙印印在锁骨上。
游烈愣了愣，四月的和煦暖阳下，仿若一盆冰水直直浇下来，每个毛孔都散发着寒意。
过了一会儿，他感到手指刺痛，低头一看，不知怎么，塑料飞盘的边缘把食指划破了。伤口不深，只渗出一点点血丝，和他以前受过的伤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但他突然觉得很委屈。
蔺沧没发现他的异样，抱着惊蛰往屋里走，游烈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打翻了调色盘一样，五味杂陈的情绪混在一起，最后只剩了委屈。
游烈默默跟在后面，从玻璃花房穿过，径直走到客厅。蔺沧把惊蛰放到餐椅上，去餐厅旁边的洗手台洗手。
游烈也跟过去，把手放在水龙头下冲。
他的伤口不深，仅仅渗出来的一点血丝也在大量自来水的稀释下看不出什么，蔺沧没发现他的手指受伤了，拿下檀木架子上的手帕擦干手，转身返回餐桌边。
惊蛰蹲在餐椅上，只在餐桌边露着半颗毛茸茸的脑袋，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一道翡翠虾仁。
蔺沧在它脑袋上一拍，夹起一个虾仁放到它的专属小碟子里。惊蛰立刻蹭过来，呼哧呼哧地舔虾仁裹着的海鲜淀粉。
游烈也过来坐下，拿起筷子。
他刚刚使劲一通挤压，终于挤出一点血来，食指关节也因他的粗暴对待而发红，看起来很显眼。
他把手伸到蔺沧眼皮下，犀角筷子在盘子边碰撞出清脆响声。
“嗯？怎么破了？”蔺沧发现了他手上的血迹，关切地问。
“什么？”游烈做出恍然的样子，“哦，可能刚跟惊蛰玩，不小心划到了。”
“我看看。”蔺沧放下筷子。
“不要紧。”游烈表现得很不耐烦，“破了点皮而已。”
“再浅的伤口也是暴露伤，我给你消一下毒。”蔺沧说着，起身去拿药箱。
惊蛰吃完了虾仁，盯着游烈咪咪叫。
游烈用筷子敲一下它的脑袋，给它夹了一个大的。
片刻后，蔺沧回来，拿了一瓶碘酒和军用创伤贴。
游烈抬着胳膊，看蔺沧垂着眼睛给他处理那道实在算不上伤口的划伤。
他打赌，他要是敢带着这样的伤跑到军医那里，军医一定会翻个白眼把他打发走，还要向上级领导反应他是个神经病。
他看着蔺沧因为低垂着眼睛而格外纤长浓密的睫毛，心里的那点委屈化了，一层层愧疚跟着涌上来。
军用的创伤贴太宽，蔺沧细心用剪刀剪成适合手指关节的宽度，在游烈手指上裹了一圈，封口前，他问，“紧吗？”
正对上游烈的眼睛。
游烈慌乱地转移视线，眨眨眼，“不紧。”
蔺沧给创伤贴封口，握着游烈的手指弯了弯，“应该不妨碍活动，你试试。”
游烈蜷蜷手指，创伤贴的松紧和大小都恰到好处，他说，“没事。”
惊蛰早把游烈给它的第二颗虾仁吃完，咪咪叫着用头拱蔺沧。
蔺沧抓着游烈的手在它眼前晃晃，“都是因为陪你玩，你今天没有虾仁了。”
惊蛰急得站起来，用爪子扒拉蔺沧的胳膊。
游烈说，“你跟它计较什么啊。”
说完，把惊蛰抱到自己腿上，虾仁托在手心里喂它。
“先别管它，菜要凉了。”蔺沧把筷子重新塞在游烈手里，“下午我跟襄辉说，让他有空去警犬基地拿一个专业的训练飞盘来，基地里有专门给幼犬训练用的迷你盘，不是那种劣质塑料，不会受伤。”
游烈点头，“嗯。”
“昨天从国安部出来，我跟湛山聊了聊才知道，曾临北早就回来了。”
游烈从竹篓里挑出一颗奇形怪状的芋头，“什么时候？”
“前天晚上，他从首都口岸入境。”
游烈歪头算了算时间，那时，蔺沧和程卓凡还身在内伽军基地，生死未卜，而曾临北居然已经入境了。
“据他自己说，他是去伽蒂斯山脉朝圣还愿，因为还要赶回来处理学校的事情，因此还愿一完成，就立刻从当地机场起飞。”
“你们提审他了？”
“没有，他自己在社交平台上发的。”
