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玛丽号渐渐驶入公海范围，陆峤终于能回房把那身厚重繁琐的传统皇家卫队制服换下来。
穆沣还在甲板上，他放弃了躺椅，趴在厚厚的玻璃围栏前，眯着眼睛看船舷两侧翻涌的白色浪花。
“你来了啊。”听到声音，他头也没回，懒洋洋地说。
蔺沧走到他身边，语气里带着责备，“跟你说过很多次，至少要留四个人在你身边。”
穆沣笑着说，“我让他们先回去换衣服了，太阳这么大，怕他们中暑嘛。”
“我选出来的人还没有这么不堪一击。”蔺沧说，“而且，你现在的位置也非常危险。如果身后有人抱住你的腿，以围栏的高度来算，不需要太大的力气就能把你扔到海里去。”
“可我身后只有你啊。”穆沣伸了个懒腰，继续趴在栏杆上，“哎，能不能看到海豚啊？”
蔺沧对这位任性的殿下毫无办法，说，“以目前海域来看，应该不会有。不过现在是抹香鲸的繁殖□□期，顺着航线往南，有机会看到抹香鲸群。等会儿我把游烈的望远镜拿来，你在房间的阳台上就能看。”
“算了，”穆沣笑着说，“那是你送给游烈的，我可不要用。”
蔺沧听他这话里还有别的意思，问，“怎么了？”
穆沣说，“我可听陆峤说了，游烈知道是湛山给你咬了那个牙印，连早饭都没让他吃。”
蔺沧顿时语塞，哭笑不得地说，“别听陆峤添油加醋，只是一个煎锅只能做四只蜂蜜吐司而已。那天他没吃到吐司，可把袁叔从老家给我带的粽叶糍粑吃了个精光。”
穆沣笑说，“那我也不敢用，没关系，我就是随口一说，海豚什么的，我们小时候不是经常去海洋馆里看么。”
蔺沧点头，“有一件事，我得跟你说一下。”
穆沣从围栏上直起身子来，“嗯。”
“曼丹岛上可能有危险，我建议我们取消这趟行程。”
穆沣笑了，“你的谨慎性格又发作了，曾临北的婚礼仪式而已，能有什么危险呢？”
“说不清楚，只是查到了些事情。”蔺沧说，“曾临北和内伽人有接触，是国安部已经确定的事实。最初，我们以为他只是想改变第二性别，但内伽军在伽蒂斯山基地里，还有许多我们没能勘破的秘密。我和游烈婚礼上的录音，到现在都查不出到底是谁做的，内伽扎进首都的间谍情报机关，只被我们拔除的，就有十多个。”
“就在刚刚，我上来找你的路上，有个想法在我脑中一闪而过，我自己也觉得挺荒谬，但……”
蔺沧自嘲地笑一笑，“说起来真的挺可笑，这和‘欲加之罪’有什么区别。”
“什么啊？”穆沣问。
蔺沧说，“我们刚刚移都过来时，王宫被称为’北宫’，民众们在口语中也习惯把王城称作’北边’。有时候，王室有公务活动，整个王城区北部被戒严，警厅内部下通知时也会说‘北边今天戒严了’……你懂我的意思么？”
穆沣眨眨眼，似懂非懂，“好像明白，又好像有点糊涂。”
蔺沧叹气，直接把话说出来，“曾洪辅给儿子起这个名字，会不会存着什么篡位夺权的心思。”
穆沣愣了愣，把“曾临北”这三个字挂在嘴边嚼了几遍，“不会吧，你要说我那几个远得不能再远的叔伯有这个心思，我还能信。他们的血脉再远，也和费蒙王室有血缘。曾家算什么呢？他们家的爵位都是我祖父时才颁下去的。”
蔺沧也摇头，“是，是我想多了。”
“不过，我还是建议我们取消这趟行程。这不是公务活动，完全可以拒绝。今早我们离开皇家码头时，有记者摄像采访，足以证明我们的诚意。只要说你在航行途中突发不适，亟需返航，曾家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穆沣说，“你让我想想。”
他又趴回围栏，静静盯着翻涌的白色浪花看。
四周皆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越往南行，太阳越晒起来。穆沣却觉得有点冷，他的胳膊上，立毛肌浮起一层小疙瘩，内心深处却有一股子热涌上来。
“我决定了，”穆沣看着蔺沧的眼睛，“我受够了在阳光下当活靶子的感觉，既然总有一天要刀刃相见，不如就此迎战，看看他们到底在谋划什么。”
“那也不能用你的安全来冒险，再航行三个半小时，就是南海舰队的巡航范围，你跟船返航，我让海航团的直升机送我上岛。”
“真的不是我看轻你，”穆沣抬手，在他的肩章上抚过，“你一个上将，可能钓不上什么大鱼来。做肥肥胖胖的诱饵，还得我亲自来。”
蔺沧还想再劝，穆沣抢先说，“你放心，即便我有做诱饵的觉悟，也不会傻兮兮地就这么送上门。”
