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去见她的时候，我会幻想，自己能长出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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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落笔的春里，还延续冬的影子。大地上冒出头的青稚野草上，积了一层白白的寒霜，骤降的气温席卷了云淡风轻的安平镇。
我病在一场倒春寒中，手脚冰凉，声音干涩，吞咽困难，很明显，感冒了。
“叫你多穿点，多穿点，就是不听，非要自己找罪受。”
“你是高三的班主任，责任有多重，你心里有数伐？”
……
“爸，妈，我是人，我也会生病的。”
坐在餐桌上，我用低哑的声音回答他们对我絮絮叨叨的指责。
二十多年来，每次生病都会被指责，以前是影响自己的学习，现在是影响孩子们的学习。
昨晚我躲在被子里给小浅——嗯，是我的女朋友，发信息，告诉她我好像要感冒了。
真不是时候，现在正是高三的冲刺阶段，要是嗓子哑了或者发烧了，会影响给学生上课的，好对不起他们。
小浅回我：【赵老师，你日日夜夜都在奉献给工作，都累到生病啦，居然还觉得对不起那帮小孩。真要蜡炬成灰、春蚕到死啊，你知不知道，你女朋友会很心疼的！！】
【禁止胡思乱想，禁止大包大揽，赶紧睡觉，明天见！】
【允许想我】
嗯，我也允许她遗漏或不正确地使用标点符号。
她在我面前，有时候是挺幼稚的，和人前那副带有攻击性的模样完全不符。会讲可爱的话，会故作霸道，会无意中教我从容且松弛地生活。
沈淑惠和赵显祖的指责被我低声打断，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
沈淑惠把刚刚从锅里盛出来的荷包蛋摆到我面前，“我跟你爸关心你，还关心错了？你要是早听我的，前两天出门的时候多带件外套，现在会感冒吗？行行行，别说话了，留点力气用到课堂上去吧。”
对面坐着的赵显祖从报纸上移开目光，不太和善地扫了我一眼。仿佛我再接一句话，他也会再次站到和沈淑惠一起的阵营，也许话题又要延伸到我不知感恩，不懂得尊重父母上去。
嗓子很疼，我也懒得多说一句，加快了吃早餐的速度。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我打开看了一眼。
浅：【一会去学校给你送点东西，到了叫你】
已经坐下的沈淑惠明显往我的方向靠过来一点，试图偷看我手机上的信息。我迅速合上了机盖，她状若无意地随便问起：“这么早，谁给你发信息啊？”
“移动的结算短信。”我回答她，吃掉最后一口鸡蛋。
“噢，说到这个，你最近一段时间的手机话费涨了一些。”
“嗯，和学生家长的沟通比高二那会更频繁。”这是很合理的解释，沈淑惠没再多说什么。
吃完饭，我把筷子分毫不差地摆整齐，起身将凳子小心的推进桌下。
“爸，妈，我吃完了，去上班了。”
“嗯。”赵显祖仍然盯着报纸，没有抬头。
“嗯，早点回来，妈妈等你。”沈淑惠冲我笑了一下，我觉得比倒春寒更冷，心里打了个寒颤。
我穿上外套，换好鞋子，拎走门口衣架上的单肩包，出了门。
哪怕这几天降温了，还是不妨碍我觉得楼外会是春光明媚。
在下楼的途中，我顺势整理了着装，并且从夹在腋下的单肩包里取出了口红，对着随身携带的小镜子细细擦拭，厚薄适中的唇染上淡赭色。小浅说，这个颜色适合我。
正好碰到出门买菜的张姨，她臂上挂着个竹子编的菜篮，跟我打招呼：“迎尔，上班啊？”
“嗯，张姨，早上好。”
“真好看，这小嘴涂的，后来过完年，你爸妈有没有再带你看人去？”说到后面，她一副打探的姿态，声音压低了，眼睛里冒出八卦的钩子，“我有个侄子……”
“没有。”我打断了她，如实回答，并补了一句，“感冒了，气色不好，擦个口红，看起来有点精气神。”
“是是是，你们做老师的，仪容仪表很重要的。快上班去吧。”
“张姨再见。”
从居民楼里走出来的时候，太阳正缓缓向上爬升，清晨的一缕阳光被高高低低的树木和农作物切割，洒漏在这片土地上。
天空呈现出层次分明的颜色，深蓝、雾蓝、浓橘、淡粉……
在这些颜色逐渐淡去、消失的时间里，两侧翠绿色的水杉，吸收了土壤中的营养和水分，飘散出青涩的植物味道，它们立在春的两畔。我踩着自行车，大口呼吸着，行驶在春的中央。
心情愉悦。那个锁住小镇样貌的严冬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安平镇的白昼与黑夜、清晨与傍晚都回来了。
我的小浅也是。
哪怕我们可以见面的时间比上个学期更少了，也没有什么。春风会从台球厅二楼朝北的窗户中吹进来，月光也会从同一扇窗户里照进来。
我和李浅，谈起了无人知晓的恋爱。
