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颠簸,雪深难行,鸾城官兵裘衣裹着甲胄,打起精神守着城门。
城楼上,远远便看见几个挑柴的从山上下来,沿着官道缓缓而来,白纸上几点灰白的墨迹。
城门紧闭,官兵持刀而立,目光森然,他们停住脚步,眼下显然是进不了城,他们大声闹起来。
“这是做什么?!凭什么不让我们回家?!”
“大人有令,三日之内任何人不得进出。”
为首的唇角一道伤疤斜斜拉起,眼中笑意满溢却脸上恶相,“官爷,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守城官兵厉色道:“不该问的别问,有这功夫还不如去山里寻个落脚的地方。”
“好,好,有劳官爷。”他退了两步,挑起木柴带走了部下,“去追。”
凤儿与偷奏折的大梁人在马车里静默相对,凤儿想了想,问道:“你家住何处?”
“官娘,我家住昌平,但我是大梁人,我媳妇是大启人,北疆今年尤其冷,她和未出生的孩子都……冻死了……”
“……你呢?你在哪儿?”
“我在外面寻吃的呀,官娘……”
那大梁人眼眶红了起来,凤儿于心不忍,移开视线,“昌平无人管你们吗?上官景当有抚恤才是。”
那人几欲哭诉,“没有啊官娘,什么都没有呀,否则小人如何沦落至此?”
凤儿看向他蓄了泪的双眼,问道:“我带你见陛下,你可敢这般说来?”
“这……能否免罪?”他似噎了一下,又道:“小人只是不想死啊!”
凤儿心底一酸,十年前险些冻死街头的是她,她最为清楚那不甘愿的濒死的痛苦,“你若如是说来,殿下会帮你。”
大梁人知晓拾到了活路,眼里有了些许光亮,挣扎着跪立起来,双手捆在背后,他实实磕起头来,“谢殿下,谢官娘……”一遍遍重复,直到凤儿喊他停下。
乐人和舞姬纵马而行,围在马车两侧,道路两侧积雪看似柔润如玉,实则寒冷噬命。
马蹄声从身后逼近,他们回头看见几个大汉,蒙面持刀。
舞姬将铁鞭从腰间扯下,媚眼甜笑,道:“有活儿来了。”
几个乐人挥起兵器,相视之后,掉转马头,兴奋不已,迎面冲将上去。
凤儿在马车里听着声响,波澜不惊,驾车的武夫高声问道:“可要等等?!”
“不必,他们换了大梁的马,只会更快。”凤儿打开奏折,再次查看。
京城道路上薄雪消融,颜崇安踏着融雪污泞穿过街尾暗巷赶回家中。
林芸料理府中杂事,心里惦记着誉王府的事情,与婢女杂役置办过年用的花灯挂幅,桃符需换新的,南境运来的桃花要每个院落里都有。
颜崇安进门时,远远便瞧见院子里满地编灯笼用的枝条和绣着喜鹊登梅的红布。
几个剔红的冰梅葵花盒刚刚送进门,林芸正在一一查看,他走到跟前,才发现他回来。
“诶?你怎么回来了?”林芸惊异道,将漆盒递给了婢女,低声道:“检查一下,这是要送到别家的。”
婢女接下,领着送货的小厮走到檐廊另一端,颜崇安开口道:“夫人,你去与之儿说一声,殿下是有意入狱作饵的,让她不必在意。”
林芸气得在原地来回走动,“我就知道这人从不顾及之儿。”忽又停下,问道:“他可对之儿说了什么?”
颜崇安摇头道:“我不知晓,押他离府时,之儿拦下了我,后来似是不大高兴的,他们说了什么,我没听见,亦不敢听……但夫人在意,我是知道的,便跟他说了,还是与之儿说一声,这不就赶回来了。”
林芸打量着他的神情,肯肯切切似并未说谎,垂眸看着自己的鼻梁,傲气道:“那好吧,算你们有良心,我这就去。”
林芸招了招手,名唤巧儿的婢女正在打点年饰,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跟上她。
主仆二人出了府,巧儿见她走得颇急,跟得气喘吁吁。
“夫人,夫人!这是去哪里?”她忍不住询问。
林芸越走越急,“去誉王府。”
巧儿惯常只替林芸在府中打点,未到过那归棠院,高兴起来,“真的?!奴婢还从未去过!”
林芸瞧不上归棠院,微有责怪,“不是什么好地方,高兴什么?”
巧儿察觉到了语气不对,又道:“就是,强人所难,欺负人。”
林芸停住了脚,转头看她,“怎就如此善变?”
巧儿一愣,刹了一脚险些滑倒,“夫人不喜欢的,奴婢就不喜欢。”
林芸眉头拧了一下,“不必,你可以自己喜欢,但不该说的不说,明白吗?”
“哦……”巧儿不太明白,懵懂点着头。
归棠院只剩了侍卫婢女杂役小厮,林禹赫成了暂时的主子,林芸来时,侍卫不曾阻挠,拜道:“夫人请,侯爷在后院园子里。”
“不,我找你们家女主子,她可睡醒了?”
侍卫相视确认,道:“回夫人,王妃……跑了。”
“跑了?!”
林芸不敢确信,惶惶提起裙摆往里跑,“爹!爹!之儿去哪儿了?!爹!”
