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梧街尽头的马路上,街灯如昼,川流不息。
红绿灯闪着耀眼的灯光,照着往来穿梭的车辆和行人,车轮碾着地上的水花发出噗呲的声响,伴随着喇叭声点燃夜的喧嚣。
仅仅一街之隔,仿佛两个世界。
光明与黑暗形成鲜明对比。
司机远远就看见小男孩撑着伞走来。
他熟练地打开车门,弯腰接过他的伞,毕恭毕敬:“小少爷。”
陈若礼点了点头,正欲上车。
忽然像是想到什么,动作一顿。
他瞥了眼司机手中的雨伞,又从他手里抽了回来,细心地将那把不起眼的伞折叠好,收进车厢里。
这才坐上车,漫不经心道:“回家吧。”
熙景别院,灯火通明。
陈氏夫妇正坐在客厅,两人目光虽然都看向电视,眉眼间的焦灼却怎么都掩饰不住。
直到陈若礼推门进来,夫妇俩才松了口气。
秦母殷勤地走上前,替他接过书包,满脸笑容地问道:
“小若,今天的跆拳道课上得怎么样?”
陈若礼面无表情:“还行。”
保姆已经将他的跆拳道服从书包里翻了出来,收进了洗衣篓里。
“进展得还顺利吧?”
“嗯。”他只是点了点头。
“辛不辛苦?”
他又摇了摇头。
秦母却不知怎么的,长舒一口气。
像是心底的大石头终于落下,脸上难得露出几分惬意,嘴角的笑容更甚,连连道:“那就好,那就好,以后想学什么课都跟妈妈说。”
陈若礼依然没什么表情。
只是端起桌上的牛奶一口饮尽,吐出两个字:“洗澡。”
然后走进了房间。
趁着他去洗澡之际,秦母悄悄凑在陈父耳边道:“我刚刚跟跆拳道馆的老师通过电话,他说小若今天表现不错呢,虽然他还是不爱说话,也不搭理人,不过这次他没故意惹事。”
陈父也连连点头:“这是个好现象啊。”
眉眼间也满是欣慰。
陈父忽然想起什么,又皱眉道:“这跆拳道课非得晚上授课吗?”
“怕什么!”秦母不以为意,“有老刘帮忙接送,不会有事的。”
“而且医生的意思也说,得让他多进行社交,多接触新的人。”秦母望着他紧闭的房门,颇为开心道,“上回他主动提出要报名跆拳道课,都给我吓一跳……”
浴室传来哗啦的水声,花洒打湿了他的头发。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流淌而下,氤氲的热气充盈在狭窄的空间里,遮住了他的双眼。
陈若礼却忍不住用手指在墙上写起了名字。
——宋烟希。
他盯着墙上歪曲的字迹,看着因水雾而逐渐模糊的字迹,嘴角微微勾起弧度。
他眯着眼,像是极为得意地扬了扬头。
那张学生证被他揉成一团,丢进了角落的垃圾桶里。
他笑了笑,轻薄地吐出两个字:“真蠢。”
-
长梧街在凌晨三点才来电。
只是陷入沉睡的宋烟希并没有什么反应,卧室里的空调突兀地嘀了一声,随后寂静如初。
但其实,宋烟希一整宿都没睡好。
一半是因为停电热的,另一半是因为她做噩梦了。
梦里她罕见地见到了陈若礼。
她看见他穿着那件蓝白色校服,乌黑蓬松的发梢被夕阳照得油亮,温润柔雅的面庞上染上一层薄薄的金光。
他托着鼻梁上的眼睛,笑容温和地牵着她的手,问她:
“希希,想吃什么口味的冰淇淋?”
她开心地拽着他的胳膊,踮起脚尖,指着头顶的广告牌:
“那个那个,我要吃最新口味的那个!”
陈若礼顺从地买了两份同样不同口味的冰淇淋。
给她一份,自己手上拿着另一份。
她歪头问他:“你怎么不吃呀?”
他温柔地笑道:“这份也是买给你的,快吃吧。”
两份都是她爱吃的。
于是她一边吃得欢快,一边又嘟起嘴抱怨道:“再吃下去我又要变胖了,艺考可怎么办啊。”
陈若礼用纸巾擦掉她唇角沾着的奶油,摸摸她的小脑袋:“没事,尽管吃,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减肥。”
“真的吗?”
