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的安平镇是一面蒙尘的镜子，人人都被扭曲。只有她不必身着华服，单是往那一站，就已经是真诚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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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浅坐的位置背对着我，她似乎是这里的常客，刚一落座，服务员就笑着递上了菜单，问她：“李老板，新年好，今天还是老样子吗？”
李浅指了指对面的祝安：“菜单给她，今天她做主。”
“老大，你来啦！”一个满头扎着细辨、身穿精致唐装的小女孩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手里抓着一辆当时流行的四驱赛车，灵活地躲开了那些穿梭着上菜的服务员，挤到李浅身边扎下屁股。
“林小杨小朋友，寒假作业有没有按时完成？”李浅揪了揪她的小辫子，帮她把面前的热茶推开了一些。
女孩贴着她的手臂靠过去，两条腿在座位上悬空晃荡着。
“已经做完一半了。今天老大和祝安姐姐想吃什么，随便点，我请客！”她拍了拍胸脯。
祝安放下了菜单，问她：“小杨，你爸妈知道你这么败家不？”
“请老大和祝安姐姐吃饭，才不是败家。再说了，以后这个家都是我的，我难道还不能做这么一点点主吗？”她很可爱地捏着指尖，用动作强调，这个“主”真的很小。
“豁，看来小杨以后要比你妈妈更能干。”李浅掏了个红包给她，“喏，新年红包。”
“谢谢老大！”
祝安看完菜单，问李浅：“老板，干锅牛蛙怎么样？”
我看到李浅的脸往我这个方向转了四十五度，眼尾的余光停留一刻又飞速转移。
然后，她否定了祝安的提议：“满身疙瘩的癞蛤蟆有什么好吃的，光是想到那副丑样，一点食欲都没有了。”
“对，癞蛤蟆不好吃。老大，祝安姐姐，试试我们家的石锅鱼吧，偷偷告诉你们，我妈妈前两天特意从云城那边新找的大厨，很好吃的。”
“好，听小杨的，就吃石锅鱼，老板千金推荐的，肯定错不了。”祝安合上了菜单。
“老大，多亏了你教我做题，这次期末考试，我数学考了七十五分呢！你看，这是我妈妈奖励我的赛车。”女孩用手托着比她手掌还大的赛车，炫耀给她们看，“我昨天和街上的那些男孩子比赛，赢了第一名。老大、祝安姐姐，我玩给你们看啊。”
她跳下椅子，蹲到地上。被遥控着的四驱车地板上飞速行驶，敏捷地避开来往的脚步，在过道和餐桌下穿梭起来。
李浅叫住她：“小杨，把车收回来，别在这里玩，不安……”
话还没说完，一个客人踢到了那辆玩具车，下一秒它就失控撞到了我对面这个男人——崔昊的皮鞋上。
“谁家小孩，怎么能在餐厅里玩车呢？”他翘起那只被刮花的皮鞋，四处张望。
女孩从李浅那桌走过来，蹲到桌下捡起玩具，“对不起，叔叔，我不是故意的。”
李浅也要起身，被赶来的老板按住了，“浅，你和祝安坐着，我去处理。”
说罢，她又叫住了路过的服务员：“给这桌上瓶红酒，挂林小杨的账。”
我一直在看李浅，她触碰上我的视线，坐了回去，还把头扭了过去。
酒店老板穿着紧身短裙，披着一件纯白色的皮袄，下半身是一双齐膝的黑色长筒靴，大波浪卷发高高地盘在头顶上，一副硕大的圆圈耳环挂在耳垂上，陪笑着往这么走来。
“各位，真是不好意思，我是老板。这是我女儿，皮惯了。这样，您的鞋子，我赔了。另外，为了表示歉意，今天这顿饭，我给你们打八折。”她推了推女孩的肩膀，“道歉没？”
“嗯，道歉了。”女孩仰着肉嘟嘟的脸蛋回答。
“不要紧的，没什么大事，小孩子年纪小，难免贪玩。”我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蛋，“没事啊，小朋友，不过，在餐厅里玩小汽车，是很危险的一件事，要是服务员手里端着热菜，不小心踩到小汽车，把热菜热汤撒了，会受伤的，知道吗？”
“知道了，姐姐。我最怕烫了，以后不在这玩了。”她很乖巧地点头，眼睛又大又亮。
这种场合，对方哪怕不舒服，也不好多说什么，接受了老板的道歉，摆摆手让小孩子走了。女孩蹬开腿跑走了，钻回李浅那里。
“老大，那里有个姐姐好温柔呀。”她声音清脆，笑起来脸上有深深的小酒窝。
她拉着李浅，又回过头来看我，伸出小手指：“你看，就是那个姐姐。”
