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恒与姜洵同乘一辆马车,谭太傅的马车则跟在了后面。
姜洵坐季恒身侧,抬头看向了季恒道:“我还以为小叔叔不会同意我和你一起去,会说我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学习,叫我什么都不要管。”
季恒笑道:“有句话叫‘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会’,你是未来的齐王,亲历抗洪现场便是学习。再者,叔叔可能也有点‘私心’……”
姜洵道问:“叔叔有什么私心?”
季恒道:“叔叔毕竟只是齐王宫门客,无官无职,济北官员未必肯听我调遣。而你是太子殿下,你的话他们肯定要听。”
姜洵“哦”了声。
路途漫漫,两人也只能闲话解闷。
既已说到这儿,季恒便又继续说了下去,喃喃道:“你父王虽把符印交到了我手中,但这符印,也未必真能掌在我手里。天子诏令未到,一切便还都是未知数。不过阿洵放心,”他说着,摸了摸姜洵的头,“无论如何,叔叔都会信守承诺,守在你们的。叔叔一定会帮你。”
阿兄叫他帮阿洵辨别是非对错,辨别善恶忠奸,可什么是是非对错?什么是善恶忠奸?有时他自己也没有答案。
但他会用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来辅佐姜洵。
姜洵听了这话却忧心忡忡道:“皇伯父不让叔叔掌国印,那会让谁来掌国印?国相吗?”
“那倒不会。”季恒道,“国相手中有相印,诸侯王手中有国印,是要两者相互监督、相互制衡的意思,若都掌在国相手中,岂不成了监守自盗了吗?”季恒道,“不过天子可能会让你亲掌。当然了,这也问题不大。”
听到这儿,姜洵果然又开朗了,说道:“问题不大!如果济北官员不听你的话,我就让他们都听你的话,如果皇伯父叫我亲掌符印,不可假手于人,那叔叔叫我盖什么我就盖什么,叫我不盖什么我就不盖什么!”
季恒简直哭笑不得,又摸了摸姜洵的头。
两日后,三人抵达济北郡。
用于征调徭役的竹使符,已于廷议当日下午便快马加鞭送到了济北。于是三人抵达时,征调工作已初步完成。
三人在郡守、郡尉陪同下,准备先到河岸边看一眼。
大雨还在下,雨珠“噼噼啪啪”击打着马车。
马车停下,季恒掀帘而出,见脚下道路泥泞不堪,而左雨潇已蹲在了车前,说道:“公子,还是我背你吧。”
听了这话,姜洵也跳下车来,说道:“叔叔,我背你!”
季恒无奈笑道:“嘘,你们两个都闭嘴。”说着,踩着脚蹬下了车。
这山路快被泡成了沼泽地,最泥泞之处,每走一步鞋子便陷进泥地里拔不出来,季恒干脆脱掉了鞋袜,提着袍摆缓缓行走。
到了河岸附近的高地,郡守说道:“就是这儿了。”
季恒俯瞰下去,见河道刚好在此处转弯,转弯之时,那满溢的水浪便一个甩尾打在旁边的夯土堤坝上。而这堤坝年久失修,哪里遭得住这个?
能用上的加固方法都已经用上了,可这河堤还是随时都有被冲垮的风险。
郡守道:“河道十里以内的村落都已经通知了,再远的,此刻也正在沿街敲锣。郡府公文先转移到了附近一座孔子庙,那孔子庙在山上,地势较高,不容易被淹。”
季恒牵着姜洵的手,以免姜洵滑倒或跟丢,说道:“辛苦郡守大人了。民夫既已征调,那便立刻派出去到附近村落一一排查,若是村子里有老人、病人或身患残疾者,不方便转移的,也立刻帮助他们转移。我看这河堤岌岌可危,没有多少时间了,今日黄昏之前,要确保附近村落无人。”
郡守应道:“喏。”
季恒又问道:“请问这附近村子里的百姓都转移到哪里去了?”
