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偃还没忘记某个下午，他被来招财烟酒店的某位非富即贵的客人从头到脚挑剔了一遍。他还记得客人最后说这张脸还不错，看在脸的份上可以勉强买下这家店，说吧，到底多少钱？
祁之洲已经将手里的茶杯放下，恰好撞上封偃回忆完往昔。
封偃那股对富二代的唏嘘感叹还未散去，就撞进新领导意味深长的眸子里。
封偃一激灵。
新来的所长瞳孔颜色偏浅，视线玩味地看过来时竟然让人产生一种被猎物盯上的错觉。
他弯着唇，手指漫不经心地在桌上一敲，忽然道：“我要对所里的工作内容进行一些调整。”
祁之洲往封偃的方向一点：“你叫什么名字，之前是负责什么工作的？”
被猎物盯上的感觉消失了，祁之洲恢复了吊儿郎当的姿态，指尖摩挲着左手手腕那枚价值不菲的手表。
封偃很快调整回单位老油条的模样，指着自己座位前的字牌，也笑着回：“封偃，主要负责一些安全监督和保障工作，防范特殊事务所未来可能发生的各项突发事件，从而保障人民财产安全……”
林圆圆瞪大了眼，她怎么不知道自己和封偃负责的工作有这么高大上？
“哦？那具体的工作内容是？”
封偃面不改色：“监控罗盘的动向。”
从城里来的领导估计没听说过这玩意还要专人专看，甚至两人轮班倒，吃惊地反问：“这些也要有人专门负责监视，你们罗盘的AI预警系统不能连接到每个人的手机上？”
原先的领导陈敬不得不打断他：“AI预警系统？”
祁之洲：“……”
他来之前就知道林海所经费短缺，没想到短缺程度竟如此恐怖。
“是去年上线的新系统，可以完全取代人工。”
封偃看着祁之洲似笑非笑的眼睛，忽然有种不祥预感。
“噢，我没说要开除小封同志，只是这个系统是我们家里公司开发的，唔，可以给所里打个八折。”
他用平时社交场混出来的混不吝气质装模作样问：“现在封偃同志归我安排了吗？”
封偃倒是想离开，但他宝贝的罗盘已经被祁之洲挖走装AI预警系统去了。林圆圆被分配到办公综合科，祁之洲还没对他作任何工作安排，他想了想，问陈敬：“副所长，意思是我可以带薪回家睡觉了吗？”
陈敬：“……”
他觉得自己迟早要被所里的活宝气得早早内退，一个顶头上司嫌弃办公室泡的茶，一个临时无业游民脑子里根本没有名为勤恳的工作作风，所里还剩两位女同志，另外剩个说话从不经过大脑回路的活宝。
一带五怎么玩？
思考间，祁之洲已经斜斜靠在门边，左手敲在七八年没修的门板上，等二位回头之后才说：“西南方向的砚山出现了微弱的特能反应，谁有空去看眼？”
特殊事务管理局给每个所配备的罗盘样式都差不多，可以监控市级范围内的所有特能反应。
范围大意味着不够精确，即使经过多次改良，也有可能误测，所以这帮人平时干的最多的事就是去确认出现异常的方位到底是不是真的出了问题。
封偃开着所里不知多少年前购买的小众车辆，正和同事一起赶往砚山方向。
何励坐在副驾正把游戏打得噼啪作响，不以为然地撇着嘴：“新来的领导立威罢了，能有什么事？顶多是外面的野猫发情，不小心惊动山上的蝡蛇而已。”
刚才祁之洲把他们俩叫来，笑眯眯表示自己有些交接工作要做，具体是购买了昂贵盆栽、冰箱、饮水机、加湿器和实木桌椅，把所长办公室装饰得焕然一新，就差把金条直接摆在桌面上，明明白白告诉大家：我家里有钱。
“他家里不会是个暴发户吧！”何励说，“我们所里是不是要完蛋了？”
封偃却好像不太赞同，沉吟，“他虽然作风浮夸，但是做事谨慎。”
“谨慎？”
封偃眼前短暂浮现了那双浅色的眼睛：“连陈副所都不会让我们每个反应都这样详细检查，他却让我们留意四周的行人和动物的异常状态，并要求我们及时反馈现场状况，就算现场风平浪静。”
“真的不是什么形式主义作风吗？”何励不满地嘟囔。
封偃笑着没说话。
从祁之洲一进来开始进来的时候他聚焦的就不是对方昂贵的衣物或腕表，而是他的手。
那双本应该白皙光滑享过很多福的手掌上，却是新伤旧伤纵横交错，密密麻麻，沉淀了和年纪完全不符的过往。
“说起来，封偃，我一直很好奇，”何励收了手机，“你的特能，呃，能看到大家大家衣服里都穿了什么吗？”
封偃：“……我一般不用特能看这个，谢谢。”
他的透视只是用来观察四周情况，能让十米以内的物体无视任何障碍被看见。他停下车，来到罗盘显示的范围内。
他打了手势让何励继续沉迷自己的游戏世界，他在范围内例行检查四周有无异样。
他在靠近这里的时候就开始出现不安感——一种直觉，他的直觉很少出错，或许是透视能力带来的副作用。
封偃墨色的瞳孔边缘开始浮现浅淡的金色，是他在使用特能观察周边。没有蝡蛇的痕迹，没有人类行踪。
封偃谨慎往山林里走了几步，听到何励抱怨这里信号太差，他差点卡掉线。