“嗯。”
宋烟希表情愉悦极了。
她开心地舔着甜筒上的巧克力碎,笑出声:“陈若礼,你对我真好。”
像哥哥一样好。
她心中暗想。
而后画面陡然一转。
她看见陈若礼站在桥上,穿着校服,浑身湿透,柔顺的碎发贴在额前,遮住了他的眼睛。
这是个阴沉的暴雨天。
雨水大到看不清任何东西,她被雨珠迷了眼,只能依稀看见陈若礼冲她挥手。
“希希,照顾好自己。”
她急得大喊:“别去!”
陈若礼却不理她,只顾着往岸边走。
宋烟希想要拽住他,可他的衣袖却如泥鳅般光滑,她甚至连衣服都没碰到,就见他扑通一声跳进了水里,瞬间不见踪影。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眼睛也不自觉肿了。
照镜子时,看见眼角的通红,才发现自己昨晚好像在梦里哭得很惨。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已经过去好几年,这还是她头一回梦见陈若礼。
梦里的他是那么真实,他的笑容是那么温暖。
她好像回到过去般,快乐的难以复加。
可梦醒时的空虚,又让她有些恍惚。
一时间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因为她分明记得,陈若礼死的那天是三月二十一号,那天她正在上课,他根本没有向她挥手告别。
她匆忙赶到的时候,陈若礼已经被人捞上岸,没了呼吸。
周围聚满了人,昏暗的阴雨天,救护车闪着灯,灼目刺眼。
穿白衣的救护人员将他的尸体抬上担架时,她只看见那片白布下,他那双丢了一只鞋的脚。
缠着岸边的水草,印着河里的淤泥。
宋烟希眼神空洞地瞪着天花板,过了好半晌才缓过神来。
她扯掉身上的空调被,走进浴室洗澡。
昨夜天太热,她身上出了一身汗。
薄丝睡裙黏腻腻地贴在肌肤上,很不舒服。
花洒的水流从头顶倾泻下来,落在她柔腻的肌肤上。
她用手掌接着水流,看着它们在掌心聚集成水洼,心想,陈若礼落水的那天,河里的水一定冷到刺骨吧。
她皱眉,都怪那个小男孩。
如果不是他,她都不会想起陈若礼。
她本该忘记他的。
明明她也确实忘了的。
怎么还会梦见呢?
真奇怪。
宋烟希难得努力回忆了片刻。
可她思来想去,也想不起陈若礼什么时候和这小男孩有过交集。
更何况,三年前,这小孩也才九岁。
那时候他俩都忙着高中补习功课,怎么有空和小学生打交道。
陈若礼几乎是两点一线。
高三学业繁忙,他勤勉学习,极为刻苦。
宋烟希好几次上门找他,他也只是抽空陪她玩会儿。
更多时候,她是坐在他家客厅看电影,而他在一旁拿着笔做试卷。
哦,她还记得,她看得最多的那部电影叫《兔子风》。
还是个邪典片。
-
长梧街的清晨阳光灿烂,一夜暴雨过后,连空气都清新几分。
虽然才凌晨五点,天边已经开始泛起鱼肚白,屋檐上的琉璃瓦开始反射起刺眼光芒,照得玻璃花窗朦胧又明亮。
宋烟希吹着头发,拿起手机给宁宁发消息:
“我昨晚见到陈若礼了。”
宁宁刚和男友蹦迪回来,彻夜通宵,刚准备躺下睡觉。
看见手机弹出的消息,愣神:“啊?”
这些年,宁宁都会刻意避讳这个名字,也从不在宋烟希面前提起相关回忆,就是怕触及她的禁区。
想当初,陈若礼死的那天,宋烟希哭了一整宿,眼睛都哭肿了。
还是宁宁亲自陪她度过那段意志消沉的时光,眼看着宋烟希好不容易从阴影里走出来,迈入正常的生活轨迹,她怎么还敢再提。
今天她是怎么了?
“希希,你是不是睡糊涂了。”
宁宁刚想安慰几句,就见宋烟希拍了张照片过来:“真的,我昨天真的见到了陈若礼。”
宁宁看着拍过来的照片——
一张地址卡片。
熙景别院。
宁宁微微皱眉。
她当然知道这个是什么地方。
听说那儿住的人非富即贵,之前还有网红特意探景,跑那儿拍摄,却被保安连人带车撵了出去,连相机也被砸了。
后来他才发现,那儿的保安个个凶猛,身手不凡。
但凡他晚走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那儿太过高贵,太过神秘。
岂是普通人能随意进出的地方。
宋烟希把来龙去脉详细给她说了一遍。
宁宁听完忍不住开始摇头,尤其是听见她说对方是个小学生时,开玩笑道:“你是不是撞见鬼了?”