和床伴的身份相比，唯一改变的，是我们接受和承认了彼此，偷偷的。
偷偷的，这一点，只适用于我，她是无所谓的，只是因为偏爱、因为我的职业、因为安平镇的保守，在配合我。
被小浅在办公室大闹时不小心割伤的皮肤已经彻底愈合了，它就像小浅这朵蔷薇刺在我灵魂最薄弱地方的一根刺，流出来的不是鲜血，是沾在我内心深处黑暗黏稠的沥青。
若不是她时时监督着我要涂那祛疤的药膏，若不是怕她因为我留疤而心生愧疚。我真希望，这个伤口在我脸上留下一个永久的疤痕，提醒我，我的爱人像蝴蝶一样飞来时，我被幸福地割开过。
出生、长大、生存、前途，没一样能由我做主。只有和李浅相爱，是我自己选的。
这种感觉特别奇妙，是一直以来求而不得的自由。
李浅说要来找我，她只说“一会儿”，一会儿是我到学校的时候吗？是早读的时候？还是中午吃饭的时候？
我是喜欢精确的人，最好告诉我是几时几分几秒，这样，我便能够更好地安排等待的时间，充分做好计划。
可我现在不想追问她具体的时间，她是个爱睡懒觉的姑娘，说不定，发完信息，一转头，又呼呼睡去。还有，未知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期待感，我在路上猜测，她会不会已经出现在学校门口，我在从办公室捧着教案走进教室之前在想，她是不是在来的路上。
我着急见她，又没那么着急。她什么时候来，都是最合适的。
早读开始了，我让课代表上台，领读《阿房宫赋》。李迦易穿着剪裁得体的春装，领口有“ 1”的标志，她的马尾在身后欢快地荡起，表情严肃地走上了讲台。很快，教室里响起嘹亮的读书声。
手机震动，我知道是小浅来了。
浅：【校门口】
我环顾教室一周，盯着正在讲小话的两个学生，他们偷摸看向讲台的时候，和我的目光对上，马上把书立了起来，开口跟着一块读。
我站起身，往下面走去，在教室的走道里徘徊了一周。窗外响起“啾啾啾”的麻雀叫声，那些可爱的小家伙，在电线上跳来跳去，它们像是从我的心口中飞出的一样。
踱步到教室后门处，我故作镇定地走了出去，要是我也会飞该多好，那就可以快快落到小浅的身边。
可惜我是一名被取绰号为“赵妖镜”的冷脸女老师，在沿路可能碰到出去上厕所的学生，可能碰到同事或教导主任，我要走得端庄得体一些。
走下教学楼，在离校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隔着学校的可移动大门，我已经看到了双腿缩在摩托车踏板上，伏在车把手上打哈欠的小浅了。
她穿一件戴帽子的绿色卫衣，帽子遮住了她的表情，只有小半张脸露在外面，在春日的暖阳下，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她看了眼手表，又往校门里瞟了一眼，好像没有看到我。
应该是估摸着我快要到了，我看到她对着摩托车的后视镜撩了撩刘海。
从校门旁边的小门走出去，我喊她：“李浅。”
嗯…… 在外面，我有点不好意思喊她的小名。
她笑起来，脸上还带着起床气，还没来得及好好打理的薄刘海蓬松地盖在她的额头上，背光的她，眼睛部位蒙上了一小片阴影。
那双头尾都有些尖锐的眼睛，在素颜的状态下，是一种形容不出来的朦胧美。隽秀、温柔，却依旧不会掺杂甜美的感觉。
“给。”
她从卫衣前面的大口袋里，掏出那个我“送”她的深蓝色的保温杯，放到我手里。坚硬的金属外壳上，有她的体温。
我问：“是什么？”
“罗汉果茶，早上起来煮的。”她盯了我几秒，笑容更开朗了，“想我没？”
“我们…两天前才见过。”直白的想念，就和她的小名一样，让我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出来。
自从确定恋爱关系之后，学校还没有放过一次周末。我也不是每天晚上都有时间去她那里，如果离校太晚，我就干脆不过去了。因为每一次见面，都会让我更加舍不得离开。
她撅起嘴巴，发出类似“么么”的声音，把吻随意散在蔚蓝色的风里。
我不能回应，也不忍让其丢失。拇指压到自己的唇上，撇下一抹她喜欢的颜色，借着帮她撩开刘海的动作，在她眼尾下盖上一块赭色。
“明天我们高三会放假。”
“真巧，我种的月季就要绽放了，赵老师来看吗？”
赵老师：重复的修辞手法有什么作用？强调作用。（小浅——嗯，我女朋友。）
江江：我们赵老师谈起恋爱来，看什么风景都是美的，五颜六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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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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