游烈来了兴趣，立刻跑去拿电脑。
曾临北社交平台的背景就是伽蒂斯山脉东南山麓，著名的金鼎映雪。最新一条博文配图是夕阳映照下，伽蒂斯山脉灰色的山脊线。
「上一次来，看到了仿若神灵降临般的‘金鼎映雪’，心愿果真实现了。这一次来还原，没能再次看到神迹，有点遗憾。愿心愿达成，世间再无偏见。」
“他许的什么心愿，‘愿世间再无偏见’？”游烈咬着筷子，眉毛皱成个“川”字。
蔺沧含笑说，“不知道，但他的这段话很有引导性。”
游烈已经看到下面的评论，一眼看去，满屏全是赞叹。其中有不少是帝国大学外语系的学生，还有很多beta。
游烈一条条读下去，越看眉头皱得越深，“曾临北在搞什么个人崇拜啊，这帮学生跟被洗脑了一样。”
“他在帝大外语系很有声望，帝大毕业的学生，不会说自己是帝大的，而是说，‘我是曾主任的学生’。”
游烈看着曾临北的头像，不知怎么，总觉得那笑容很假，像戴了一层面具一样。
“他回来这几天，照常去帝大上课，还参加了几场慈善活动。你的队员们一直在跟着，没什么异常。”
说到这里，游烈想起来什么，问，“曾家的爵位是可以世袭的吗？”
蔺沧说，“是，而且，曾家享受一项特别优待，曾家的爵位，后代中的beta也可以继承。”
游烈对贵族圈子不是很了解，但也知道所有的爵位都必须由alpha继承，如若家族直系后代中没有alpha，爵位就要被王室收回。
“曾家为什么可以有这项优待啊？”
“据说曾家祖上于王室有恩，因此先帝赐下这项荣誉，准予爵位世代继承。”
“那就更奇怪了，既然beta也可以继承爵位，曾临北处心积虑想做alpha，是为什么呢？”
“如果找到这个答案，恐怕所有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蔺沧说着，把游烈最喜欢的炙烤牛蹄筋换到他面前，把惊蛰抱到自己腿上，让游烈专心吃饭。
游烈看他一眼，低头默默啃牛骨。
“对了，今天在宫里看到卓凡，他说要准备材料向联合国医学研究会抗议。”
游烈吐出一块牛小骨，说，“好啊，我支持他。再不阻止，谁知道内伽那群变态玩意儿还会搞出什么怪物来。”
一顿午饭吃完，两人间的话题都是围绕公事，游烈心里惦记蔺沧锁骨的齿印，却怎么也问不出口，一顿饭快要憋出内伤。
下午，蔺沧又钻在书房和杨隆连线商讨抗议书的事。两个人做了几套外交上的应对方案，又和拉曼共和国的元首秘密通话，确定对方立场。
一番讨论下来，窗外天色已变得暗淡。
蔺沧走出书房，官舍上下黑黢黢的，只有院外草坪上的感应灯感受到日照光线变化，自动亮起了灯。
游烈不在家，他走下楼一看，惊蛰蜷在沙发上睡成了猫猫团，大概梦到了和游烈玩飞盘，两只前爪动来动去。
蔺沧蹲在沙发前，捏捏它的小爪子，给游烈拨通讯。
“干嘛？”
“什么时候回家？”
游烈心想，你都被不知道哪个野omega嚯嚯了，还敢问我什么时候回去……
“不回了。”他硬邦邦地答。
蔺沧顿了一下，笑着问，“怎么了？”
他的语气很软，游烈能想象到他说这句话时脸上清浅的笑意，然后很没出息地发现，自己根本气不起来。
真是让人生气！
“在和唐朝聚会吗？到几点？要不要我去接你？”
“到零点！”游烈没好气地答。
“好，把位置发给我，我去接你。”蔺沧认真地回道。
“不用了，我现在回去！”游烈把通讯切断，对上唐朝不怀好意的笑容，皱起眉，“我走了啊。”
他掰着门把手，“开门！”
唐朝打个哈欠，“等会儿吧，马上换班了，我送你回去。”
游烈想一想，觉得也可以，就和唐朝一起，继续盯着帝大校门口熙攘的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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