林禹赫闭目养神,与几个乐人坐在圆庭纱帐中,赏着琴师弹的曲子,几方泉水烘得园子里暖热如春,边上几株桃花已开了满树,风一过,桃粉的花雨飞落,散入池水中。
听见林芸的声音,林禹赫睁开了眼,想着缘由,请了个乐人去带她进来。
林芸眼中惶然,不知情状,斗篷底下,双手攥紧了衣摆,见到林禹赫时,才松懈下来。
“爹爹,到底怎么回事?颜崇安明明还让我……”
林禹赫抬手示意她停下,“之儿去鸾城了,关宪恐有危险,你官人不知道。”
“这与之儿何干?!”
“夫妻本为一体,你说何干?”
林芸跪坐在垫子上,思量半晌,问道:“她要帮楚逍?”
林禹赫摇头叹道:“是爹无用……上官家,怕也害死了你母亲。”
林芸整个震住,双眼瞠圆,一眨不眨,巧儿害怕起来,轻轻抓住她的手臂,晃了晃,“夫人?”
林芸似回了气息,眼中空无似有魂魄聚合,颤颤开口,“爹的意思是,阿娘不是病逝的……对不对?”未等林禹赫回答,林芸一掌拍在了桌案上,“砰”地一声,长绒的白猫原睡在炉子旁,惊得窜了出去,炽燎一跳,落在桌上,转着圈叫唤。
“夫人,王妃和主上已去料理了,您息怒。”煮茶的乐人递上杯盏,轻轻放在桌上,将炽燎抱了下来。
林芸目光落在杯盏中,“爹爹,女儿有什么能做的吗?”
“你年龄最长,得了你母亲的教养最多,你母亲常教你什么?”
林芸对上林禹赫严厉的目光,轻声道:“思定而后动,不要回头看。”
柳随风端着药,一点点小心转身,跨出厨房门槛,小心挪着往林汐之房中去。
林汐之正好开门,天上脏脏的薄云似一层布料,滤掉了日光的暖热和光耀,她抬头看了看,已觉明日便会天晴。
“姑娘醒了,来喝了这药,你会精神许多。”柳随风小心翼翼,看看药,看看林汐之,一点点轻缓走着,好不容易到了木桌边上,寻了个没有裂纹的平坦之处,将瓷碗放下,松了口气。
林汐之走近查看,问道:“这能治我瞌睡的毛病?”
柳随风目光微转,抬眸便是温柔,总是笑着,“姑娘不知自己这是毒症?”
林汐之奇道:“你如何知道这是毒症?”
“姑娘的血,黑了我的银针,却不曾死,所以,姑娘的身子,定是早已与毒同存了的。”
“那是银针?”
“银虽不如金,但有些时候,更是有用些。”
林汐之眨了眨眼,端起药碗来,又问,“真有效?”
“我柳随风别的不行,治病救人,敢于自夸。”
林汐之微微一笑,道:“好,我信你。”她屏了口气,将苦极的药送到了嘴里,“咕咚咕咚”地吞下,不敢在口中多留。
一碗喝尽,她重拾了呼吸,“啊……好苦啊……”苦味卡在喉咙里,辣辣的往上反。
柳随风轻轻拿过她手里的碗,“姑娘自知苦口良药,便就自己安慰一下自己。”
林汐之撇着嘴苦笑,她发觉柳随风白皙的脸上似天然生了一抹柔情蜜意。
楚逍意识暗淡,眼角一抹阴影显得愈加明显,向上勾起,加深了脸上的阴气,血染红了里衣,带着衣裳凝成一片,玄色外袍散开挂着,坐在铺满草秸的地上,两只蜈蚣从手边爬过,他看了看,闭上了眼。
杨舒沁看他回来浑身是伤,骂了颜崇安好半天,楚逍无力阻她,颜崇安全当没听见。
她蹲在与楚逍牢房相连的角落里,眼泪滴滴答答地掉,哭累了,便只看着,生怕移开一眼,她这哥哥便没了气。
“你别看我。”楚逍闭着眼,有气无力地说道。
“表哥……你为什么不让颜大人拿药来呀……你那身上全是血……”杨舒沁说着又哭起来。
“你别哭,我头疼。”
“哦……”杨舒沁忙用力憋住,抽搭起来。
楚逍长舒了口气,“你明日出去,把你最爱的嫂嫂……找到紫云宫来。”
“嗯……我也爱你。”
“闭嘴。”
“哦……”
狱卒送来了饭食,白玉小碟盛得精细,一一摆在牢房一张木头小案上,好不容易才放平稳。
“郡主、殿下,大人吩咐了,要你们吃些东西。”
楚逍看了一眼,没有回应,杨舒沁看看狱卒,又看看楚逍,深觉已饱,难以下咽,“不必了,送你吧。”
狱卒一愣,颔首离开。
张画师瞧着,大声招呼起来,“诶!诶!郡主!我要!我饿!”
杨舒沁看了他一眼,不想理会,楚逍开口道:“给他。”
杨舒沁嘴一撅,不情不愿,但哥哥说了给,她便照办,将自己小桌上的东西一碟碟端了过去。
楚逍睁眼看了看,道:“你饿了便说,吃我的。”
“那你呢?”
“我最好半死不活,有些人才能半死不活。”
“表哥!你是不是疯啦?!”杨舒沁忍不住大叫起来。
楚逍灿灿地笑出声来,笑得杨舒沁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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