麻雀振翅飞起，松鼠跑过丛林。
封偃弯下腰，摸了摸被吸引过来的猫的脑袋，一切正常。
难道是他的直觉出了问题？
他在回过头的时候，听到何励口中忽然发出极大声响，开口询问：“怎么，游戏输了吗？”
何励咽下唾沫，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发颤：“封偃、你、你看那边……”
封偃的透视还没来得及收回，密密麻麻的景象就撞进他的特能范围。
山上突然出现了铺天盖地的赤红，并非秋日树叶，而是一条条蝡蛇组成的漫山遍野的蛇海！
封偃和何励跳上车，一脚油门窜出去，公车的发动机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封偃，”何励大吼，顺便用自己的金属特能扎穿后视镜上张开獠牙几只蛇类的脑袋，“为什么这里会出现这么多蝡蛇？他们平时不是不攻击人也不结伴行动的吗？”
封偃刚刚甩开几只失去理智要咬上他们的蛇类，眉头皱起，露出平时从未出现的严肃神情来：“这不是我们两个的特能能应对的，给祁所长打电话！”
何励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他第一次碰到这种突发事件，手里的按键差点按错：“我还没有他电话！”
封偃维持冷静：“给陈副所打！”
这通电话还是颤颤巍巍地拨出去了，何励朝电话吼：“我们被蝡蛇包围了！快来支援！”
他在打电话的过程中没注意到，封偃这时的瞳孔已经几乎完全变成金色，中间墨色的部分所剩无几，颊边一层薄薄的细汗，不知看到了什么，竟然直直打着方向盘，往山上开去了。
何励大惊：“你在做什么？”
封偃面色相当沉着：“如果我们往市区开，这些蛇会被我们顺理成章地引过去——你的特能只能对单体造成伤害，来不及杀完他们。”
车辆的轮胎并非爬山所用，车辆的残损状况也不支持他们再多勉强，两人听到发动机轰鸣几声，擅自熄了火。
“他们什么时候能到？”封偃问。
“还要五分钟！”
眼看蛇群离他们越来越近，即将把两位包围，封偃把何励踹出车门：“跑！”
何励咬牙。
他接受过入职训练，发过誓，要永远把人民利益放在第一位，封偃的声音在耳边炸起：“往山上跑，别让他们跟进市区！”
他在跑动期间终于模模糊糊对誓词的含义有了新的理解，那位平时摸鱼至上、看起来工作和他一样不严谨的人已经远远跑在他的前面。
他追上去，封偃的步伐滞缓，他才看到对方眼镜后面的情形。
那双平日里墨色的瞳孔已经浸满了血，顺着脸颊滑落到领口中。
何励喊了声：“封偃！”
“跟紧我，往这边，快点！”
人类的速度终究比不过熟练的蛇类，即使封偃透支能力找寻最佳路线，他们还是很快就被暴乱的蝡蛇包围了。
何励在铺天盖地的赤红色中难得产生的绝望感：他不会今天就要命丧于此，他的游戏还没打到全服第一啊！
封偃侧身对着他，眼中流出的血蜿蜒而下，浸得半张脸如鬼刹般肃杀。
他注视前面的山崖，深吸一口气。
他问：“你恐高吗？”
他根本没等何励回答，就撞着对方的肩膀，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推着何励往某个方向纵身一跃——
两人摔进一座小型山洞里，额角被撞得一片青紫。
何励懵了好一会才转向封偃：“你没事吧？”
封偃声音压抑：“……没事。”
“等等，那群蛇会不会在追丢我们之后跑到市区里去？”何励脸色发白。
“不会，”封偃狼狈地靠在山洞上，嘴角却勾起些轻微的笑，“有人会把他们全都解决的。”
何励的电话突然自动中断，发出滋滋的响。他看不见，封偃此刻抬起头，变成金色的瞳孔毫不意外地看见了石洞外面的景象。
“这是……”
何励也感受到了，外面突然出现高强度的特能波动。
砚山雷光笼罩。
封偃眯着眼，在雷光中看到一个挺立的背影，衣服没换，仍是一身名牌，刚刚还被何励评价为不要脸的暴发户。
封偃抱着胸靠在石壁上，闭起眼，唇角仍是弯着的姿态。
三，二，一。
祁之洲从容地抬起手，打了个响指。
啪。
漫天雷光顷刻间就落下来，砸在蝡蛇身上，痛苦的嘶声混着雷电的声音一同落在这座山上，一场简单而暴力的屠杀。
雷声持续了整整三十秒，站在雷声后方那位依旧漠然站立，直到他确定这些长着毒牙的蛇依然泯灭，才微微抬起手。
屠杀满山蝡蛇的雷电温顺地臣服于他掌心，天空终于露出原本的颜色。
万里无云，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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