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离谁都还是一样地转，天塌了日子还是继续过。
秦垣病了，闹得京中人仰马翻，五更天半个京城灯火通明，人人心思难安，等天明了，各家的门打开，各色不同的人流鱼贯而出，又相安无事地过着各自的生活。
连皇宫巍峨的大殿里，那高高在上孤高绝尘的明黄龙椅，也没有因为他空着。
沈府却静了。
用过饭，沈清遥自觉去了书房，她翻阅着特意让人找来的，近几年沈府名下所有铺子的账册，没有拨弄算珠，也不曾随手记下些微字迹，只是默默地把那些枯燥无味的数字记在心里。
翻完了三年前的账本，她随手把那高高的一摞归拢到一处，靠着椅背，目光遥遥地望着宫城的方向。
那目光里什么情绪都没有，好像就只是累了休憩一会儿，放空地发着呆。
等过了好一会儿，沈清遥的视线才一滑，移到了瑞王府的方向。
却没有过多的停留，像是一个经年积累的习惯，总是下意识地看着那个方向。
但她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她微阖双眼，浓密纤长的眼睫半垂下来，嫩红的唇抿着，看起来很不乐意的模样。
沈清遥等了一整天，既没有等到太医从瑞王府离开的消息，也没有等到有人把秦钰他们送回来。
连派人去问，也只被瑞王府里的人婉拒回来，愁眉苦脸地说一句殿下身边现下离不得他们，再客客气气地满脸歉意把人送出门。
沈清遥心平气和地想，再等一天。
要是秦垣实在不守承诺……那她就进宫一趟。
左右是陛下给了她承诺，他地位比秦垣高，还是那人的哥哥，长兄如父，婉言相劝也好，强硬下令也罢，总不能天子一诺还会落空。
而且，她也想去见一见沈清筠，看一看她的姐姐。
白日里过得很快，眨眼天色将晚。
沈父归来时满脸疲惫，坐在桌边喝完了一整碗的火腿鲜笋汤，垂下眼，手指无声地摩挲着光洁的碗沿。
他轻叹一口气，道：“今日朝上，又有人提议，陛下宫中该添置些新人了。”
沈清遥动作一顿，却如同沈母一样，并没有太过意外的神色。
毕竟这些话，三年里已经说过无数次了。
当今陛下谦和仁善，待人温文尔雅让人如沐春风，待人处事总留三分余地，不会让人尴尬，也从不一意独行。
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认真地侧耳倾听，那一双温润的眼睛包容又耐心，总是带着含笑的鼓励。
等他登基继位，朝堂上也是百家各述己言，颇有百家争鸣之相。
武死战，文死谏。陛下却既没有做过任何需要文臣死谏的事，也没有因为言官过分耿直的话恼怒。
他宽容又随和，仿佛不管别人说什么话都会听进去。
只除了两件事。
等了沈清筠两年才大婚立后，和虚置三千后宫不选秀不封妃。
两件事，五年光阴，坚守都只为一人。
沈清遥对这个“姐夫”感官很好，她雪白的牙齿叼着筷子尖，乌木的颜色压在红唇上。
她不以为意道：“不就是有人见不得别人好，三天两头地就冒出来烦一通人，指望着家有好女，一步登天。这些个陈词滥调的，陛下都该听得耳朵长茧了。”
沈家人护短。
说完了，沈清遥又忍不住小声咕哝一句：“况且，还不一定是谁的问题呢，说不定到时候就算是后宫佳丽三千，膝下仍无子嗣。”
一顿，又说：“当然了，陛下不会听那些老学究们的话的，他只钟情我姐姐一人。”
沈父点头：“不错，陛下依然没有松口。”
沈母缓缓道：“陛下那里没得到结果，也必定有人不会死心的。”
沈清遥接话道：“那不就是盯上秦垣，让他早点成亲嘛。”
沈父沈母一起看着她。
沈清遥咬着筷子，十分随意道：“我跟他的婚事虽然告吹了，但其他人不是排着队都要嫁进瑞王府吗，还怕找不到瑞王妃？”
沈父说：“陛下令瑞王思过，就是为了让他回心转意，可是瑞王就是不肯松口。”
沈清遥跃跃欲试道：“那就接着关他，什么时候他知道错了，什么时候放他出来！”
沈母：“你说了算？”
沈清遥失望：“……不算。”
她有些烦又有些愁地说：“那怎么办？”
秦垣就算是一辈子不成亲，说到底也不关她的事，可偏偏她的姐姐嫁给了秦垣的哥哥，还特别需要一个继承人。
沈清遥倒不觉得她姐姐和陛下真的不会有孩子，毕竟两人都还年轻，感情也好，虽然上辈子过了六七年也没有动静，可……
她都能死而复生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只是需要时机罢了。
“我明天就去庙里拜拜。”沈清遥砸了下手心，一脸虔诚地说。
她看了沈父沈母一眼，哦了一声，解释道：“不是为秦垣，是给姐姐祈福啦。”
甚至有没有孩子什么的也不重要，只求她健健康康平安喜乐一直活到一百岁。当然陛下也要好好的，爹娘也要好好的。
至于秦垣，他自求多福吧。
结果第二天，沈清遥刚在侍女的服侍下换下寝衣，就又有人来报。
“二小姐，瑞王府来了人，说……”
沈清遥昨夜睡得不好，又兼之瑞王府来人几次三番都没有什么好话，更加不会有好态度。。
