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城市里下着大雨。
雨水冲刷地面,在很短的时间内达到一个令人瞩目的降水量。
当年城区建的急,地下排水系统在混乱的建设中乱成一窝蜂,改制几年了也不见成效。小城一到梅雨季就容易积水,苦夏一场暴雨,积水能淹到膝盖。
楚辞站在玻璃大厦的门厅前,浑水在阶下翻滚,迸涌着冲向拥挤的下水道。
浊浪里有长着羽翅的大白鱼一闪而过,在白花花的水浪中快的像是错觉。
深灰色的天空噼里啪啦地落下连成串的雨水,连落好几天,简直像天破了个大洞。
是破了个洞。楚辞沉默的想,不过不是天。
“楚辞——”
清洌洌的女音从侧方传来,穿着青色长裙的女人打着伞,袅袅婷婷的走过来。
这连绵的落雨竟没有打湿她的衣裙,她的长发微微曲卷,披散到肩上,丰饶的水草一般,带着莹润的雾气。
女人的唇色是柔媚的嫩红,艳红的指寇握着伞托,更显的清圆漂亮,她眼波好似三月春草生长,柔柔的看过来,便是一阵风。
“楚辞——”她停在楚辞身三尺远,举着伞,再次柔媚的唤道。
风雨渐渐浓了起来。风声呼号,绿萼折腰。街上几无行人。这座玻璃的大厦被雨水打的窗明几净,通体倒是显露出不似人间建筑该有的晶润漂亮。
楚辞白衣黑裤,鼻梁上还规规矩矩架着一幅无框眼镜。衬衫下摆老老实实的扎进裤腰里,袖子却卷到手肘上,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他没有理他身侧来路不明女人,望向因暴雨积水堆积起的浊浪。难以察觉的鳞片在浪里浮动,他抬起双手,掐了一套法诀。
长风散开,浊浪涌动,像是有什么在奔逃又有什么在追捕,混乱的水流四处流转企图冲向街道或是别的什么房屋,却终是囿于这阶下这一小块地方。
突然之间,浑浊的水流炸开,有什么莹白且锋利的东西夹杂在浑水中间冲向楚辞的面孔。
寒气贴近的一瞬,楚辞侧身而立,他右手虚握,暗淡的天光下似乎有什么正在凝结成型——带着晦暗的、难以摧折的杀机!
空气几乎凝滞,几乎是那么一瞬间,散逸的水珠串成丝线交织成网,一条长着羽翅的大白鱼冲进网里被牢牢捆住,紧接着一支黑色的长槊像渔夫插鱼那样,贯穿了整个鱼身。
鲜红的血液顺着黑色的刃口滴落到地上,楚辞看也没看“鱼叉”上挣扎的嬴鱼,他右手提着长槊,左手还斜插在黑色西裤的兜里,微微歪着头缓缓转身,矜雅中带着尚未消弭的煞气。
长风携夹着扑面的水汽侵袭而来,三尺开外撑着伞的女人不由的打了个寒战。
眼前的男人带着沉顿的森冷寒凉,却又糅杂了惊人的秀气和斯文的书卷味道。他开口如兵戈铁槊擦过胸腔,却也如丹书铁券斯文而规秩。
他问道:“你是在和我说话?”