怎么可能?
世上怎么可能有第二个陈若礼。
再说了。
就算对方真是陈若礼,也绝对不可能住在熙景别院。
那里边随便一套房的价格,都是陈若礼那负债累累的家,一辈子都赚不够的钱。
她觉得,宋烟希一定是被骗了。
而且还是被一个小学生给骗了。
-
宋烟希顶着一双熊猫眼出门。
天刚透亮,她就跑长梧古镇的庙里拜了佛。
长梧古镇大清早就已经有人开始晨练,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手里拿着剑和扇子,在公园的樱花树下挥舞着各种姿势,一派悠然。
寺院的猫儿在屋檐上闲庭漫步,伸着懒腰,脖子上的金色铃铛叮当作响。
晨光乍现,金黄的光芒照在琉璃瓦上,在地上折射出绚烂光彩。
院里打扫寺院的和尚穿着袈裟,将收款二维码的宣传牌往香火炉边一放,准备开门迎客。
这片古老的宁静中夹杂着现代商业的气息。
可即便如此,每当她感觉心情烦躁时,还是会来寺院逛逛。
也许是这里特有的檀香气味能让人心神安宁,只要踏入这片区域,心情就会变得平静,仿佛这里的时间都流逝得缓慢,能让人暂时放空大脑。
长梧街这个点才刚睡醒,还不算热闹。
来寺庙拜佛的也只有宋烟希。
大师正捧着佛经,跪坐在佛前念念有词。
宋烟希熟练地在旁边的钵里放上一枚硬币。
她也学着大师的模样跪坐下,但是她也不知道该念什么,只能在心中默念:
阿弥陀佛。
长梧寺往来游客众多,像宋烟希的这样的人多了去。
大师正襟危坐,纹丝不动,似乎并未察觉身旁多了个人。
宋烟希忽然想起昨日荒唐的事,忍不住拽了拽大师的衣袖,凑到耳畔悄声问道:“大师,你说世上真有鬼吗?”
大师的耳朵动了动。
他捻着佛珠微微闭目,开始摇头晃脑:“这个嘛,信则有,不信则无……”
“那大师,世上会有两个同样的灵魂吗?”宋烟希又追问道,“或者会发生记忆转移这种事吗,比如什么前世今生之类的?”
大师的眼皮总算是掀开一条缝。
瞅着少女年纪不大,睁着一双晶亮的眼睛,姣好的面容上显露出几分天真,眼神里透着股清澈。
他难得犹豫了片刻。
最终良心还是胜过钱财,还是不能误人子弟。
于是他便咳嗽两声:“施主,现在已经不流行鬼神论了,咱们都讲究心境。心乱,则恶相丛生;心静,则百态安宁。”
“我看你年纪轻轻,还是好好学习吧,坚信唯物主义科学世界观。”
大师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二维码,示意她扫一扫。
宋烟希掏出手机扫码。
屏幕上瞬间弹出个会员注册的表格。
“施主,我们这也有线上讲座,邀请全国知名大师进行演讲,探讨佛理箴言,你不妨听听看。前一小时免费试听,如果你有兴趣,也可以购买会员。”
“刚好最近在搞活动,报上我们寺庙的名字,会员可以打八折哦。”
“……”
宋烟希最终还是没有注册会员。
临走前,大师免费送给她一个香包,告诉她这种东西驱逐晦气特别有效,佩戴在身上立即见效,心情运气也会渐渐转好。
要是放以前,宋烟希绝对要在心里腹诽:大师,你骗人的话术还能再高明些吗?
她根本就不信这个。
也许是病急乱投医。
如今,宋烟希竟觉得不妨试试。
万一有用呢。
香包散发着淡淡檀香,裹着庙里特有的烟火味,馥郁却不刺鼻。
也许是心理作用,佩戴上香包后,宋烟希确实感觉心里踏实多了。
不过此刻,她也更加确信。
世上根本没有鬼嘛,也不会有第二个陈若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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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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