她极为不耐烦道：“怎么又放瑞王府上的人进来！之前不是吩咐过了，来一个撵一个吗，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不是瑞王，是从咱们府上接走的楚儿小姐病了。”
沈清遥顿时就怒了。
她咬牙道：“还敢说他没有包藏祸心！昨儿在我这还好好的，怎么去了他那儿一晚就病了！”
来禀告的那人也机灵，提前问过了，又道：“瑞王府也不肯让咱把楚小姐接回来，说病着难受，再吹了风更不好。”
沈清遥冷眼。
回话那人声音渐小道：“瑞王府来的人说，楚小姐想见二小姐了。”
这就是明摆着逼她去瑞王府了。
钩直饵咸离水三尺。
秦垣真是好算计。
但沈清遥也不可能不去。
只是一想到秦楚可能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孤立无援地病着，沈清遥就坐立难安。
她自己动手换好衣裳，吩咐人把府上大夫领上，去瑞王府。
就算是明知瑞王府有着宫里派出来的最好的太医又怎样？那群能够把一个装病的人说得病的危在旦夕，骗她一个小孩病了不是轻而易举？
还是带着自己的人放心。
“你跟爹娘说一声，早饭就不用等我了。”她脚步不停地穿过两道垂花门，侍女小跑着跟在她身后，听她吩咐。
“还有，要是我到晚饭前都没回来，让他们进宫找姐姐。”
“是。”
瑞王府和沈府很近。当初瑞王府选址的时候，送来了几个地方可供选择，秦垣拿来给沈清遥过目，她选了选了现在的位置。
走路一刻钟，既不会远到不便交通，也不会近到毫无**。
又兼之她心中焦急，步履匆匆，不过片刻就到了瑞王府的大门前。
管家早就在此等候，春寒料峭一身薄衫，见她立刻拱手道：“二小姐。”
沈清遥脚步不停越过他，拎起裙角抬脚跨过门槛，头也不回地问：“楚小姐住在哪个院儿？”
她身后跟着带来的大夫侍女小厮，管家只能领着瑞王府的人跟在更后面，闻言小跑两步上前道：“两位小姐都在灵秀阁住着，奴才为二小姐带路。”
“不用了，”沈清遥得到回答，脚下一转，准确无误地朝着灵秀阁方向走去，她说：“我认得路。”
瑞王府的一草一木沈清遥闭着眼睛都能细数出来，毕竟这里的图纸，是她跟着工匠一点点磨出来的。
秦垣那时初入大理寺，正是公务繁忙，他对这些又不上心，就全权交给了沈清遥安置。
沈清遥家里的铺子都不管了，一心一意地扑在瑞王府的建造上，大到厅堂的样式，小到一花一石的选择，她都一一过目亲力亲为。
后来户部拨下的钱款不够，也是她开了自己的私库，自己补贴的。
瑞王府落成的那一日，京中人摩肩擦踵都要来在门外看一眼，都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气派的府邸，陛下亲笔题书后也盛赞“不似凡尘可比仙境”。
这里是完全照着她的心意来弄的，曾经她真心实意地憧憬着，在这里时光缓缓，从青丝如墨一路缓行到白发苍苍，有一人执手，相伴终老。
却终究是一场痴妄。
灵秀阁里百花芬芳，鸟雀争鸣，窗子半开着，秦楚闭着眼睛下巴埋在被子里睡得香甜，秦钰在床侧守着照看她。
沈清遥放轻了脚步，推开门，看到的就是一室温馨静谧。
秦钰察觉来人，起身，轻声道“娘”，又看到提着药箱的陌生大夫，解释道：“妹妹有些起热，现下还在睡着。”
沈清遥抱了他一下，摸摸他的头道：“辛苦你了。”
秦钰抿唇很轻地笑了一下。
沈清遥坐在床侧，搓了搓手，才伸手去试秦楚额头的温度，秦楚有些迷糊地张开眼睛，看不清面容地茫然喊：“娘。”
“是我。”沈清遥道：“娘守着你，你睡吧，等睡醒了就好了。”
秦楚就很安心地闭上了眼睛，重新陷入香甜的梦里。
手背摸不出来什么，沈清遥动作很轻地拉着她的右手，手心朝上，让大夫诊脉。
瑞王府按照太医的药方都煎好药了，进来看到这场景，就端着药碗安静地候着。
诊出来的结果相差无几，秦楚确实是病了。
她心思细腻胆子又小，虽然前天能鼓起勇气自告奋勇地来瑞王府，可也不是不会害怕。
沈清遥心疼地摸摸她的脸蛋。
她吩咐道：“把药方拿给先生看看。”
等看了药方，又检查药碗没有问题，沈清遥才半抱着秦楚起来，哄着她喝下药，又轻拍着她的背哄她睡觉。
瑞王府的管家松了一口气，小声说：“喝了药，再暖暖地睡一觉，等发了汗，醒来楚小姐就大好了。”
沈清遥轻轻拍打着秦楚的背，头也不抬地问：“灵儿呢？”
管家躬身道：“灵小姐在殿下那里。”
沈清遥皱眉：“在那儿做什么。”
秦钰道：“父……父亲病了。”
沈清遥挑眉问秦钰：真病了？
薛定谔.秦垣的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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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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