我和李浅对上了视线，李浅看着我，对那个小孩说：“那个姐姐是老师，以后等你上高中了，说不定就落到她手里了。”
女孩缩了缩脖子，靠在李浅怀里，“咦～我最不喜欢老师了。”
有服务生过来，小声和酒店老板沟通：“芳姐，后厨那边，还是有点问题，让您过去看看。”
“各位，慢用啊，我让服务员一会再送个果盘过来，大过年的，希望大家不要因为这点小事被影响了心情。”
酒店老板跟着服务员走了，路过李浅那桌时，叮嘱李浅：“浅，想吃什么随便点啊，姐陪你喝一杯。”
“谢了，芳姐，新年快乐。”李浅和她碰杯，白皙的脖颈仰起，将一杯红酒吞入喉中。
“哟，喝这么猛？跟我客气啥，等这两天忙完了，芳姐亲自掌勺，给你做一顿。”酒店老板捏了捏她的肩膀，扭着步伐走开了。
“迎尔！”沈淑惠在桌下踢了我一脚，把我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什么？”
“赵老师，我说，看你蛮喜欢小孩子的，将来一定是个贤妻良母。”对面的崔昊抽出纸巾擦了擦嘴角的酱渍。
“做老师的嘛，和小年轻接触多，对小孩子也难免天生会有些亲近感。”沈淑惠接下了他的话题。
“是，小赵看着脾气好，又有学识，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对方父亲点评道。
“过奖了，崔叔叔。”
对方母亲接上：“小孩子真是可爱，现在退休了吧，就希望赶紧抱上孙子。所以我和他爸，巴不得他赶紧成家，趁着我们身体还硬朗，还能帮着带几年孩子。”
饭桌上，你来我往，无非是一些恭维话，借着叙旧、闲聊的幌子，相互试探，权衡利弊。
我的心思，从李浅出现在同一空间的时候，就被她夺走了。
李浅喝了几杯红酒，和祝安、小杨聊着欢快的话题，时不时发出一阵笑声。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一开始被她撞见相亲的尴尬和忐忑中，逐渐生出一丝愠怒。
我知道，我们这桌上的谈话，她多多少少会听到一点。
她和我相处了这么久，该做的都要做了。难道这么几天就调整好了，对我和别人相亲一点都不在意吗？
小杨吃饭时不小心打翻了她的酒杯，李浅用纸巾擦了擦那件米色的高领毛衣，起身去洗手间了。
“不好意思，各位慢用，我去个洗手间。”我也和桌上的人打了个招呼，紧随其后。
酒楼的洗手间男女各一间，有人使用时，会把洗手间的门直接锁上。李浅推门而入，在她关门的一瞬间，我伸手去推，跟她一同挤进那个不是很宽敞的房间。
“不打算理我了？”我问她。
李浅答非所问：“先来后到，赵老师要是着急的话，你先上，我出去等会。”
李浅转身要走，我拽住了她，“别走。”
“我不想来的。我、我只是没办法，我父母已经答应了人家见面，我得把这事应付过去。”
“干嘛跟我解释？”李浅抽了几张纸巾，沾湿之后，擦衣服上的红酒。
“李浅……”的确，我没有立场解释，“我不想你不开心。”
“还记得约法三章吗？如果一方想结束，另一方要无条件同意。赵老师，也许我们该结束了。”
不，我不想结束。
“我和他不会继续发展的，李浅。”我有点着急。
“和他？他不合适，那也会有别的人。赵迎尔，你是个特别守规矩的女人，和我偷偷在一起，应该是你做过的最大胆的事情了吧？你不想来，但你还是来了，那以后呢，家里人帮你物色其他人，你难道就不来了？”李浅从镜子里看我。
“我……”
酒渍顽固，如变形的蛛网一般缠在她身上。她擦了几下，毫无变化。
“小浅，我以为，我们可以一起过完这个春天的。”
李浅烦躁地把纸巾团在一起，扔进了垃圾桶里。她突然勾住我的脖子，朝我这边压过来，灼灼目光审视着我。
我被她圈着脖子，用身体压住我。我的后背贴在干净冰凉的墙壁上，手肘垂在身侧。李浅空着的那只手，五指挤进我的指缝。
我能闻到她呼吸中带出来的酒味。
“过不过这个春天，又有什么差别？只是早几天结束而已。赵迎尔，你要是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要是喜欢我，为什么不能和我在一起？”
“你喜欢我吗？不是床上的那种。”
她直直地把那颗球朝我打过来。
“我……”
“嗯？喜欢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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