他回头看了看，四个换上轻便常服的护卫悄无声息回来了，呈梯形点阵站在他们身后保密范围外的四角。
“真要有什么事，我这二十四个人不够保护你们。我记得，你有一个师兄在南战区海军陆战队做中校，不如让他派一支队伍来，起码不输阵。”
蔺沧摇头，“这件事，我得跟安全司沟通一下。”
穆沣直接亮出自己的金剑兰徽章，“你跟谁沟通都没用，他们不会听从你。”
蔺沧皱着眉，“这太冒险了。”
穆沣开始耍赖，“就这样吧，突然好饿，我回去了。”
“哦对，”他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卓凡来了，应该去找游烈了吧。”
蔺沧点头，“我和你一起，陆峤这家伙冒冒失失的，我得叮嘱他几句。”
-
皇家玛丽号开出码头十多分钟，程卓凡才赶到。
好在船舶在近海领区的航速只有不到50节，程卓凡坐上出海的一艘巡航舰，堪堪在超出巡航范围之前追上了皇家玛丽号。
没有廊桥，船体两侧的舱门也无法在航行中开启，巡航舰的舰长拿出了海军生涯的毕生技艺，与皇家玛丽号保持着相对零速度并驾齐驱。程卓凡抓着舷梯被拉上去，跌坐在甲板上，小腿肚直发抖。
游烈听到敲门声，以为是蔺沧，扯着嗓子喊，“干嘛，门没锁！”
门开了，又被合上，只有脚步声。
游烈正盯着电脑上那些被放大后直接糊成马赛克的照片，顺口说，“刚才林襄辉回电了，林鹤轩果然是在三天前才申请的场馆。办一场展览，除去布展所需的时间，还要留出最少半个月的宣传期，起码要提前一月就申请。他明显是临时起意，都不够审核时间的，也就是陆苒傻乎乎，才相信他的话。”
屋里静悄悄的，游烈回头一看，顿时眼睛瞪圆了，“你飞过来的？”
程卓凡“噗呲”笑出声，“我乘巡航舰来的。”
游烈没好气，“以后迟到了就回家睡觉，别浪费军事资源。”
程卓凡抿抿唇角，“对不起，早上实验室临时出了点意外，耽误时间了。”
游烈吓一跳，捧着电脑的手都哆嗦一下。程卓凡突然这么文明守礼，还真有点不太习惯。
“你刚才说的展览，是什么？”
“哦，这个。”游烈往沙发一边挪了挪，给程卓凡留出位置来，指着桌上另一杯柠檬水，“你喝这个吧，蔺沧没来得及喝就出去了。”
“谢谢。”
柠檬水加了冰，此刻玻璃杯外已蒙上一层水雾，握在手里有些湿滑，程卓凡又把杯子放回去，凑在游烈身边，“这是什么？”
“陆苒最近恋爱了你知道吧？”
“嗯。”
“是个alpha摄影师，叫林鹤轩，在「寰宇星球」上有账号，四百多万粉丝。出发前，我在网上查曼丹岛，发现林鹤轩有一篇已经删除的贴文，是关于曼丹岛的。虽然贴文被删除了，但是标题已经被网络浏览器抓取，所以能在搜索引擎里找到。”
“就是这些照片吗？”
“对，戚仔哥的技术特工从网站服务器找到的，不过原始数据被清除了，不知道能恢复多少。”
程卓凡问出一个和游烈一模一样的问题，“他为什么要删除呢？”
游烈说，“不知道啊，要是知道就好了。”
他瞟一眼程卓凡紧绷的脸，忍不住吓唬他，“我告诉你，曼丹岛上一定有危险，不然林鹤轩干嘛拦着陆苒不让他来。你要是害怕，就和殿下原路返航。”
程卓凡问，“那你呢？”
游烈说，“我当然和蔺沧上岛啊。”
“那我也去。”
“啧，瞎逞能。也行吧，要真有什么危险，我保护你。”
-
蔺沧回来时，游烈正和程卓凡对着电脑翻看林鹤轩的疯狂粉丝一路尾随他拍的照片，只听到游烈说，“这么一看，林鹤轩真的挺帅。那天我没仔细看，他这一款的alpha应该对陆苒那种小屁孩有致命杀伤力。”
一句话从游烈头顶幽幽飘出，“那对你呢？”
冷不防身后有人，游烈吓了一跳，怒道，“我对比我帅的人向来没好感。”
蔺沧越过沙发背摸他的头，“难道对我没有好感么？”
游烈歪歪头，把他的手甩下来，“我并不觉得你比我帅，”他从电脑屏幕反光里看着蔺沧的脸，如此死亡视角，他还能好看出另一种角度来，真是……
游烈说，“如果只看你的脸，我会觉得你是 alpha。”
蔺沧问，“不看我的脸呢？”
游烈挑眉，“那看哪里？”
程卓凡觉得自己该走了，站起来，“我……”
“嗯，你先走吧。”游烈说。
程卓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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