6
下了很多天的暴雨突然停了。
青泽看了看放晴的天空,搬了个椅子坐到院子里晒太阳。
他捧着青瓷茶盏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同时指挥着玉虺把大殿里的帷帐拆下来清洗——辛亏此地荒废已久,不然前来拜谒的信众看见帷帐桌椅凭空飞来飞去,还不得吓出几个心脏病来。
玉虺哀怨的看着坐在椅子上大爷样的青泽,委委屈屈的撇撇嘴。他卷起了那件被青泽阴阳无数遍的、丑的让人难以直视的彩衣的袖子,又将下裳系在腰间,露出缠绕着细线铃铛的脚踝和手腕。
帷幔在装满清水的大盆里散开又聚起,盆里的清水晃动着漫出来洒湿了地面。厚重的帷幔在水中摆了几下,被一双手提出水面,拧干,放入旁边的小木桶里。
那双手骨节修长,皮肤细腻白嫩,漂亮的不像男子的手,美中不足的是,左手无名指的指根处有一条红痕横亘在那里,像是要把整个手指给连根切断。
忙活着清洗的男人察觉到视线,抬起头来,对上了一双云雾弥漫、尤带嘲讽与怜悯的眸子。
他像是被烫到。
他撇开头匆匆将洗好的衣服放好,放下他的袖子将手缩进去,一句话没说提起小木桶就跑没影了。
青泽收回视线。他放下茶盏,看向自己的左手无名指——那里有一道不仔细看几乎看不见的红线,隐隐约约的藏在皮肤里,勉勉强强的存在着。
他沉默的垂下眸子,将茶盏放到旁边的架子上,盯着院子里那一盆清水陷入回忆——
7
八百年前,洞庭湖泽。
受完刑的广韶龙君从天空坠下,落入萦纡着茫茫水汽的湖心。
他脊背开裂,殷红的血液在空中散落,染红了湖心一小片的浓雾。麻烦的是心脏上插着的长槊——受刑时没人敢将插在他心口的杀器拔下,生怕一个不小心他就死在当场。
倒是毫不客气的剜了他八千刀。
冰冷的湖水将他包围,他的双腿控制不住的化作龙尾,青色的龙鳞残缺破碎,血腥味四溢。
他沉到了湖底。
洞庭的水泽感受到他的虚弱,温柔的抚过他的伤口,随着浅淡的青光闪烁,皲裂的伤口有所好转——但是天罚岂许?!
轰隆轰隆的声音响彻云霄,仿佛昭示着怒意,湖心剧烈的震荡,青泽躺着的那块土地像沾水的息壤般迅速隆起——他于瞬息之间被带出湖面。
十尺见方的湖中小屿——那都算不上小屿——将青泽暴露在空气中,日光大咧咧的晒着他。在迅速的失水中,广韶龙君还有闲心想,自己现在真的像极了案板上的鱼——还是品相不好的那种。
但还不算完。
狂风卷起乌云,飘下一点小雨,漩涡状的乌云浓烈如墨滴,将日光遮的干干净净,雷电在他上空聚集,愈演愈烈。
这是想让他死!
广韶瞳孔猛地睁大,在轰鸣雷电降下的前一刻,他抬手拔下胸口的长槊掷向云层——
血液从心脏喷涌而出,但同时被抑制的灵力也终于流转,他当即调动所有将体内龙珠逼出扔下湖底,随后十方雷霆炸响,狂奔着冲向他无力摊倒的身躯。
“吼——”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尾音是盘龙怒吼,云海震荡。
随后很久很久,此地是一片死寂。
天光明暗交替。
星移月动,不知几许。
一片白雪覆上他的眉心时,他醒来。
睁眼便见到了这只小妖。
一条洞庭的水虺,不知靠着什么方法闯入了这十方雷阵,衔着他的龙珠爬到了他身边,见他气息奄奄,龙珠也救不得他,便想与他合命。
他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便看见化作人形的小妖在他身侧痛苦的翻滚。
姻缘线牵强的将他们的命格连在一起,他手里只有淡淡一道印子,而仙家的姻缘绳岂是一介小妖碰的起的?
那线的另一端连着妖精的指根,滚烫炽热,几乎将他的手指烧断,他迷蒙的睁开眼,就看到当时的玉虺咬牙切齿,眼里带着他所熟悉又不熟悉的、绝不停手的执着。
化形不久的青年满头大汗的抬起头来看他,一点一点的爬到他的身侧牵起他的手指,丝毫不在意他身上的清气将他蛰伤,他的瞳孔几乎都涣散了,却虔诚吻上他的指根,下一秒便晕倒在他身上。
就这样,两相依偎,睡梦中度过了很多年。
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
青泽冷淡的一撇,果然看到玉某人半蹲在他的脚下,他嬉皮笑脸的牵起他的手指,自然到有点没脸没皮。
玉虺笑起来,咧开鲜红的唇,妖异的竖瞳在阳光下一张一阖,他盯着青泽的嘴角,轻啄一口青泽带着细微红痕的指根,又心虚到不敢抬头看青泽的眼睛。
就像八百年前。
心虚是心虚,亲还是要亲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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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前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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