郡守道:“有些人在外地有亲戚,便先到亲戚家避一避。有些人无处可去,我便安排他们到附近一处废弃的敖仓,那里有之前给杂役们准备的宿舍,打扫一番就能住人了。”顿了顿,又说道,“这些百姓出门时都自备了干粮,但时间一长也难以为继,从昨日起,我便安排人到敖仓施粥,发给他们一日两餐。”
季恒由衷道:“郡守大人安排得很周到。”
好在他们在临淄也早有动作,左廷玉若是顺利,预计下月中旬,采买的粮食与物资便可运抵齐国。
而各郡敖仓内的粮食,撑这二十多天还是绰绰有余的。
天黑之前,附近村落都完成了排查,可确保空无一人。
隔日,大家便又对更远一圈的村落进行了转移。
而在第三天夜里,河堤终究还是溃决了。
此次受灾范围,远比大家预想中的还要大,水势凶猛,许多尚未来得及转移的村落也都在一夜之间被洪水袭击,水位已没过了成年男子的胸口。
季恒紧急征调民船,派人划进村子里去救人。所有无家可归的难民,都只能先安排在那处废弃的敖仓。
一开始大家还能住仓舍,虽拥挤,但好歹还有张床睡。
只是仓舍很快住满,季恒便又命人在库房里铺了草席,让大家席地而睡。
只是很快,仓库也住满了。
季恒只好命人在外头搭了一座座草棚。只是草棚搭得再好,雨一大也四面漏雨。
济北敖仓的粮食也快要发完了,他只能一面派人回临淄询问物资采买的进展,一面从邻郡调粮,一面又寻找其他可用于安置难民的场所。
洪水后的公共卫生也是个大问题。
附近水源皆被污水污染,不能直接饮用,季恒便命人在敖仓发放免费开水,任何人不得饮用生水,又派人到下游居民区去做宣传。
敖仓内每日都有官兵打扫,并洒上石灰,他也嘱咐过,一旦有人出现发烧、呕吐、腹泻等症状,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他。
至此,他们来到济北已经有十五日了。
季恒忙了一天,夜里回到传舍时,对正在做功课的姜洵说道:“阿洵,我觉得,你明天还是先和老师回去吧。”
姜洵不解道:“为何?”
季恒道:“你出来已有十五日,课业也耽误了十五日。济北抗洪的事,你看了这么久,想必也已经学到很多了,该回去上课了。”
“可是……!”
姜洵正要说些什么,季恒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皱眉狐疑道:“阿洵,你是不是不想上课,所以才要跟过来的?”
姜洵简直冤枉,说道:“才不是呢!我是想来帮你,不希望你一个人辛苦!”
“可是……”季恒直言道,“阿洵,你还太小了,留下来其实也帮助不大的。”
姜洵无言以对,这些天,他的确什么忙也没帮上。
季恒一本正经道:“所以,如果你执意要留下,那我真的要怀疑你是因为不想上课……”
姜洵气急败坏道:“我才没有!”
季恒道:“那就回去,证明给我看。”
姜洵无话可说,隔日便跟着谭太傅回去了。
其实谭太傅一开始也是不想走的,毕竟如今济北情况危机,无论出于感情,还是出于道义,他都不能把恒儿一个人扔在这儿,而当然要有难同当!
季恒便又质疑道:“老师,你是不是不想回去上班?”
谭康是个做学问的人,并且是一个相当佛系的做学问的人,根本没处理过什么实事。
他一开始也是担心季恒没有相关经验,这才要跟了过来,想要帮帮他。
虽然他自己也没什么经验,但好歹也多活了这么多年,想着,自己总还是比恒儿要强一点的吧?
结果这一来才发现,自己还真不如季恒。
他这学生太厉害了,有季恒在旁边,他根本插不上一句话!
谭康一想,自己这些天的确也没能帮上什么忙,过得也比在临淄时清闲,又听季恒如此直白地点他,一时羞愤难当,一句话都没有说,隔日便按季恒的安排,乖乖先带太子回国都去了。
而就在两人启程隔日,废弃敖仓内,便有一人忽然发起了高烧,上吐下泻,浑身痉挛,当天夜里便断气了。
而到了第二日,又有第二、第三、第四个人出现了相同的症状。
官医说道:“是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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